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章 天涯歌女
聽着這兩位大哥交代一條條的規矩,到最後,他們說的口乾舌燥,終於結束了話題:「今天就先說到這兒,改天有想到的,我們再補充。」
鄭老五推了推小方,小方很有眼力勁兒的給他們倒了兩杯水,湊上去:「三哥,呈哥,你們辛苦了。」
三哥跟呈哥瞄了一眼杯子,嫌惡得皺皺眉:「沒放茶葉嗎?」
小江趕緊上去解圍:「這不是快休息了嘛,茶水提神,不能擾了兩位大哥的休息不是。」
這話說得中聽,三哥跟呈哥滿意得點了點頭。
顧青峰微微嘆息,心想着終於沒事了,重新趴回到自己的枕頭上,只是後半夜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腦海里一直閃過蘇飛雪清麗絕艷的臉,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
是在照顧她未婚夫嗎?
另一邊,蘇飛雪正倚靠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月亮。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白皙的面孔上,更增加了一絲清冷的感覺,可是誰也不知道此時望月的她,正在想着什麼……
夜,終於過去了。
一道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顧青峰起了身,一同起床的還有鄭老五等幾名工人,至於三哥跟呈哥則還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鄭老五眼見顧青峰要下床,趕忙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意思是讓他動作輕一點,以免吵到那兩個人。
顧青峰照做,本就是習武高人,手腳輕放,不發出一絲聲音,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如此一番,顧青峰比另外三個人聲音還小。
出門后,鄭老五對顧青峰豎了大拇指:「小夥子,很不錯嘛。」
顧青峰訕訕得笑了笑,問:「那兩位不用起床嗎?上工遲到好像要扣錢的,我記得。」
鄭老五先是笑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說道:「忘了?我跟你說過,他們是包工頭的人。」
這時小江也湊了上來說道:「人家是不是遲到,還不是包工頭一句話?」
果然,這就是上杆子巴結的好處。
但顧青峰還是有個疑問:「那他們要是遲到太久,做工落下了怎麼辦?」
小方回答:「不是還有我們嘛,人家的工,我們做就行了,只不過工錢到時候還是只能領一份。」
說到這裏,鄭老五也忍不住擰起了眉頭:「更重要的是,累死累活賺的錢,月底還要供一份給他們,這上哪兒說理去。」
顧青峰被驚到了:「那你們為什麼不跟老闆說?」
鄭老五回他:「你覺得老闆是信我們,還是信包工頭,就算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又如何,都是一個個周扒皮,還真指望上頭給你評理?人家就一句話,要干就干,不幹滾蛋。」
鄭老五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悲傷,無力得壓低的聲音說道:「要不是沒辦法,誰願意受這份氣,可不受這份氣,家裏的娃娃誰養活,哎……」
再看小方跟小江,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鄭老五是上有老下有小,沉重的壓力落在肩膀上,就算不想低頭也不行。
而小方,明明是讀書的年紀卻在這裏當碼頭搬運工,想來家裏也是走投無路了,至於小江,一臉的疲憊與勞累,境遇大抵也是一樣。
顧青峰沒有再多問,只是看了一眼遠處。
遠處朝陽徐徐升起,明明應該帶來無限希望,可惜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早已千瘡百孔。
吃罷早飯後,他們便開始去上工了。
毫無意外,顧青峰又遭到了包工頭的刁難,臟活累活全丟過他干,而且包工頭還放了話:「不幹完,不準吃飯。」
真是跟他養了那兩條狗一個德行。
第一天就給新人下馬威,讓他們明白,身上要是有硬骨頭的趁早給我軟下來,不然早晚有你們好果子吃。
顧青峰沒有跟他們多犟嘴,而是默默得繼續手頭的工作。
他安分守己的樣子頗令包工頭滿意,而顧青峰則一路多注視着這裏的工人,以及觀察他們的生活環境,包括整個大上海。
後來,顧青峰慢慢知道,原來此刻的上海已經淪陷,徹底被日寇掌控,而日寇為了保持自己偽善親民的面孔外,除了在東北建的那個偽滿洲國,還在上海特地成立了一個「大道政府」。
聽這個名字就應該知道,負責上海的日本高官是一個中國迷。他是沿用《禮記》裏的那句:「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話,意圖收服天下民心。
當提到這個大道政府的時候,鄭老五那些人都忍不住朝地上吐口水:「什麼大道政府,明明就是大盜政府,盜竊的盜。」
因為正是由於日寇的恐怖統治,才導致大上海的經濟一落千丈。他們之中的很多人本來有着好的工作,雖然也算不上多體面,起碼能供養得起一家人的吃飯溫飽。
可是現在呢,大批企業被日寇吞併,或是破產。
然後失業的都淪為了碼頭工或是車夫,以出賣力氣來換幾文錢。
說到這裏,很多人嘆了口氣,咬了一口饅頭后,將視線投向了另一邊,指著一個很有氣質的中年男人說道:「看,那個人,以前還是大老闆呢,現在為了養家餬口,不還得過來當工人。只不過他干慣了動腦子的活,現在當碼頭工,力氣沒多少,一天下來也賺不到幾個錢。」
顧青峰有些奇怪:「那還留着他嗎?」
鄭老五回道:「留着他,也只是留下來當樂子的,你想想,以前是大老闆,現在在包工頭手下當工人,包工頭多有面子啊。就是太可惜,包工頭為了逞威風,三天兩頭就欺負他一頓,也是可憐。」
說完,鄭老五便嘆了一口氣:「唉!」
顧青峰也不禁搖了搖頭,世事變遷,人總是沒有辦法的。
就這樣,顧青峰漸漸熟悉了在碼頭當搬運工人的日子。
不過他倒也沒忘記去看望蘇飛雪,只是卻從來不讓她知曉罷了。
顧青峰白天在碼頭當幫工,晚上便換上一身衣衫,頭戴一頂氈帽化作一個尋常看客,去聽蘇飛雪在夜總會的曲子《天涯歌女》:「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
台上的蘇飛雪,臉上戴着半張假面,歌喉動人,唱到動情之處嗓音都微微顫動,讓人不禁想起遙遠的故鄉,在那裏有自己親近的家人,有自己牽掛的情郎。
只是戰亂讓大家都分別,流落天涯,天各一方。
蘇飛雪穿着的不是正常的歌女旗袍,而是一件寬大蓬鬆的外套,姣好的身材都隱沒於此,尤其灰黑的顏色更添加了一絲神秘。
不過顧青峰跟了好幾天,也沒見到有什麼人對蘇飛雪造成騷擾。
看來,這個夜總會也頗有點後台!
蘇飛雪在這裏當歌女,而楊百手則在其它地方當魔術師,誰也不知道他們背後真正的身份是什麼,還當真應了那句話「大隱隱於市。」
有時候包工頭刁難顧青峰,讓顧青峰夜裏去上工,白天休息。
顧青峰也欣然應允,結果在白天的時候發現,蘇飛雪竟然一直在接濟那些戰爭遺孤,原來從夜總會賺來的錢都用來養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了。
她是很少笑的,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彷彿高山上的白雪,聖潔不可侵犯。
可是面對那些孩子,蘇飛雪總是能溫柔得撫摸着他們的頭,露出溫馨恬淡的笑容:「乖,小圓子,後天是你的生日,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呀。」
那個被她叫做小糰子的女孩,看起來軟軟的,不過十歲。但是脖子處卻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一路延伸到下巴處,看起來活像一條醜陋綿長的蜈蚣。
小女孩怯生生得開口:「蘇姐姐,我想我爸爸媽媽了。」
聽到她的話,蘇飛雪的身子猛地一滯,悲傷的表情一閃而過:「你爸爸媽媽去天上了,小圓子乖乖的,後天蘇姐姐給你買一提桂花糕,好不好呀?」
小圓子輕輕點了點頭:「謝謝蘇姐姐。」
蘇飛雪把她抱在懷裏,輕輕得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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