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第230章

趙珏率領數名親軍,沿着鄧州直通襄陽的黃土官道,一路揮汗淋漓,攬轡疾馳;追至構林關北三里來處的一座小石橋前,卻發現石橋早被拆斷,河水大約五六丈寬窄,汪汪湯湯的阻住了去路。正在進退兩難之際,朦朧的曦光影里,石橋對面一株蒼茂老榆樹下,緩緩轉出了歐陽忠雄的身影,左右衛兵簇擁,一個個劍拔弩張,殺氣騰騰;身後遠處,丘陵起伏,煙塵滾滾,恰似大軍急行趕路的模樣。

趙珏見狀,心下甚是惑疑,一提韁轡,前後諸人頓各勒馬止足,一齊張目望向對岸;便見歐陽忠雄隔着河水,在馬上欠身施禮,沉聲說道:「王爺,忠雄已在此恭候多時矣!」

其時雙方相距十餘來丈,又河面水汽氤氳,四圍霧嵐浮蕩,各人身影俱是半遮半掩,面目不能十分看得仔細。趙珏眼見歐陽忠雄執禮還算恭敬,略一沉吟,亦沖了河橋對面雙手一拱,溫聲說道:

「歐陽將軍,今大事驟舉,正應精誠一心協力相扶,共成千古壯舉;奈何竟聽信奸人挑撥,因一時小忿,而拋宏圖偉業,終至不辭而別夤夜奔歸?昔蕭何既能月下追回韓信,同襄劉邦,成就漢家四百年帝業;今小王亦願效法古人,月下勸歸將軍矣。情長語短,其間不能盡言之處,還請將軍熟思!」

歐陽忠雄仰天哈哈大笑,說道:

「王爺,忠雄魯莽不才,卻也略略讀過三五卷書,知人生如薤上珠露,夜半而生,日出而晞,促如白駒過隙,因此還應及時行樂,勿負大好光陰。想我歐陽忠雄當日在洞庭湖總寨時節,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打開門來燒殺劫掠,關起門來便做皇帝,着實逍遙快活,又何曾受過齷齪小人的腌臢閑氣?只為圖報王爺恩遇,忠雄不遠千里,揮師北上,原想從此追隨王爺,大刀闊斧的做成一番不世基業;豈料那孔慶雄父子胸懷狹窄,腹藏異志,投毒在先構陷於後,最後竟欲派人暗算於我,謀篡兵權。此仇此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珏剛要開口答話,歐陽忠雄復又滔滔言道:

「王爺,實不相瞞,早在洞庭時節,忠雄便曾接到費阿公、孟姥姥手札,暗令忠雄派人密察王爺一舉一動;今既舉旗揚兵,費阿公孟姥姥更命忠雄日夜窺伺王爺心地動向,並言一有不虞,便即拿下王爺,由忠雄出來主持局面。忠雄探得,孔氏父子也曾暗中接得過同樣指令。王爺,忠雄本非笨人,顧全大局,不願與孔氏父子公開摩擦,以傷王爺之明,更不願遵費孟二老之囑,行同室操戈之舉,做出於王爺不利情事,是故避禍潛行,回山自樂。忠雄一介武夫,性素戇直,凡事能吐而不能茹,一片苦心,還請王爺體諒!」

趙珏回思當日王府假山之下偷聽所得,明白歐陽忠雄所言不全為虛;再思此次舉兵,自己雖然居中為帥,其實卻如傀儡玩偶一般:兵權不握,調停無力,孔慶雄、歐陽忠雄更是各懷異志,政令自出,故致引發如此紛亂局面;吳越、漳泉各軍雖攻城掠地,風起雲湧,看似形勢大好,實皆烏合之眾,勝則蠅攢蟻聚,搶掠百姓,敗則作鳥獸散,互不相救,完全不可託付大事。一時竟內心五味俱集,直欲涕泣墮淚……

正欲開口講說苦衷時候,忽見對岸一騎穿越晨霧曦嵐,急急馳至歐陽忠雄面前,莽莽撞撞的高聲稟道:「啟稟將軍,弟兄們已奉命將大軍糧草輜重,統統一炬點燃了!」歐陽忠雄聞得此言,登時面顯尷尬之色,低聲斥道:「沒看見本將軍正和王爺說話嗎?爾之行事如此莽撞,將來何以擔當大任?」

「一炬點燃」四字落於耳內,趙珏心中「咯噔」一響,急忙轉頭望去,果見正東一帶數里開外的地方,熊熊大火竄越林木,幾乎映紅了半個天空,刮雜畢剝之聲更是不絕於耳,又有尚未燃盡的草葉和灰屑挾著熱氣隨風四散飄飛,燙得半個面龐灼熱;明白大軍糧草輜重已被焚燃,登時氣得手腳冰涼,顫顫的抬臂指著歐陽忠雄,咬牙斥道:

「歐陽忠雄,我趙珏原敬你是條漢子,是以不惜夤夜驅馳,邀你返鄧,共創大業。不想你竟是如此一個小人,心口不一,反覆無常。你……你走吧,我再也不願看到你了!」

「哈哈,王爺英明天縱,果有知人慧眼,一語中的!」歐陽忠雄索性仰天哈哈大笑;笑畢,圓瞋雙目,厲聲說道,「我歐陽忠雄原本打算給王爺和孔氏父子存些體面,預為他日相見留條後路。然而既為王爺撞破,乾脆也就實話實說了吧:不錯,確是我派人引燃了大軍糧草輜重兵械甲仗。王爺試想,忠雄無端遭受不白之氣,且差點給人取了性命,篡了兵權;忠雄又不是大肚彌勒,能容能笑,豈肯當真夾着尾巴一走了之?火燒大軍糧草輜重,也算是對孔慶雄父子的一個小小報復吧!至於王爺嘛,忠雄另有一物相贈!」

趙珏尚在疑惑之際,耳旁早「嗖」的一響,一支羽箭徑奔自己而來;惶遽側身時,卻哪裏躲避得開?不偏不倚正中前胸,撞得肺腑生疼,又「啪」的一聲,墮於地上,原來卻是歐陽忠雄控弦引弓,射出的一支沒鏑羽箭。

「王爺,古人有割席斷交之說,今忠雄亦欲仿效:此箭一出,忠雄與你,即從此恩斷義絕矣!」歐陽忠雄哈哈大笑兩聲,也不待趙珏答話,便徑欠身一揖,撥馬率兵揚長而去,眨眼就消失在了蒼茫霧嵐里,直把趙珏氣得渾身發抖,手捂胸口,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良久,趙珏方才平息怒氣,狠狠一鞭甩下,驅馬沿了河道東向疾馳,直奔大軍糧草輜重所在,幾名親兵急忙挽轡拍馬,緊緊追隨於后;涉過清淺河道,尚距一箭之地的時候,便覺熱浪撲面,炙灼逼人;又見濃煙紅焰當中,守衛軍卒人影幢幢,往來奔忙,有的運水,有的撲火,然而火勢早成氣候,急切之間,又哪裏救熄得了?

一名小軍頭目乍見趙珏馳到,急跌跌撞撞奔跑過來,顫聲稟道:「王爺,歐陽將軍率軍路過這裏,派人放火燒了大軍糧草輜重!王爺,小的們守御不力,請王爺重重治罪!……」

趙珏手腳冰冷,心臟也彷彿停跳一般,木然坐於馬背鞍間,眼睜睜的看着盛滿糧草輜重和兵械甲仗的庫院刮刮雜雜的被燒成了一片白地,想到歐陽忠雄反目成仇率軍出走,孔氏父子獨木難支離心離德,如今更兼軍無糧草甲仗,馬上便將不戰自亂。難道數年苦心孤詣的經營,就這樣毀於一旦了嗎?難道數年報仇雪恨的願望,就這樣付之東流了嗎?老天老天,你為何如此不公待我?趙珏趙珏,你既不能報弒祖滅家之仇,雪竊國奪位之恨,又有何顏面存立於這個世間?……一股又酸又腥的熱流在喉內鼓盪許久,幾次便欲噴薄而出,好不容易方才壓抑下去,仰天嘆息數聲,頓時淚如雨下,哽咽不能再出一語。

「不要走了歐陽忠雄!」

忽然聽得身後馬蹄雜沓,殺聲震天,趙珏急忙回頭看時,但見黎明前的晨曦中,成百上千支火把就象一條長龍般的蜿蜒而來,又掠身而過,無數聲音一齊嘶吼吶喊著,原來卻是孔慶雄父子率軍從后馳馬急追而來。

趙珏清楚兩支隊伍原本就是山匪水賊無賴盜寇,原無真正軍紀可言,此刻雙方火起,狹路追逐,除一場廝殺混戰外,哪裏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當下既不攔阻,亦不說話,唯痴痴茫茫的獨自撥轉馬頭,率領着一眾親軍踽踽的返向鄧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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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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