第二九五章 此生不悔
阿婆發出嗚嗚的聲音，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又好像是一個傻子在自言自語。
阿九見阿婆這個樣子，直接就對楊百手不客氣了：「認識你爹什麼啊，我阿婆都這個年紀了，她上哪兒認識你爹。」
顧青峰插話道：「應該是很像吧，你爹或者你爺爺曾經來到過這個村子嗎？」
楊百手搖了搖頭。
世上的人那麼多，有相像的並不奇怪，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楊百手就是覺得，眼前這個阿婆確實認識自己的父親呢。
楊百手心裏一陣難過，他想繼續同阿婆說話，卻被阿九打斷了：「我阿婆身體本來就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刺激她了……」
聽到阿九在責備楊百手，阿婆發出『不』『不』的聲音。
她說話真的很吃力，不僅是因為上了年紀，好像嗓子還受過傷，所以聲音特別啞。
「阿婆。」阿九蹲下身子，輕輕得拍了拍阿婆的肩膀，說道：「您認錯人了，他們是外鄉人，您不認識的。」
但沒想到的是，楊百手並不打算就這樣了。
他說道：「我是外鄉人，我爹也是外鄉人，但他也是江湖人，他那一生走南闖北慣了，保不齊就來到過這個地方，興許真的認識阿婆。」
阿婆反應慢慢弱了下來，似乎是對這句話沒有特別大的觸動。
阿九正打算扶阿婆起來，哄着她說：「今天您曬太陽也夠了，明兒我再陪着你曬。」
說是曬太陽，全身裹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是哪裏曬到了太陽。
楊百手有些不甘心，問阿婆：「那您不認識我父親，是認識我母親嗎？」
阿婆身子果然頓了一下，楊百手見這話有用，趕緊繼續說道：「你是認識我的母親對嗎？你見過她，她跟我長得很像？」
阿婆愣愣得看着他，不說話，一顆豆子大的眼淚卻掉了下來，彷彿傷心到了極點。
阿九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讓楊百手別再說話了：「這是我家，我不歡迎你們！」
而顧青峰則按住了阿九要扶阿婆的手：「難道你不好奇嗎？阿婆為什麼這個樣子，你覺得她想走嗎？」
阿九猶豫了。
顧青峰繼續說道：「楊百手是我的兄弟，恕顧某得罪了！」
原本的顧青峰是個大俠，一直以鋤強扶弱為己任，他不喜歡為難別人，更不喜歡強迫別人做不喜歡的事兒。
可是這一次，顧青峰卻想讓楊百手可以好好得問完阿婆！
顧青峰瞬間制服了阿九，就是不讓她動彈分毫，她看向阿婆，卻發現阿婆在聽到楊百手三個字徹底失了離開的打算。
顧青峰看向阿婆解釋道：「我這個兄弟，他從生下來就沒見過他娘，而他爹對他真不是一般的嚴厲，父子之間一直存在誤解，直到楊不悔去世，父子都沒有好好得道別。」
「不、不……」
阿婆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她突然站了起來，卻又一頭栽了過去。
顧青峰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竟然能讓阿婆生生昏過去，阿九狠狠道：「如果我阿婆出了什麼事兒，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楊百手想要幫忙，卻被拒絕了。
阿九抱起阿婆回了房間，只剩下楊百手跟顧青峰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楊百手心頭髮酸，突然間有種很想哭的衝動，他問顧青峰：「你說我這是怎麼了，我就是覺得她認識我爹，你知道她剛才想說什麼嗎？不是不，而是她想喊我爹的名字。」
顧青峰安慰得拍了拍楊百手的肩膀，他知道楊百手在想什麼。
楊百手一輩子沒見過他娘，也許這個阿婆知道楊百手的身世也說不定。
沒一會，阿九出來了。
顧青峰以為她是要怪罪自己，結果阿九卻只是走到了楊百手的身邊，她問楊百手：「你娘，長得好看嗎？」
聽到這個問題，楊百手一愣：「我又沒見過她，我怎麼知道。」
阿九偷偷得往屋子的方向瞄了一眼：「那你爹沒有提過你娘嗎？你爹不愛你娘，怎麼會跟她生了你。」
「我不知道。」楊百手回答。
阿九蹙起了眉頭，問道：「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爹，你總知道吧，他……」
不知道為什麼，阿九說到這裏又停了一下。
她看向楊百手，好像有話要說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楊百手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她別吊自己胃口了，有什麼就趕緊說。
可是阿九卻搖著頭嘆了口氣，她想哭，卻是擺出了一張笑臉，眼角滲出了濕潤的液體：「楊百手，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還沒等到楊百手點頭，阿九又自顧自得說道：「你進去吧，我阿婆有話要問你。」
楊百手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意思，但聽到她讓自己進去，一刻都不猶豫，直接奔進了屋子。
那間屋子很暗，窗戶都被帘子擋起來了，只有微弱的陽光漏進來，房間裏面沒有放一塊銅鏡，卻有一股很重的葯香縈繞。
阿婆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坐着。
楊百手走到她的身邊，也坐了下去。
他給阿婆倒了一杯熱茶，阿婆卻並沒有喝，阿婆也不同他講話，彷彿變成了一根木頭般。
楊百手問她什麼，她也不回答。
許久許久的沉默，如果不是因為阿婆一直盯着他看，楊百手真以為阿婆要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婆終於開口了，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爹，這些年過得好嗎？」
果然，阿婆是認識自己爹爹的。
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楊百手卻猶豫了，楊不悔過得好嗎？是好的，不愁吃不愁穿還養大了一個這麼優秀的兒子，可是楊百手卻很清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真正得開心過。
楊百手沒有回答，阿婆卻笑笑道：「你很像他，英俊，瀟灑，聰明，真好，他把你教得真好。」
教得我一眼就能認出來，你是他的兒子。
楊百手有些淚目，他問阿婆：「您認識我爹是嗎？」
阿婆點點頭，她抬起手，楊百手將她的手托住放在了自己臉上，任由阿婆撫摸。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阿婆跟自己爹爹不是一個年紀，楊百手卻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無法捉摸的深情，那種深情是爹爹每次望向月牙時候才有的目光。
那時候楊百手就知道，爹爹在思念一個人。
可是他思念誰呢？他從來都沒有提過自己的母親，爹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心中有疑惑，嘴上自然就問了。
楊百手問了阿婆，阿婆的目光變得很溫柔，卻又帶着一種深深的崇拜，她什麼都沒有說，眼神卻說明了一切。
楊百手陪着阿婆坐着，他心裏很滿足，同樣的，阿婆心裏也很滿足。
好像是坐了很久很久，阿婆說要送他一個禮物。
那個禮物是用手帕包着的，她拿給了楊百手，讓楊百手在離開村子之後再拆。
然後，阿婆就說她乏了，要歇息了，讓楊百手先離開。
「好，那我明天再來陪你！」楊百手不捨得談話就此結束，但又隱隱期待着下一次的見面。
但就在楊百手準備離開的時候，阿婆突然喊了他一聲：「不悔，這一生我不悔啊。」
那句話說的莫名其妙，卻又像一把刀子扎進了楊百手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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