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亦是猛虎,卻已遲暮
孔悅走後,酒館內未再有半點聲響。
反倒是天色暗淡,酒館外不斷吹來晚風,吹動了張銘的衣角,吹動了櫃枱上小七的毛髮。
張銘坐在桌前,低着頭手撐在額頭上。
念安和尚坐在張銘對面,未曾出聲,只是看着張銘。
「呼。」
張銘深吸了一口氣,抹了把臉,這時才對念安說了一聲,「多謝。」
「舉手之勞。」念安輕聲道。
孔悅那一劍雖被念安擋下,並不是朝着張銘的性命而來,那一劍也並不會對張銘造成什麼損傷,但若是被刺中,張銘渾身的修為便會被封禁。
張銘很不明白,孔悅為什麼要這麼做。
封了他的修為,對孔悅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嗎?
對此,張銘很是不解。
念安和尚端起了桌上的酒壺,將張銘眼前的酒杯滿上,說道:「太師不希望掌柜置身江湖。」
「為什麼?」張銘問道。
念安和尚放下酒壺,說道:「掌柜應該明白。」
張銘頓了一下,沉思片刻便明白了過來。
因為……自己是這世間的變數嗎?
張銘端起了滿上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孔悅出現之後,他好像無時無刻是被人盯着一樣,很不自在。
念安看着張銘道:「他已有四十餘年未曾出過大陳皇宮了,這還是第一次。」
張銘搖頭苦笑一聲,喝完了杯中的酒。
念安則是為張銘張銘斟酒,沒再說話。
孔悅雖久居欽天監內,但對這江湖卻是一清二楚,從四十年前他成為欽天監監正便一直注視着整個江湖,如同雄鷹俯瞰整個大地。
他要做的事,是與這整個江湖作對。
………
隔日,江湖酒館一如既往的開門。
張銘打了一盆清水洗了把臉,抱着小七坐在了櫃枱前,逗弄起小七來。
這一早晨便是這樣。
「咳咳。」
酒館外傳來了咳嗽聲。
張銘將小七放下,起身走到了門口。
枯瘦老者身騎着白馬停在了酒館前,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從白馬上走下來,險些還摔了一跤。
「我幫你吧。」張銘走了過去,幫梁書榕栓好了馬。
張銘伸手想要去扶他,卻聽枯瘦老者擺手道:「還沒死呢,用不着扶。」
張銘縮回了手,接着問道:「昨日怎麼沒來?」
枯瘦老者說道:「累了,睡的久了些,錯過了時辰。」
張銘點頭帶着他走進了酒館里。
坐下后,照樣是一壺梅花酒,一壺遊人醉。
小二雷虎上前來招呼,去內屋裏打了酒來,又給張銘添了一壺梅花酒。
逆天而行,上一次梁書榕落的個滿頭白髮,如今這一次卻是讓他變成了這般模樣。
受傷的猛虎會在黑夜裏獨自舔舐傷口,洛溪山一事,他沉寂了十餘年,去了一個滿山是花的地方。
如今他亦是猛虎,卻已遲暮。
梅花酒暖身,梁書榕伸手擦了擦嘴角,沙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掌柜以後若是無事,給我捎些酒可好?」
張銘喝了口酒,笑道:「那可不行,得給銀子。」
梁書榕笑着露出了一排牙齒,卻是又忽然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張銘連忙幫他順氣。
好些時候,梁書榕才緩過來,他疏了口氣抬手說道:「我,咳咳,是真要死了。」
張銘沒有接話,只是替他順氣。
梁書榕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塊布包,放在了桌上。
張銘低頭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張銘伸出手,掀開了那個布包。
裏面放這一本秘籍,是那七情樂術,還有另一物是梁書榕隨身攜帶的玉簫,只是當日接下劍仙李安年一劍,這玉簫上多出了些裂痕。
張銘沉吟片刻,說道:「這東西你應該給燕舒嫻。」
梁書榕搖頭,像是在思索着什麼,張銘看向梁書榕卻見當初那雙澄澈的雙目如今已是渾濁不堪。
梁書榕為自己倒了一杯遊人醉,他說道:「那丫頭…上半輩子已經被我毀了,別再毀了她下半輩子。」
張銘為自己倒了一杯遊人醉,與梁書榕碰了個杯。
張銘也只陪着梁書榕喝了兩杯。
他是這兒的掌柜,可不能喝個大醉。
梁書榕醉倒在酒桌上,不知要睡多久。
「掌柜早啊。」
「掌柜早。」
從早自晚,平日的酒客一如既往的來到酒館,見到醉倒在桌上的枯瘦老者會說上兩句,卻也沒有感到驚奇。
張銘坐在櫃枱里,小七一天到晚都在睡覺。
或許是因為天氣逐漸轉涼的原因,小七最近睡的越來越久,連逗弄小七的樂趣也沒有了。
直至下午,酒館里的酒客都散盡了,天色也逐漸暗淡。
這一天的時間快的可憐。
「掌柜我先回去了。」
「嗯。」
雷虎跟張銘道了一聲告辭,回了建安城裏。
酒館里也靜了下來。
張銘抬起頭,看向了酒桌上,梁書榕還未醒來,從早至晚。
梁書榕花白的眉毛動了動,睜開了眼。
這一覺,他睡的很舒服。
「醒了?」張銘道。
梁書榕看了一眼天色,問道:「我睡了多久?
「太陽快落山了。」
「一天啊……」
「要回去了?」
「嗯。」
「嘶。」梁書榕起身,卻是差點摔倒,趴了一下午他的右腿都已經麻木。
「坐會再走吧。」張銘道。
「咳咳。」梁書榕咳嗽兩聲,又坐了下來。
「很痛苦吧。」
「什麼?」
「這樣活着很痛苦吧。」
「也快結束了。」梁書榕笑道。
這樣的生活,如同苟延殘喘一般,好在也快解脫了。
梁書榕抬起頭,說道:「麻煩掌柜幫我藏着那兩件東西。」
「我也收不了多久。」張銘道。
梁書榕擺了擺手說道:「那就燒了吧,或是找個地方埋了。」
「好。」
梁書榕的腿不再麻木,起身與張銘告辭。
張銘送他出了酒館。
「多謝掌柜這幾日的照顧。」梁書榕騎上白馬。
枯瘦的身影騎着瘦弱的白馬走上了官道,馬兒走的很緩,傴僂的身子禁不得風吹,風一吹便好像要倒似的。
猛虎也有垂暮的時候,到那時,它會在一個黑夜裏,獨自告別這個世間的一切。
自那天以後。
張銘每日在酒館等著。
再也沒有一個騎着白馬的枯瘦老者來到過酒館。
如往常一樣點上一壺梅花酒、一壺遊人醉。
那個人
再也沒有來過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