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選擇
姜商並沒有帶着汪江晴一同上路。
小丫頭孤零零地跪在父母的屍體旁邊,手裏還緊緊地捏著那把沾有血跡的銹剪刀,哭到沒有一點聲音。
世子殿下不知道汪江晴到底懂不懂拿那幾兩碎銀的意義,或是出於生活所迫,或是真有殺意,誰又知道呢?他又何必在意。
世間本來就充滿了無奈,世道便是如此而已。
一場佈局說穿了很簡單。
莊稼漢子他就是莊稼漢子,窮得揭不開鍋。
婆娘也必定是厭倦浪組殺手生涯的逃兵,可除了殺人又如何會過日子。
一場讓人揪心的殺局都這麼布成了,談不上多高明,但也戳到了心。
起碼婆娘從泥田裏竄出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預料得到。
要不是姜商抱起汪江晴的時候摸到了那藏在袖子裏的剪刀和心頭淡淡又糾結的決絕,可能也料不到殺招一直在等著自己。
瞧瞧這世道,逼得豆蔻年華的女娃娃都能狠下心朝着陌生人胸口刺刀了。
其中的悲和苦,唱一輩子的戲都唱不完。
恨自己也無所謂了,汪氏夫婦捨身赴死談不上慷慨和壯烈,也就世間一對可憐人。
心有怨恨地活下去,也總比人生短短十來年就斷了要好。
多年後汪江晴要報仇,說欠的一刀,一定還給她,這會兒咱三爺就是希望這瘦不拉幾的小丫頭能活下去,還要活得好好的。
汪江晴哭得嗓子都已經啞了,淚也流幹了,只是跪着怎麼都不願意離去。
還是一個高挑的女子過來抱起了她,並沒有話嘮,可能也是此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活着!就算是為了給你父母報仇也好,一定要好好地活着,這世道啊,以後比你還可憐的娃兒還更多。」
「記住了,長大了不哭泣,誰讓你哭,就去殺死誰!」
「以後你就叫小浪花吧!」
高挑女子就這麼抱着小丫頭,往北都城走去。
至於王府會怎麼安排,又會養出怎麼一個女子出來,就看她的造化吧。
這人啊,只要能活着,只要能說會兒話,怎麼都該比死了要好吧。
同樣在田壟邊上,停著一輛極為華貴的馬車,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大阿姐風華絕代的眉腳。
「那丫頭是個好苗子,有機會的話,我還真想親自調教調教,找個機會去北遼王府帶回來。」
架勢馬車的一位獨眼漢子悶悶地應了一聲。
「回去吧,花點小錢兒做個樣子就得了。」
窗帘掛了下來。
終歸只是百兩碎銀的生意,搭上了兩條性命而已,天天都死那麼多吃不飽穿不暖的,哪裏還差兩個呢?
送客亭,是京師北都地域裏最邊上的一處地兒。
北都城大,每日裏來往之人多,一送就是幾十里路,也不知道誰給建了這麼一座送客亭。
風吹雨打留下了多少不舍的淚水和思念。
旁邊還挨着一處算是北都城郊的陰宅福地,京師里稍有些家底的都喜歡往這邊安置,圖個離龍根不遠,沾沾天家的福蔭,萬一哪一天冒青煙了呢。
只是和送客亭對着,有些人吧,送著送著就改來祭奠了。
所以百姓們倒樂意喊送客亭為離別亭,也不知道揮淚告別,是有再見之日呢,還是生死永別,可能也就老天爺說得清吧。
在一座還沒長出雜草的墓碑前,停靠着三輛馬車,瞅著都挺氣派,該是北都城裏的達官貴人出遠門用的。
北都五紈里的趙煜,曹鑾,王玉璞三人等在墳前,看樣子也着實等了幾個時辰。
直到一身泥濘衣衫上還泛著血印子的世子殿下一瘸一拐地現了身,才放下心頭的大石。
「老三,可總算把你給等來了,真以為……」
還沒等趙煜在那裏淚眼婆娑地哭哭唧唧,姜商趕緊就給打手止住了。
「少說些晦氣的話,哥幾個先給二哥上柱香先。」
北都五紈四人,立在這塊新墓前,各自燃了香。
朝着五紈里的老二庄衡墓碑拜了幾拜。
五個打小一起長大的損友,少說也有十多年的交情,差點把北都城給鬧翻了天,干過不少偷雞摸狗,狗屁倒灶的破事。
就是庄衡英年早逝,少了個給幾位兄弟想些別出心裁玩法的組局人。
莊家也算得是北都城裏的大族,家世不比幾個人差,就是這命短了點。
沒心沒肺的趙煜扯著喉嚨道:「老二啊,天妒英才,咱哥幾個趕明兒就該出人頭地了,就只能留你在這兒長眠不起咯。」
姜商笑罵了一聲,「老趙,不會說話就別說話,這幾年都是哥幾個來給二哥除草,今兒個一別之後也不知道何時再來看一眼,就希望二哥他啊,別覺得冷清了。」
趙煜嘿嘿一笑。
「老三,剛你還沒來的時候我就給老二燒了我私藏多年的春宮圖,可都是絕版孤本,保准他在下面不寂寞。」
姜商都懶得跟這腦子裏除了女人再也容不下別的東西的人說話。
「哥幾個都給安排往哪裏去?我這一路下來也好挨個兒轉轉。」
趙煜笑道:「我爹把我一腳給踹回了齊魯老家,老三,你轉回兩遼之地的時候恰好順路,記得捎上老趙跟着你去兩遼風光去。」
曹鑾苦笑道:「我爹讓我去嶺南參軍幾年,等著三哥回兩遼的時候記得把我調到戊邊軍,我給三哥守山海關去。」
王玉璞悶聲不吭。
姜商問道:「小五,你呢?」
趙煜嘿嘿一笑,「小五不急,他爹可還是六部天官呢,朝廷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這麼快就落刀子,可能還得再等幾天。」
王玉璞嘆了一口氣道:「我爹讓我在京郊住幾天,等著和我大哥一起走,應該是會去南都呆一段日子,等三哥那邊理順了也跑兩遼去便是。」
趙煜拍了拍手道:「咱北都五紈也就分開個一兩年的時間,最後都要去兩遼之地跟着老三混,到時候怎麼也得給老三漲漲面兒,總不能給北遼那些個土包子說咱北都出來的各個都是草包。」
另外三人齊齊啐了一聲。
曹鑾本就心向軍營底子也不差,標準的將門虎子。
王玉璞更是書香門第家學嚴謹。
說來說去這北都五紈里最是遊手好閒不學無術的就是色中餓鬼趙煜趙公子。
該爭氣的可不就是他嘛。
姜商擺了擺手道:「天色將晚,哥幾個上路唄。」
「走你!」
趙煜上了馬車,曹鑾乾脆直接跨了馬。
用江湖方式一拱手。
「哥幾個,北遼再見咧。」
姜商哈哈一笑。
「不衣錦,不還鄉!」
「不衣錦,不還鄉!!!」
北都五紈,從此天南地北,天各一方。
馬車揚鞭,駿馬疾馳。
在最激昂的歲月里,少年郎終於學會成長。
離去之際,姜商猶豫着還是掀開了窗帘,望了一眼恭送幾位兄長的小五,王玉璞。
遞過去了一張紙條。
「小五,要不要去你自己看着辦!三哥只是提個建議,去不得。」
而那張紙條,恰是姜商出宮時候,太后元曦讓貼身宮女塞過來的私會鳳旨。
「小兌,揚鞭走起!」
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王玉璞捏着手裏的紙條,給掌心汗水浸成了紙糊。
「三哥,教我!」
只是這每個人心裏的魔障,除了自己去面對,誰人又可教他人呢。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人生,本就充滿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