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嚴師未必出高徒

曲藝藝人絕大多數都沒什麼文化，早年間自己討生活就不易，還指望這些人引經據典、和顏悅色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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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鐵此前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早年嚴厲教出的徒弟恨他，後來實在顧不上了、也有心理陰影了所以寬鬆教出來的徒弟——基本功又不行，他擔心這些徒弟將來幹不了曲藝行當也會埋怨他，也說明他教徒弟多少有些問題。

他此時也不太明白傳統曲藝世家傳人的、自身又沒帶過徒弟的王小貓，以一種輕鬆的氛圍、調侃的方式卻能說得他這些徒弟兩眼放光，就連他自己聽着都有興趣在心裏默念貫口了。

事後隔了很久，郭小鐵再跟王小貓聊起這個問題，王小貓說了自身的感受，才算解答了郭小鐵的疑惑。

王小貓是很傳統的曲藝世家傳人，可是正因如此他就是「娃娃腿」啊，郭小鐵覺得自己十幾歲學相聲算早的，但跟王小貓比起來差得太遠了。

王小貓的家裏來往親友大多都是曲藝界同行，可他那時才幾歲而已、他又是八零后獨生子女，哪位長輩親友在他幾歲的時候就會對他過分嚴厲說話呢？再者一百多年的曲藝世家傳承，自然積累了完善的授藝路數，也就不會單純一個「嚴」字就以為能教出好徒弟了，他們明白其實嚴師真的未必出高徒。

至於王小貓自己，雖然沒有教過徒弟，可他飽讀詩書，自然也知道曲藝界教徒的弊端。曲藝藝人絕大多數都沒什麼文化，早年間自己討生活就不易，還指望這些人引經據典、和顏悅色授徒？所以未必過分嚴厲就能教出好徒弟，可他們根本不會別的方式。

但是郭小鐵呢？這其中優勢的地方郭小鐵一樣不佔，可劣勢的方法他都領教過了。而自己水平高又不代表就是個好師父，所以他教徒弟、管兒子，就會犯經驗主義的錯誤。

在王小貓看來，別說郭小鐵這些徒弟，就是郭小鐵的兒子也是水平勉強而已。若不是有郭小鐵這樣一位說相聲紅了的師父或父親的話，恐怕在相聲這條路上也不會走得太高、太遠。不過郭小鐵的兒子將來再教徒弟，可能情況就好很多了。

為什麼說嚴師未必出高徒？在王小貓看來郭小鐵恰恰是個經典反面教材。

所謂「嚴師」，光是教徒弟的時候嚴厲嗎？收徒弟的時候就得嚴格。像郭小鐵這樣很多徒弟壓根不喜歡相聲、只是崇拜他，或者倒是喜歡相聲、可天賦終究有限，但郭小鐵不知為了什麼情結收了這麼多徒弟，都能教出來才怪了。

再者嚴師應該是對徒弟的功課嚴格，可激發徒弟的興趣時還是要以引導為主，人家徒弟們都沒興趣、不喜歡，你一味地嚴格只能適得其反。他真喜歡了，自然願意為了學藝這種技能而吃苦，師父應該到這時再嚴格場控徒弟的功課進度。

還有的師父自己死記硬背、勤學苦練學出來的，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覺得也該要求徒弟這樣，但是每個人的性格、喜歡、領悟能力不同，還是要因材施教……

時間回到節目錄製現場，王小貓應郭小鐵的要求、郭小鐵徒弟們的期待，繼續講著貫口的練習。

「你們剛才問我背貫口兒有什麼竅門兒沒有？呵呵，那我得先問問你們——貫口兒是什麼？咱們為什麼要練？」王小貓問郭小鐵的那些徒弟。

「相聲演員的基本功之一，可以說是其中最精髓的、最能體現相聲演員過人之處的基本功。」

「展現相聲演員功力的同時傳承文化底蘊。」

「練貫口兒是為了鍛煉口齒清楚……」

聽着郭小鐵的徒弟們說了很多非常高深的辭彙，王小貓皺了皺眉頭，說：「哪兒那麼複雜？為了口齒清楚練繞口令兒去，那不是貫口兒的事兒。還精髓？還文化底蘊？貫口兒就是『背誦』，我們要練這個用現在的話說——說好聽了這叫『賣點』，說實在點兒就是個噱頭、騙人家掏錢的……」

王小貓的話可謂顛覆了郭小鐵這些徒弟們的三觀，別看郭小鐵沒有王小貓那麼大的學問，但他對外可是張口「文化」、閉口「文化」的，在徒弟面前自然更是如此。但王小貓不同，他雖然是飽讀詩書，可很少故意賣弄，儒雅之氣不是靠着引經據典支撐的，真要說那些也讓人感覺很自然、說些市井的言辭也不會讓人覺得低俗。

當然這也不怪郭小鐵，現在相聲界教徒弟可能都這樣。

過去老先生們還是比較實在的，貫口就是個「彩兒」，教會你這段，你就能拿出去賺錢了、你就有飯吃了。下頓吃什麼、到明天有沒有地方睡還不知道呢，什麼文化底蘊？

可後來這門討生活的手藝而已，突然變成了「藝術」，新先生們再教徒弟當然對本門技藝也少不了美化之詞，說多了連他們自己都信了。

就像郭小鐵，他一直對觀眾強調相聲是民間藝術、是很接地氣的表演形式，根本就是逗個樂而已。可他在面對媒體、面對自己的徒弟時，也不禁要把這門民間藝術說得「高端」一點。

但是像王小貓這樣上百年的曲藝世家傳承的卻是最純粹、也最實在的，壓根沒把相聲當成什麼藝術。

不然你當師父的說得都那麼雲山霧罩的，徒弟能聽得明明白白嗎？你讓徒弟學這個的時候就感覺這是藝術、這很高端，那麼徒弟小有所成之後很容易忘乎所以、目中無人，然後還指望他們再踏實下來勤學苦練？那不扯蛋嘛。

關鍵你又沒有真正的文化支撐、沒有巧妙的授徒傳藝方法，在嘴裏的全是高雅、教的時候卻都是陋習，徒弟能學得好才怪了。

果然對於王小貓說的「噱頭」、「賣點」，郭小鐵的徒弟倒是認可了，卻提出了質疑說貫口有氣口、有技巧，這跟背誦怎麼能是一回事呢？

看看，先是滿口「文化底蘊」了半天，結果這些人竟然連什麼叫「背誦」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