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摸金往事

第一八六章 摸金往事

楊百手看着顧青峰的樣子,先是搖了搖頭,而後舉酒一杯:「不愧為發丘天官,楊百手敬你!」

顧青峰覺得今日的楊百手有些奇怪,與往日那個輕佻調笑的他不太一樣,不過還是跟他好好乾了一碗酒。

兩人明明都是頎長身形,喝酒倒是大碗大碗,着實一番痛快淋漓。

酒酣之時,楊百手終於進入了正題:「你,顧青峰,當這個發丘天官,德才兼備。」

「你,何奎,一生忠肝義膽,雖犯過錯事,卻一直都在儘力彌補。」

「你,蘇飛雪,被青玄道姑所救,后成為搬山道人。」

楊百手一字一句,每說一句,就看向提到的那個對象,語調與往常一樣,嗓音卻遠低於平時。

眾人都知道他話裏有話,等着他的轉折,楊百手又倒了一碗酒,昂首喝完后才說道:「我,卻一直都不想做摸金校尉……」

說到這裏,楊百手頓了一頓,斷斷續續的說出了一段塵封的秘密!

原來,楊百手並不想當什麼摸金校尉,可是摸金一脈傳到這裏,就只剩下他這一個了。也不對,還有他爹,這摸金校尉的穿山甲爪子就是他爹傳給他的。

至於他娘,楊百手從生下來就沒見過娘的模樣。

他一直都是跟他爹一起過。

記憶中的爹總是不笑,黑著一張老臉,偏生楊百手從生下來就一臉笑樣,那隻勾人的桃花眼不知道是遺傳了誰,總之他爹是沒有的。

楊百手就覺得應該是仿了他娘吧。

可是楊百手他爹從來就不提他娘,嘴上來來回回就那幾個字:「練功。」

除了練功之外,就是罵楊百手不成器,將來怎麼擔得起摸金一脈?

楊百手小時候也鬧過,哭着喊著要娘,他爹就把他關進小黑屋裏,讓他學什麼尋龍術,學不成別出來,就連晚飯都沒得吃。

那時候他恨啊,沒日沒夜的哭,脾氣犟起來倔得簡直像頭驢。

這一點,他倒是很好得遺傳了他爹,兩個人誰也不服輸,直到最後楊百手發了高燒,一張小臉白得跟紙一樣,他爹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把他從黑屋子裏放了出來。

在放出來那一刻,他才知道楊百手生了病,連夜帶他找大夫,給他看病。

楊百手他爹熬了中藥,生平第一次溫溫柔柔得想要喂楊百手喝,楊百手卻說苦,一把打翻了那碗葯。

不知道是這葯真的苦,還是生他爹的氣,或者說終於看見他爹不再是冷若冰霜的樣子,看着他溫情的態度,想要好好撒一撒嬌。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孩子罷了。

可偏生這葯打翻,碎了一地的殘渣,楊百手他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發了好大的脾氣,冷著臉問:「楊百手,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楊百手真是燒昏了頭,竟然直呼起他爹的姓名:「楊不悔,老子啥都想干,就是不想接你的班,當什麼狗屁摸金校尉。」

那時候楊百手的骨頭是真硬,凶完了他爹,還敢質疑他爹的名,什麼楊不悔,這名字應該取給重情重義的人,就你,你也配?

那個配字還沒說出口,楊百手立馬就被楊不悔從被窩裏拎了出來。

這下楊百手知道自己徹底鬧了他爹,想求饒,卻還是不服輸的一聲不吭,直到他爹拎着他走到了院中的那口古井前。

楊不悔拎着楊百手,將他往古井裏放。

一開始楊百手還覺得他爹是在嚇唬他,畢竟……

「畢竟,我是他唯一的兒子啊,我是摸金唯一可以有的傳人。」

畢竟病床前,他分明流露出了對我的心疼與憐惜,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楊百手就是仗着那一眼的溫情,覺得他爹心中有他,才敢藉著病勁兒任性這一回,哪成想,他爹竟然真的會對他動手。

說這話的時候,楊百手萬念俱灰,他眼中沒有落一滴淚,聲音卻低沉得彷彿走完了此生的滄海桑田,只剩下一片暗無天日的荒蕪。

他爹說:「沒錯,你現在確實是我唯一的種,但是我再找人生一個,你就不是唯一了,你威脅不到我的。」

前半句給了楊百手希望,他確實是楊不悔的兒子,可是後半句卻生生宣判了楊百手的死刑。

那一夜,楊不悔的臉冷冰冰的,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彷彿人世間的所有喜怒哀樂都早已與他無關。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楊百手徹底死了心!

他的頭已經被按在了井裏,再看不到楊不悔那絕情的臉,明明那麼好看的一張臉,為什麼就會那麼狠呢,狠到可以因為一句口角:殺子。

楊百手萬念俱灰,可是當他閉上眼睛,濕潤寒冷的氣息撲在臉上,他還是恐懼了。

他不想死,他真的害怕。

最終,楊百手不受控制得求饒了:「爹,求求你,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他一聲聲的哀求,他說是自己燒糊塗了,是自己不懂事,是自己膽大妄為。

楊百手一直哭,哭啞了嗓子,哭暈了意識。

等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家中的床上了。

楊百手咬了自己一口,有痛感,他沒有死,可是還沒從活着的欣喜感受到愉悅,下一刻楊百手就捶足頓胸,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為什麼不能硬氣一點。

若是死了,一了百了,還能安慰自己夠勇敢。

但是小孩子對於死亡的恐懼,豈是理性所能控制的?

不過現在轉瞬一想,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自己豈能活成現在這個樣子,自在逍遙,快意江湖。

說這話時,楊百手是笑着的,眼裏卻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悲傷。

蘇飛雪蹙著眉頭,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楊百手笑了一聲,理所當然得回答:「還能怎麼樣,當然是聽他的話,好好學他那身本事。」

說完了,楊百手還自嘲得加了一句:「畢竟,我想活。」

他開始努力學習摸金的本事,日日夜夜的練功,成為一個合格的摸金傳人。

楊不悔看着他上進的樣子,很欣慰,卻從不誇讚。

只有在楊百手哪裏練得不好時,楊不悔才會說話,他甚至會因為一點小小的瑕疵,拿荊棘抽楊百手的後背,一下一下,楊百手咬着牙,不想像小時候一樣屈服。

他從不喊疼,永遠是那一張笑臉。

楊不悔對他極盡苛刻,楊百手甚至有時候都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

可是每每懷疑的時候,都會想起那個噩夢般的晚上,楊不悔一字一句得朝他說:就算你是我兒子又如何,我還可以有別的兒子。

想到這裏,楊百手就不懷疑了。

他確實姓楊,也確實是楊不悔的親生血脈,只不過有的人天生就命不好。

沒錯,對於楊百手的幼時經歷,他是這樣總結的:「我啊,什麼都好,長相本事都是一流,唯獨差了點運氣,投胎不行。也就是一句話,我命不太好。」

在楊不悔的嚴厲教育下,楊百手終於長大成才。

他被楊不悔帶着下了很多古墓,在江湖中也終於闖出了點名聲,人們終於開始認可他這個摸金校尉。

他卻並不喜歡,因為這一切不過都是楊不悔授意的。

起初,楊百手覺得自己要被父親掌控一輩子,結果毫無徵兆的,楊不悔病倒了。

楊百手還想給他請大夫,楊不悔卻擺擺手拒絕了:「我到底有多時日,我自己很清楚,楊百手啊。」

他從來不喊楊百手親昵的小名,永遠都是乾巴巴的一聲全稱,生硬,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

楊不悔抬起了手,似乎是想去撫摸兒子的頭。可是楊百手卻在他的那一聲名字后抬起頭來,楊不悔落在半空中的手,不禁收了回去。

他說:「楊百手,你這樣我很放心。以後,摸金校尉的擔子就交給你了。」

通過這次的大墓,楊百手毫髮無損得出來,甚至連衣袍都沒有弄髒,楊不悔認可了兒子的實力。

楊百手嗯了一聲,他明明有很多話想問,卻緊閉着雙唇,一言不發。

楊不悔看着楊百手這個模樣,也不再言語,兩個人只是靜靜得對視着,他們想起了很多很多,痛苦的,悲傷的,難過的。

好像父子之間就只剩下這些東西。

楊不悔突然有些後悔,他用力撐起了身子,此時的他已經有些吃力,可是楊百手卻沒有發現,他只是覺得之前父親都是好好的,根本就沒有久病的樣子,就算突然間生一場大病,之後也會好起來。

楊百手故意不去扶他,就想當年孤立無援的自己一樣。

楊不悔卻並沒有怪罪兒子什麼,而是用儘力氣得去看楊百手的臉,想要把他記到自己心裏頭。

其實楊不悔很想問問楊百手,這麼多年來,他有沒有恨過自己?

可是楊不悔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他知道楊百手到現在還在怨自己,可是楊不悔不後悔,他本來就沒有太長的時間,能把兒子教成絕頂高手,除了本事外,這一身鐵石心腸,也讓他滿意。

這樣,他才能放放心心得走。

楊不悔望着兒子俊美無雙的樣子,終於露出了楊百手此生唯一見過的微笑,原來自己的老爹是會笑的。

原來,他笑起來竟也是溫暖的。

一張俊逸的臉帶着成年人的滄桑穩重,若是換到二十年前,自己老爹一定也是個聞名天下的美男子。

看着楊不悔的笑,楊百手的心突然就變軟了,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笨拙得問父親:「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楊不悔的笑收了回去。

有話想說嗎,自然是有的,有很多很多想說。

他想說其實你是有娘的,你跟你娘長得很像;想說這一生,苦了你了;想說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想說……

想說的話太多太多了,可是最後卻只是揚了揚手:「百手,你過來。」

楊百手從未聽過父親如此沉緩的嗓音,也沒聽過他會這樣親切的稱呼自己,一時間突然就慌了神,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楊不悔見着楊百手的舉動,以為他僵在那裏是拒絕自己,最後輕輕得嘆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一句話再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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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寶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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