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不一樣

第1章 我們不一樣

這回,十九歲的阿拜是鐵心要離開銅羅鎮了。

「我要去闖一番事業,很大很大的那種事業!順便找尋父母和奶奶的下落,終於長大了,該是盡孝道的時候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激動,聲音很高,還特意看了一眼美琪。

讓他有點傷心的是美琪正在埋頭玩手機,根本沒有聽到他說什麼。

銅羅鎮沒有信號,都不用手機。

美琪手裏這一部是外面來的一個叫伽羅的富二代送給她的,裏面裝了好多單機遊戲。

鎮子上也沒有電,為了討好美琪,那個富二代拿來幾個充電寶。隔幾天還會開車過來把沒電的換走,再放下幾個充滿電的備用,就好像那東西在外面恨不值錢,隨便能撿到一樣。

同學們看着很羨慕,都巴結美琪,期望能有機會玩玩那個洋玩意。

阿拜說的話大家應該是聽到了,只是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們都圍在美琪身邊看着她玩手機。

這是銅羅鎮學堂即將解散的前一天,大家都坐在教室里等待。

老師們已經帶着行李離開了。只有校長的東西還留在辦公室里,他去壺鎮找官方的機構給他們這些人辦理學籍延伸,那樣他們才有機會繼續到外面去求學。辦完這些,校長還會把中學畢業證帶回來發給大家。

其實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做好離開銅羅鎮的準備了。

他們算是這個鎮子最後一代留守孩子,現在長大了,終於可以離開這個落後的地方去外面的世界追尋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所有人的都很興奮。

美琪沒有回應,阿拜覺得有點尷尬。

好在粟素就坐在他的身邊。

「其實手機沒什麼了不起的,在外面人人都有的,我們家就有好幾部!阿爸有,阿媽有,就連上小學的弟弟都在用!」

粟素說着還很不屑的看了一眼美琪那邊,顯然是在安慰阿拜。

阿拜知道,從小到大粟素一直對自己很好。但是他心裏先已經有了美琪,總是想躲開粟素。有時候還因為他對美琪很刻薄,甚至有些反感。

在這麼一個與世隔絕的小鎮,周圍全是老頭老太太。沒有互聯網,甚至連電視機收音機都沒有,他們這些人的精神構建和娛樂全都是從書籍中獲取的。

書本裏面總是以愛情為主要素材,他們受到影響從很小開始就希冀將來能擁有一份真摯的愛情。

一起長大的十個夥伴中只有兩個女孩子。從懵懵懂懂開始八個男孩子就很自然的分成了兩撥,一撥追隨美琪,一拔則是跟在粟素身後。

偏偏這種事情往往都不能遂人心愿。

阿拜堅信自己愛的是美琪,直到現在已經邁進成年門檻,他還是堅定不移追隨着美琪。

於是這十個人就形成了很微妙的格局。

阿拜對美琪緊追不捨,美琪好像並不敏感,對所有男生一視同仁。

而粟素那邊態度很明朗,她告訴男生們,自己只喜歡阿拜,永遠不會變!

後來,粟素的父母在外面打拚了好些年有所成就,結束了四處漂泊的生活終於在壺鎮安下了家。粟素本可以出去過現代生活的,但她咬咬牙繼續留在銅羅鎮。

男生們都知道這是對阿拜做出的犧牲,深受感動。就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所有人都加入追求美琪的殘酷競爭之中。

格局就成了男生都圍在美琪身邊,粟素則是一個人站在外圍關注著阿拜。

再後來伽羅出現了,一切就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

這個富二代原本是帶着幾個狐朋狗友開着越野車到礦區來探險的。意外發現了包圍在礦場廢墟之中的古鎮,又被鎮學堂里的兩個純樸無瑕的女孩子吸引住了。

外面來的這些傢伙臉皮都很厚,竟然旁若無人上來就搭訕。

粟素很不客氣,才不管他們是誰,出口就是一頓臭罵。

美琪到沒什麼,還衝着那些人咧著嘴笑。

那天男生們因為美琪跟外面來的人打了一架,沒想到那幫子人很彪悍,他們這一方差點就落敗了。後來鎮上的老人們出來幫忙,才把這些紈絝子弟趕走。

誰知那伽羅賊心不死,獨自一個人偷偷來了好幾次,不知道怎麼就把美琪的心給擄走了。

直到男生髮現情況不妙,已經晚了。

平時總是笑嘻嘻的美琪板着臉警告他們:「伽羅是我朋友,以後誰再敢為難就是跟我過不去!」

其他男生看見這陣勢就徹底死心了。只有阿拜心裏不服氣,想着美琪早晚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我阿拜才是最愛她的人。

讓人心煩的是以後伽羅就大大咧咧開着車來鎮上找美琪,慢慢的所有人都習以為常。

現在都要離開了,美琪也毫不隱瞞的宣佈她決定先跟伽羅去壺鎮,然後再決定下一步去哪裏。

這讓阿拜有些揪心。他擔心美琪跟着那個流里流氣的富二代出去吃虧,所以到外面去照顧美琪也成了他這次必須離開的一個理由。

發愁的是自己這一走爺爺阿支肯定會不高興的,所以思量再三才決定先按兵不動,到走之前再給老人家打招呼。

不過,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爺爺是責罵還是勸阻,這回一定要離開。

只是他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能盡量不讓爺爺傷心生氣。

決定出發的那天,他早早就起來背着背包站在殘破的街道上望着對面銅鑼山上的銅鑼廟猶豫了很長時間。

爺爺就住在銅鑼山上的銅鑼廟裏。

鎮上的人都知道,而且經常不厭其煩地講起爺爺跑幾十里地把阿拜從他父親手裏奪回來的事。

只是阿拜到現在都弄不明白,當時父親和母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像是母親先離開了銅羅鎮,丟下剛出生不久的阿拜和他的父親。

兩年以後父親帶着阿拜準備去找母親。

爺爺阿支反對,更不同意把阿拜帶走。阿拜的父親是偷偷離開的,爺爺發現之後追了幾十里地,硬是把阿拜給搶了回來。

有了這些前情,阿拜就知道自己這次遠行,爺爺一定會阻攔。

這樣的時候他才能很真切的感受到一種無助。

以前偶爾還會抱怨父母,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從來不回來看看。此時此刻就能完全理解他們的無奈了,回來也許不難,但是想從這裏走出去那可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天空灰濛濛的,看上去像是陰雨天卻絲毫沒有濕潤的感覺。

這其實是銅鑼鎮的常態,一年四季總是這樣,好在阿拜早已習慣了。

說實話銅鑼鎮的居民對他們一家還是滿尊重的,不過這一切全是因為銅鑼山上的銅鑼廟。

這裏的人不拜神不祭天,卻對銅鑼廟畢恭畢敬,異常的虔誠。

銅鑼廟裏就掛着一面巨大的銅鑼,隔一個時辰就會敲響一次,每次三響。

爺爺阿支就是專管敲響這面銅鑼的。

不看鐘表,不看日頭,全憑感覺就能很準時的敲鑼。

居民們敬奉銅鑼不光因為那是一件傳了幾百年的古董,重要的是這面銅鑼有靈性。

銅羅鎮方圓百里都是各個時期開採銅礦留下的廢墟,鎮子就包圍在正中間。

早年間這裏曾經是一個繁華的大鎮,開採銅礦帶來的財富先要在這裏彙集,然後才流向外面的花花世界。

與此同時各種技藝高超的銅鑼匠人都聚集在這裏,讓鎮子更加繁榮。

只是隨着開礦範圍的拓展,周圍的水源被切斷,年長日久廢墟成了荒漠,一年四季浮沉瀰漫,寸草不生。鎮子與銅鑼山之間流過的那條小河逐漸斷流,到後來就徹底乾涸。

奇異的是銅鑼山下有一股湧泉一點都不受影響,泉邊的一口井總是滿滿的,足以保證全鎮人飲用和澆灌山腳下的幾畝薄田。

在鎮民看來銅鑼廟和這眼保命的泉水是密切相關的,阿支爺爺之所以一年四季值守按時間敲響銅鑼,就是不想讓泉水斷流。

據說那次阿支爺爺去追阿拜回來,用了幾個時辰時間,中間耽誤了兩次敲鑼。有人親眼看見泉水突然間就像泄底了一樣,先是井水迴流,緊接着泉眼裏不再冒水。

人們慌了,聚齊鎮上的所有人爬到山上,才發現阿支爺爺不見了。

整個鎮子除了阿支爺爺再沒有人知道時辰是怎麼來推算的,也沒有人知道現在該怎麼補救。

銅鑼廟的一切在人們心目中是神聖的,誰也不敢亂動,只有焦急地等待阿支爺爺回來。

這面銅鑼掛在山頂上有些年頭了里,只是沒有人能具體說明是哪朝那代的事。

銅羅鎮上的人都是歷朝歷代從各地遷過來的,各種膚色,各個種族都有。久而久之他們已經丟棄了祖輩所獨有的習俗,跟銅羅鎮所有人一樣,不再有信仰,他們只敬奉山上的這面銅鑼。

那次因為把阿拜追回來而耽擱了鳴鑼,鎮上人好幾天吃不上水。全村人跪拜也沒起作用。

阿支爺爺自己在山頂上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除了到時辰起身敲鑼之外,就那麼跪着。

好在泉水還是重新開始冒出來了。

鎮上的人長出了一口氣,給阿支爺爺做出一個承諾:

「阿支老爺,以後有什麼跑腿的事情您言語一聲就是,千萬不敢親自去了!就是你現在想把阿端少爺找回來,我們也一定會照辦的。至於阿拜小少爺,全鎮人會把他養大的,您老就放心好了!」

鎮民們一直稱呼阿支爺爺為老爺,因為他也算是吃管飯的。

阿拜也確實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阿支爺爺雖然有薪水,但銀行都在一百里地以外的壺鎮,取錢不方便,買東西也不方便。

阿支住在高高的銅鑼山上,連吃飯都是鎮上的人輪流送上去的。

銅羅鎮的人越來越少,最繁華的時候常住人口有十幾萬,來往客商也有好幾萬。現在卻只剩下幾百人,全是老弱病殘。

年輕人都搬出去了,阿拜他們這一茬就成了銅羅鎮最後一代本地上學的人。

他們畢業之後,學校也撤了。

幾位教員走的時候像逃命一樣,布巴校長舉行完畢業典禮也匆匆忙忙離開了。

這種時候,阿拜心裏空落落的。

所有人都有父母為他們安排前程,就連跟他一樣父母外出一直沒有音訊的美琪也有富二代伽羅幫忙。只有他沒有人過問,只能自己做打算了。

對於父母,他幾乎沒有什麼印象,特別是母親,完全是個空白。父親阿端也只有一個模糊的形象,鬍子拉碴的,脾氣好像有點暴躁。

決定離開的前一天晚上,阿拜找過鎮上的所有老者,希望能得到他們的指點,怎樣才能順利說服阿支爺爺讓他離開。同時盡量多的了解一下父母和奶奶的事情,他想得到一些線索。

奇怪的是平日裏對他百依百順的老人有些閃爍其詞。

「孩子啊——,阿支他是不會讓你走的!想走就乘早些,像你爸爸那樣偷着走得了!阿端還很小的時候阿支就教給他如何看時辰,如何敲響大銅鑼了。可那阿端哪裏捨得下漂亮的瑾蓉一個人在外面,這小子又帥又多情,可不像阿支那塊老木頭!」

黃木婆戴着老花鏡坐在那間破舊的雜貨鋪門前綉著一幅好像總也綉不完的十字綉,PG底下的竹椅吱吱扭扭響個沒完。

她說話的聲音拉得很長,有時候說着眼前的事又把話題扯得老遠。但要想多了解一點父親母親還有奶奶的消息,只有從她這裏獲取。

鎮上的其他人不知道為什麼關於他家人的事情都不願意多說什麼。

黃木婆這裏倒是沒什麼顧忌,只不過有些事情從她嘴裏出來跟講故事一樣,讓人聽着不知道是真是假。

「婆婆,我爸爸是不是很兇的?」

「阿端那小子可是我看着長大的,跟老阿支年輕時候一樣的帥!阿支那老傢伙也真是,我打小就開始盯着的,總以為早晚是老娘碗裏的菜,就慢慢的跟你熬。沒想到半路蹦出來一個狐媚子壞了好事!這貨看着就不是個正路人,女人家騎個電驢,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說着是爬上銅鑼山去看風景,沒想到竟然跟阿支搞一起去了!」

「婆婆,您說的是我奶奶嗎?」

「唉,阿支這個老傢伙什麼都好,就是一根筋!在女孩子面前裝強耍酷,我一直等着他裝不住了服軟求親的,沒成想被一個外來的狐媚子給烹了!」

「烹了?」

「是啊!那一夜,阿支就像燜在鍋里燉爛了被那女人吃了一樣。唉,這都是命!要是早從了我的話,現在哪用一個人睡在廟裏!」

「您是說是奶奶丟下爺爺一個人跑了?」

「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個過日子的,一個女人家騎個電驢子到處跑,PG翹得老高,讓一群男人追着看,真不害臊!」

到後來黃木婆的話就不能再聽下去來,可以說是髒話連篇。

阿拜跑完了整個鎮子,直到睡覺的時候依然沒有得到一句建設性的意見。

第二天本來是想早早的離開的,因為這天伽羅說好要開車來接美琪,他不想半路碰上,顯得自己狼狽。

阿拜就那麼在街道上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遍都鼓不起勇氣來爬上山去跟阿支爺爺道別。

粟素從遠處急匆匆的跑過來的時候,阿拜咬咬牙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先就這麼不聲不響的離開。哪怕等到在外面站住腳了,再回來跪着求爺爺原諒。

不然的話,這一步很難走出去。

「阿拜,你個傻子!怎麼還在這裏?你走不了啦!」

他原以為粟素趕過來是要跟她結伴而行的,聽見這話才感覺有些不對。

再看粟素披頭散髮,衣冠不整。

阿拜吃了一驚。

「鎮上的人從昨晚就開始佈置阻攔你離開了!擔心走漏風聲,奶奶讓人把我關起來了。」

阿拜往四周看了看,才發現整個鎮子早就已經進入了警戒狀態。

他雙腿一軟就勢坐在街道邊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候他才想到,不想讓自己離開鎮子的並不僅僅是自己的爺爺,而是留守鎮子的這幾百號人!

阿支爺爺眼看就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了,他們關心的是由誰來接替看廟敲鑼的差事。沒有繼承人繼續敲鑼,僅有的水源就會斷,這些人就活不下去了。

至於這些人想把一個人永遠困在銅羅鎮上那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別看都是上了年紀的人,真正是見過陣仗的。

有段時間外面的新聞援引權威文物專家的鑒定結果披露了銅鑼鎮那面巨型銅鑼價值連城的消息,引得各地的江洋大盜蠢蠢欲動,不過好多次的盜寶行動都被鎮上的這幫子老炮給挫敗了。

也就是說,如果再沒有合適的人接替阿支爺爺敲鑼,阿拜想離開銅羅鎮的夢想基本上是破滅了。

阿拜昂首對着銅羅鎮烏蒙蒙的天空絕望的嘶喊: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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