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血戰馬尼拉(六)

第367章 血戰馬尼拉(六)

轉天一早,烈日高掛,氣溫在清晨就可以令人熱得冒汗。

魯伊特依舊穿着體面的制服,扎著白色的領花,戴着他那頂巨大的寬檐帽,帽子上的羽毛由他的僕從在昨晚精心梳理過,白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污垢。

他沒有一點點的耽擱,喝完早餐的最後一口椰子汁后,他在飯桌上就下令全體開船起錨。

船員們快樂的忙碌起來,昨晚上的好消息已經傳達到了每一條船上,大家都知道今天要去幹什麼,還有什麼比搶劫商船更有趣的呢?那些商船,特別是明國商船普遍沒有重型的武裝,可以忽略不計的炮火與船上裝載的值錢貨物完全不成正比,搶劫他們輕鬆又自在,還能獲益不菲。

大家爬上桅杆,拉起繩索,靈活的在橫桅上走來走去,哪怕下面是距離甲板十幾米的高空,也毫不不懼。炮手喊著號子,用長長的通桿套著布,一下接着一下的擦拭炮膛。火槍手們坐在舷牆底下,伴着船身的搖晃笑着收拾燧發槍,他們的槍身上沒有刺刀。

歡樂的氣氛在那些附庸的巴達維亞海盜船上更為濃郁,他們很少過來這邊,因為太遠了,無法保證取得充分的補給,但這邊的明國商船又像一塊塊肥肉吸引着他們的注意,今天終於可以大展拳腳一回了,如何能不高興呢?

畢竟搶劫一艘蘇祿國或者馬來群島其他土著國家的商船,與搶劫一艘明國商船比起來,差距太大了,後者能帶來幾倍至數十倍的財富。

近三十條船隻齊齊出海,是非常壯觀的景象,也很能振奮人心,海風吹動船帆,巨大的橫帆吃風鼓起時像是一團團白色的雲朵,數量可觀的船隻連綿成片時,從遠處看就像一片雲海飛了過來。

「讓所有的炮手都做好準備,等會若是需要開炮時可要瞄準吃水線以上打,不要把對方擊沉了,落在海底的東西就算價值再高也得不到。」魯伊特吩咐手下人道:「讓劍盾兵和火槍手把他們的武器都收拾利落些,對付商船,還是他們比較有效。」

手下人遵令去了,然後他就看到了等候在甲板上的嚮導。

「郭。」魯伊特沖這個油滑得很討厭的本地人招招手,他的姓氏是郭,至於名字,魯伊特已經忘了:「你站到我身邊來,在這種狹窄的海峽里,需要你指揮舵手避開一切潛在的危險。」

「好的,好的。」嚮導郭正在啃一塊麵包,他對這種西方饅頭很有興趣,早飯時拿了好幾塊,聞聲忙幾口把麵包吃完,跳上了蓋倫船的后艉樓,與魯伊特站到了一處。

兩人身後,就是舵樓。

「大人,請出發吧。」嚮導郭鼓著腮幫子道,還有一點麵包在他的嘴裏咀嚼:「從這裏直接沿着島子的海岸線走就好,運氣好的話,我們中午時分就能橫穿整個海峽。」

「中午?」魯伊特呼了一口氣,心情愈加的愉悅起來,連嚮導身上的魚腥味都不那麼刺鼻了:「你確定?」

「確定,大人,我還敢騙你嗎?」郭嚮導標誌性的搓着他的手:「整個海峽長度不到三十華里,除了兩側礁石比較多之外,中間部分水深達三丈以上,寬度也大,起碼十幾里,這樣的深度和寬度一點不會讓大人的艦隊通過時發生危險。」

「非常好。」魯伊特把手按在舷牆上,看着忙碌的甲板,微微側頭向舵手道:「按照嚮導說的方向走,注意不要太靠近海岸,以防礁石。」

舵手是個魁梧的大漢,巨大的舵盤在手裏像個玩具般的纖細,他用力點點頭,看了身高不到自己胳肢窩的嚮導一眼。

「嘿嘿。」嚮導朝他笑,露出一口黃牙。

「.…..」舵手。

此刻正起微風,荷蘭船的橫帆遠比巴達維亞海盜的帆大,吃風面積更廣,速度起來之後一馬當先的跑在了前頭,二十來條海盜掠私船緊跟在後,船隊呈一條直線縱隊,劈波斬浪,駛向前方。

時間推移,日頭越來越高,烈日下的船隻被烤得發熱,木頭甲板像鐵板一樣燙腳,早晨時神氣活現的水手們紛紛躲到了陰涼處,齜牙咧嘴的吐氣,大口喝水。

在東南亞夏季的高溫下,魯伊特也不能裝逼了,他那身荷蘭海軍的制服套在身上簡直要捂出痱子來,渾身像洗澡一樣汗如雨下,於是他早早的躲進了船艙,由兩個僕役舉著扇子扇風。

留在外頭曬太陽的,都是苦逼,比如舵手,比如嚮導。

船依然前進,航行得非常順利,天氣正如嚮導之前說的,比較給力,一直持續的微風,天邊沒有一絲的雲彩,爽朗的空氣裏帶着熱度,直灌入人的肺里。

「到了到了,前頭就是海峽入口。」嚮導郭從舵手龐大身軀的影子裏鑽出來,指著前方大喊:「注意,接下來聽我的,按照我的每一個口令來,不然容易觸礁!」

舵手滿臉都是汗,頭上雖然戴着個寬邊大帽子但一點沒有減少暑氣折磨,他抹一把流到眼睛邊上的汗珠,用力點頭。

目力所至,前頭果然出現了一處海峽,兩邊分別是比科爾半島和薩馬島,兩座島子中間,夾着一條狹窄的海峽,從遠處看,有些像山間峽谷中的一線天。

「這是從新大陸跨越大洋而來的捷徑,如果不從這裏走,那就要從薩馬島的那一頭繞過來,或者北上從呂宋島北面繞過去,平白的多上幾百里路。」嚮導郭自言自語一樣說道,又像是說給舵手聽的:「海峽最寬處有三十二里,最窄處很窄,裏頭水深不一而定,兩側多暗礁,有暗涌從西往東流動,要是不熟悉水情,很容易觸礁釀出海難。」

舵手面目也凝重起來,他自然知道這裏頭的輕重,海峽行船,的確如嚮導所說,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舵盤緩緩轉動,船身慢慢轉向,船頭那尊雕刻在尖首上的勝利女神像對準了海峽的入口,帶領船隊進入海峽。

正在船長艙里研究海圖的魯伊特接到了手下的報告,從下面鑽了上來。

「喲。」一上甲板,熱浪如同滾滾沙塵般的襲來,當時就讓他激靈了一下,扯開了領口的白領花。

他看向船的左右,筆直陡峭的山勢嶙峋,夾在兩座島子之間的海峽好似被巨人用斧子從中間劈開一樣,沒有一處可以靠岸的地方,海水向海峽那一頭洶湧而去,茫茫的好似沒有盡頭。

水面雖然寬,但由於礁石的原因,能供海船通過的區域遠沒有十幾里,具體有多寬,魯伊特也不知道,暗礁在水下,只有嚮導知道。

「果然是條險路。」魯伊特眯着眼道,注意到兩側岸邊目力可及,海浪拍打中,礁石的影子若隱若現,要是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暗涌帶過去,船毀人亡。

他上到舵樓,左右看了看:「嚮導呢?」

「他到船首去了。」舵手答道,手指前方:「在那裏視野開闊些,看得清楚點。」

魯伊特視線越過甲板,看到一個穿着白色短褂的人影正站在船頭上,頂着烈日一動不動,稍息間,回頭揮動一面紅旗。

舵手立馬按照旗號,把舵盤朝左轉了半圈。

巨大的船身撥動水波,極為費力的轉了一點點向,朝左邊挪了一點。

魯伊特皺起眉頭,看向正在空中遮天蔽日的帆:「在這樣狹窄的水域裏,為什麼不降帆?滿帆轉向太困難了。」

「風太小了。」一直呆在舵樓上的船二副答道:「如果落帆,速度會更慢,這個海峽很怪異,外頭明明有風,裏頭卻無風,我們的軟帆要靠大風才能有速度優勢,沒風時我們就很吃力。」

魯伊特頓時啞口無言,二副說得很對,歐式大船,無論克拉克船還是蓋倫船,或者其他船型,都是用的軟帆,這種帆輕便,面積可以做得很大,桅杆也能很高,在遠洋時非常有優勢,但在近岸沿海的淺水區域,卻又變成了劣勢,特別是當碰到眼下這種無風的海峽時,就成了笨拙的大個子,連一條舢板都抵不過。

他回頭看看,二十多條船擁擠在座船的後面,一條接一條的沿着自己座船的航跡慢慢走,船隊拉長得有如一條蚯蚓,蜿蜒在海峽中。

「前面還有多長的距離,什麼時候可以出去?」魯伊特心頭突然煩躁起來,不知道是天氣原因還是別的。

舵手聳肩:「嚮導說,快了。」

「快了?」魯伊特只覺得渾身的內衣都被汗水打濕了,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他顧不得體面了,開始脫下外套。

只穿着襯衫,就涼爽了許多,他想召喚郭嚮導過來,問問情況。

抬眼時,船首處空空如也。

剛剛還在那裏搖晃的紅旗,丟在甲板上。

嗯?

魯伊特詫異的用手揉揉眼,再看,人依然不見。

「嚮導呢?!」他大喊起來,甲板上的陰影中被曬得焉噠噠的火槍手們抬頭看他,魯伊特氣急敗壞的指著船頭對他們叫道:「去看看嚮導,他不見了!」

有人反應過來,幾步竄上船頭的平台,趴在船舷上往下看。

「大人,他跳海了!」有眼尖的火槍手回頭呼喊:「他朝岸上游過去了!」

「什麼?」魯伊特心中的震驚無以復加,他幾步撲到船舷邊,朝海上望過去。

人是在船頭跳的海,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游到了好遠的地方,人頭在水裏沉浮,像條搖頭擺尾的魚。

「開槍!打死他!」魯伊特怒吼道,拔出腰間的短銃,抬手就是一槍。

這麼遠的距離,又身處起伏的大船上,當然是打不中的,七手八腳點火裝彈的火槍手們更是打不中,等他們做好射擊準備時,人已經成了遠處水裏的一個小黑點了。

「這些土著猴子,不可靠的蛆蟲!」魯伊特破口大罵,惱怒地把短銃在船舷上敲得碰碰作響:「抓住他,我要把他弔死在桅杆上,然後砍下他的頭塞進他的屁眼裏!」

船頭還在乒乒乓乓的打槍,火槍手們在履行魯伊特的命令,片刻之後,槍聲停了。

倒不是因為太遠了沒必要射擊,而是他們有了新的發現。

「大人!前頭有船!」

驚慌的喊叫聲里,海峽恰好轉了一個彎,彎道的那一邊,一排烏蓬的戎克船橫在海面上。

在雄壯的蓋倫大船面前,這些戎克船很小,不及蓋倫船的五分之一。

「明國人的船?!」魯伊特自然認得這些掛着中式硬帆的船來自哪裏,明國戎克船一個顯著特徵就是用的硬帆,這種帆有橫桅,重量較大,桅杆因為承重的原因不能做得很高,所以不適用於遠洋航線,但在近海,卻因為可以雙面吃風,能在缺風無風的條件下航行,靈活性很強。

「明國人在這裏想做什麼?」不用仔細思考,魯伊特就明白過來了,他聲嘶力竭的大喊道:「所有人就位,敵襲!敵襲!」

「敵襲~~」

所有人都動了起來,艙室中躲陰涼的水手們被心急火燎的趕上了,炮手開始掀開遮炮板,甲板上的鷹炮開始撤去帆布。

「大人,這裏太窄了,又沒有風,我們沒法轉向,不能回頭!」舵手大喊道,滿臉的汗水像瀑布一樣流暢,聲音在發顫:「只有朝前走!」

「那就衝過去!」魯伊特當機立斷,他知道對面的戎克船不可能是在這裏打魚的:「我們的船大,撞沉他們!」

「是!」二副沖水手們喊道:「去底艙,搖槳!」

水手們忙碌碌的答應着,又一窩蜂的朝下層甲板跑,其實蓋倫船不是槳帆船,船身沒有設計搖槳的位置,不過一般海員都會預備一下木槳,從炮眼中伸出去划動可以應急,雖然作用不大,但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大人,戎克船衝過來了!」船頭的火槍們又喊叫起來,好幾個人都喊得破了音。

「衝過來了?」魯伊特瞪大了眼,雙手按在舵樓前的欄桿上,死死的盯着前方。

十餘條戎克船烏帆高掛,巨櫓搖動,呈一個鬆散的雙橫隊,一前一後的對準自己的船,迎面而來,那架勢很猛,有去而無回。

魯伊特的臉上,也像舵手那樣,流下了一道道的汗水。

不是熱的,而是冷汗。

他彷彿聞到了空氣里的火油味兒,那些戎克船彷彿是在硫磺里浸過一樣,渾身都散發着火焰的味道。

每一條戎克船的船頭,都站着一個人,當第一個人點燃船身時,絕望的魯伊特就知道,什麼都結束了。

「開炮,開槍!阻止他們!不能讓他們衝過來!」

他發出垂死掙扎一樣的喊叫,雖然他自己也清楚,這樣的命令起不到什麼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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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當海盜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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