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吾等你

第61章 吾等你

劉義符出工坊前門,但馬車在兵器作坊門外,只好一路步行過去,此時可能已到申時,漢江上吹來一陣陣涼爽的風,路邊垂柳枝條飄舞,令人賞心悅目,很是愜意。

馬車沿沙土路前行,將轉上官道時緩緩停下了,劉義符探頭出車外一看,竟有二三十輛大車滿載着貨物迤邐而過,且都是兩匹挽馬拉拽的大車,車輪吱呀直響,可見載物甚重,而後面高高的貨堆頂上披蓋了粗麻布,看不出拉的是什麼。

直到那車隊走過,喬駒子與苑義夫等侍衛們才簇擁著車駕跟上,至城郊三里處,那隊車輛轉進官道西側的叉道,遠望那邊有一座大莊院,車隊似是去卸貨。

「駒子!帶幾個人去看看是誰家商隊,拉的是什麼貨物,若他們的主人在就帶過來。」

劉義符吩咐一聲,喬駒子便叫停了車駕,帶上十名侍衛過去查看,不多時便帶回一名長得高大胖乎乎的中年人,此人一身月白色黑邊寬袍大袖,頭戴黑色細絹帕頭縑巾,走起路來大袖飄飄,頗有幾名士派頭。

縑巾就是幅巾,幅巾不算著冠,但又束首,庶民以粗布裁製稱幅巾,士人富貴之家用細絹則稱縑巾,其實是一樣的。這源於漢末名士郭泰,某天郭泰路途淋雨,頭上巾幘被淋濕,一隻角垂下來,使得半邊高,半邊低,時人慕郭泰風度競相仿效,便流傳下來。至魏晉,士人不拘禮法,縑巾與幅巾更為流行。

那胖子走近卻被侍衛們攔住,頓時滿臉不悅之色,一甩袍袖兩手一背,仰頭望天。喬駒子卻沒理會他,快步上前回稟。

「大家!此人是襄陽豪族寵氏家主寵山民之弟,名叫寵逸之,頗擅經商,其家族產業遍佈荊襄各郡,主營糧油、絲帛、鹽鐵,為襄陽首屈一指的大商。而寵山民在荊襄一帶也很有名望,不但博學多才,還好遊歷各地,據說年前出遊益州,至今未歸。」

劉義符一怔,這世居襄陽的寵氏可出過不少名人,戰國寵涓,三國寵統、寵德,在荊襄確實聲名鼎鼎,不過也只是中級士族,還稱不上高門,寵氏子弟多只是在州郡為官,建康朝庭可沒他們的份。

根椐杜令琛的對雍州豪族的調查,寵、蒯、杜、張是四大土著家族,其中張氏是世居南陽,其次有僑遷於此的裴、柳、薛、韋四家,居於襄陽西南僑郡。自劉義符到襄陽,這八大宗族其實已多次拋媚眼想投靠,沒主動上門只是故作矜持。

想到這些,劉義符覺得還是要賞個臉,便下車道:「既然遇上了,那就召來一見!」

「今日出門竟幸遇尊者,襄陽寵逸之有禮了!」

襄陽寵逸之?很有名氣么?

白袍大胖子快步過來,面帶微笑,躬腰九十度抱拳行上大禮。劉義符面容一肅,伸手虛抬,直接問道:「據朕所知,襄陽寵氏多有子弟在雍州為官,如始平郡太守寵咨者,可是出自寵氏?」

「回陛下!正是!」

一般情況下,劉義符私下會客,或召見士人,是自稱「吾」的,這樣顯得平易近人,而不是居高臨下。這時出口自稱「朕」,又面無表情,讓寵逸之不得不改口,甚至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尊卑禮數,這時代的豪族多不放在眼裏,所以,劉義符就是故意如此,給出一個保持距離的態度,想了想又問:「那麼你這車隊所運何物?」

「回陛下,是某從江州販運回的糧食,之前屯於江夏,逢程太守遣水師船隊封鎖江面不得運回,最近豐城侯取江夏放行,某家商隊才得以北上。」

想起之前王公度有些諱莫如深的話,劉義符冷笑道:「荊襄諸州並不缺糧,你從江州販糧至此,欲賣往何處?」

「豫……不!是梁州!」大胖子腦門開始冒汗,之前淡定不開心的樣子不冀而飛,眼神都有些閃躲慌亂。

該死的傢伙,這是在走私啊,你幹嗎不說是賣往豫州呢,讓我拆穿你的謊言多好玩啊。

劉義符已經可以確定,繼續逼問:「梁州很缺糧嗎?」

「梁……梁州設置的南秦州多關西南遷之流民,索使君需屯糧安邊,也需要流民帶來的牛羊馬匹,某這生意是有關防憑信的。」

儘管這死胖子所言不可盡信,又拉出梁州刺史索邈當大旗,但現時情況,劉義符還是不好深究的,只好裝作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點頭道:「那你這批糧食暫不可外運,中府徵購了,你就在家等著中府戶曹上門接收吧!」

寵逸之面色訕訕,連連點頭應是,但表情明顯有如釋重負的樣子,還有點心事重重。

看着寵逸之退去,漸行漸遠,劉義符尋思著,這傢伙經營的糧油、鹽鐵、絲帛可都是戰略物資,說是運往梁州,但很可能是運往關中,在與仇池,或者胡夏的赫連勃勃做生意,那麼作為他的同行,唐氏應該略知一二。

「走!進城直接轉往南市杜唐氏綢緞莊。」

劉義符扔下一句再鑽進馬車,待到目的地進店堂一問,掌柜卻說唐氏去了城東匠坊,劉義符可不想再出城,便由掌柜帶到店鋪後面的中院正堂上用荼坐等。

直等了三四刻時后,唐氏走進了院中,她身穿淺藍小白花的衽領半長襦衫,下着淡紫色細褶羅裙,兩手挽肩的淡藍色絲帔與裙帶在身後飄舞,而頭挽高高的飛仙髻,扣髻花鈿與金簪碧珠步搖、金鑲翡翠的耳墜相襯,更兼淡施脂粉,與精緻的五官妝容形成一種清麗脫俗,又高貴出塵的氣質。

茶都喝了兩三盞,劉義符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此起身迎出堂外廊檐,還沒開口就感覺一陣大風刮過庭院,隨之噼噼啪啪的一陣大雨傾盆而下,唐氏小跑幾步入了廊檐,身上星星點點地淋濕了些。

「哎呀……這回來得真是太極時了!」唐氏轉身眼望庭院,又驚又喜,滿是慶幸之色。

劉義符看着轉眼間就密如珠簾的大雨,噼打得庭院一角正盛開的桂花樹枝搖葉動,前庭房舍青瓦也是嘩嘩聲響成一片,水霧飛濺,只片刻房檐就開始如瀑布一般流淌下串串的白簾水幕來,心下頓時就有了些愁緒。

「確實!你回得及時,可這秋雨一下,那就是沒完沒了,出兵之日恐怕要推遲了,而你趕製的旗幟符印,這日期倒是寬泛了。」

「呵呵……還真是呢!妾身也不想失期誤了官家的大事,這兩日都在匠坊敦促,只願這雨下了早點放晴才好。」

唐氏說着,手捏衣袖抹了抹臉上額頭剛淋過幾點開始流淌的水滴,但耳邊鬢髮上吊著幾滴水正自晃蕩卻是沒感覺到,劉義符走近兩步,很自然地伸手以衣袖替她抹去,霎時就有一股好聞的香味直入鼻端。唐氏楞怔了一下,卻也沒閃躲,微仰起臉直直地看着,目光柔和得似是蕩漾起了一層水霧。

唐氏說完沒再開口,薄抿胭脂的唇角含着話后的笑意,臉面微傾,眼斂低垂,彎彎的睫毛眨動,似是對那隻撫過髮鬢又滑過肩膀,卻一下摟緊腰肢的強有力臂彎有些意外,既有些慌亂,又有些許陶醉而無力抗拒。

劉義符低聲道:「辛苦你了!但天若早晴,便是吾出征之時,那就很久都見不到你了。」

「何出此言,前天你不是才來過,南陽的鐵料轉運之事,妾身也在準備,即便你下荊州了,妾身也還在襄陽,總會幫你把鐵料和兵甲轉運到荊州的。」

你究意要說什麼,是說你只會在襄陽,還是說你也會去荊州?劉義符有點困惑,卻不好擅自出言破壞這微妙的氛圍,手卻不自禁撫上了她的背和腦後髻發。

「你是不是也去匠坊了,額角有黑灰……」

唐氏仰起臉嫣然一笑,兩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右手探出白色花邊袖口,潔白纖巧修長的五指原來抓着一隻月白紅芙蓉羅帕,舉起替他輕抹額角,垂下順勢便搭在他肩頭。

「是的!其實這一攤子與你的差不多,只是責任更重大,風險也更高。不過話說回來,無風險難盈利,有風險才更好玩,不如一起吧,只要有你就好!」

「妾身還真是心動了,可又放不下,那怎麼辦?」

唐氏說着,兩手下滑輕輕推拒,劉義符便也鬆開她,微笑道:「吾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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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漢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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