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王家莊東南六里開外，一帶滿目青碧的白楊林下，萬花叢和夏宜春相距三丈來遠，各倚樹榦而立。此地林茂葉密，烈日幾乎透射不進，濃蔭厚重，映得連人臉上也流蕩著綠色；又有清風掠頂而過，梢頭微帶涼意，百鳥啁啾而鳴，其聲脆而繁密，襯得四圍愈發的清爽幽靜了。

林南半里處便是湯湯東流的刁河，正與林東奔騰而來的湍河交匯，旋成了一座百畝見方的橢圓形幽潭；幽潭下游，兩河扭作一道朝着東南方向翻卷涌流而去。幽潭四岸雪白的沙灘上，蘆葦野花叢生，白蘋紅蓼競芳；傷心一碧的水面上，青鷺黃鶩齊飛，藍天綠波相映；又有數葉扁舟漂流，幾處漁歌互答。風景極是悅人眼目，難描難畫。

夏宜春全然無心賞看林外美景，只背倚白楊，兩手抱劍於懷，雙目斜睨著相對而立的萬花叢，語氣里滿是嘲揄的味道：

「姐姐，我等在此碰頭聚會，籌謀大事，你只在軍中守好公孫那廝罷了，何以偏要跟着前來？難道當此兵臨城下、生靈塗炭之際，還要蠱惑小郎嗎？我只稍候片刻，倘若再見不到人，可就要抬腳走開啦！」

萬花叢早已恢復女妝，水紅蜀錦長裙曳地，藕荷素綾比甲齊肩，豆綠湖綢絲絛束腰，衣袂綠鬟隨風飄拂，吐納呼吸清若蓮蕊，明眸一眄一睞間，更是光彩四溢，又有身後如海碧蔭相映，恰襯得面若桃花，膚如白雪，初看似承露紅梅，再看猶潤水海棠，飄飄乎若蓬萊仙姝下臨凡塵，颯颯然如月中嫦娥步雲登仙。此刻聽得夏宜春譏諷之語，萬花叢頓時氣得跺腳嘟嘴，啟櫻唇皓齒，發珠音嬌語：「你、你討厭，哼，倘若……」

夏宜春睞了睞眼珠，轉頭嘿然而笑，道：「姐姐即便吞吐不言，小郎心中自也明白。姐姐的意思，左右不過是說，倘若不是早間傳訊及時，又使蠱迷惑公孫老賊合演雙簧，只怕小郎早便身陷囹圄，生死兩茫，此時哪裏還能來到這裏，優哉游哉的臨水玩景，風言亂語，又呼朋喚友，籌謀什麼勞什子大事啦？——噫，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自當是非劃清，恩怨分明。姐姐但請放心，早間相救大德，小郎已然銘記於心，勿煩絮嘮也！」

「你，你……人家哪裏是那個意思嘛。——哼，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見夏宜春搖頭晃腦，說得頭頭是道而又滴水不漏，語氣中更不無調侃譏刺意味，萬花叢畢竟初次出山，涉世未深，不知專為逗弄自己而已，登時氣得皺鼻嘬嘴，滿腹委屈的揚聲嗔道，「姑娘遵從師命下山，只為尋訪同道，輔助宋室佑護百姓，共阻趙珏起兵叛亂；今相廝跟者，不過欲訪足下江湖朋友，大家同謀捷途、共完使命而已。夏大俠倘以舊隙，拒不信任姑娘，又不待師父前來解釋，那姑娘現在就走開好啦。我便不信沒有你夏宜春，姑娘一個人就阻止不了這場戰爭不成？哼……」

眼見萬花叢生嗔之際黛眉微蹙，粉唇骨朵，鼻尖正中一顆香汗珠圓玉潤，欲滴未滴，倍增嫵媚，迥殊凡艷，端的一個超凡脫俗、飄飄欲仙的絕世佳人；夏宜春儘管俠義襟懷，卻也不禁蕩然心動，又見萬花叢賭氣欲走，趕緊雙手捧扇躬身一揖，賠笑說道：

「好了好了，既含睇兮又宜笑，予慕子兮善窈窕，——似姐姐這般美艷絕倫的佳人，小郎燒香拜佛，求還求不到，又哪裏捨得讓姐姐獨自走開呢？然則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姐姐保證不再使蠱，迷惑小郎，耽誤師父所託大事，小郎便陪姐姐再候上三天三夜，又有何妨也哉？」

「這還差不多！」萬花叢原本不欲真走，聞得夏宜春之言，遂順坡下驢，仰首嘟嘴，嬌聲言道，「就說嘛，象姐姐這般萬世一遇，不，是十萬萬世一遇的絕色佳人，難道果然便生不逢時，不能邂逅一位憐香惜玉的百面郎君嗎？」

萬花叢言訖，一陣咯咯大笑后，小女子情懷完全流露無遺，又雙足一彈，凌空而起，十指「砰砰」前後迭發，登時數道細若墨線的紅黃藍紫各色粉霧筆直飆出，直將夏宜春裹纏其中；口中嗔道：「壞小郎，讓你嘗嘗姐姐的十字迴環陣法！」

「阿彌陀佛！」

夏宜春正在各色墨線交織而成的絲網間上下躥躍，騰挪閃避，忽然聞得身後有人口誦佛號，唇釋禪語。萬花叢聽得真切，立時斂笑正容，舒袖掩指，飛身肅立一株樹后，卻又偷偷的探頭出來，沖着夏宜春伸了伸舌頭。夏宜春回頭看時，原來竟是兩位老尼飄然而至，雖俱僧帽衲衣，簡潔樸素，但卻掩飾不住絕世姿容與端莊儀態，趕忙雙手合掌，回道：「兩位大師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