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螳螂

第182章 螳螂

荷蘭東印度公司駐巴達維亞副將高文律已經大半個月沒有洗澡了,身上那件本是潔白的漂亮襯衫,變得蠟黃而充滿汗臭味,若是靠近他一兩尺之類,那股混合了汗液味兒和歐洲體臭的特殊味道,能把人熏個跟頭。

但是澎湖白沙島風櫃尾堡壘里的兩百多人,沒有一個覺得高文律體臭難聞,因為他們所有的人,身上都帶着難以名狀的味道。

高文律的體味沒人嫌棄,可是他自己嫌棄。

作為有教養的海軍軍官,高文律一向注重個人形象,此刻他站在自己的居所屋內,拿着一個小小的精緻琺琅小瓶,「噗噗」的朝自己身上噴香水。

香水是來自法蘭西的高級貨,高文律用高價買來的,他認真從頭到腳噴了個遍,末了,還朝兩側腋下補了兩下。

戴上那頂鑲了銀邊的三角帽子,高文律滿意的瞧了瞧鏡子裏的自己,整理好脖子上的領口紐扣,把腰間的佩劍懸到恰好的位置,他推門走了出去。

撲面一陣海風吹來,帶起了他的衣角,風裏有股火藥味兒,略有刺鼻。

高文律皺起眉頭,看了看堆在自己屋外石牆邊的幾桶火藥,一腳踢在了坐在旁邊背靠石頭牆酣睡的一個黑髮黃皮膚漢子肩膀上。

那人睡得正香,被踢醒后勃然大怒,跳起來就要揮拳頭,猛然發現是白沙島頭號大佬踢的自己后,惱怒的臉一下就變得笑靨如花。

「大人,我不知道是你,你起來啦。」那人哈著腰道。

「我記得昨天我曾說過,不準把火藥堆在我的房間外面晾曬,難道你不知道?」高文律按著劍柄喝道:「你耳朵長到屁股上了嗎?」

「知道知道,大人吩咐的話,小的當然知道。」那人依舊媚笑着回答,腰桿彎得很低,一口熟練的荷蘭語說得很地道:「可是大人還命令我們將火藥趁天氣好搬出來晾曬,以防島上濕氣太重火藥長期放在地窖里受潮。可是這風櫃尾城堡就這麼大,平坦的空地就這麼多,實在放不下,所以就在這邊放了兩桶,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大人請原諒。」

一邊說,一邊朝四周伸手指去,只見正方形的土堡里,果然放滿了各類木桶,堆了滿地,一眼望去全是火藥桶,幾乎連下腳的地方也沒有。

高文律眼見確實如此,微皺的眉頭雖然仍然皺得很緊,卻沒有再發脾氣,白沙島土堡不過是一座邊長五十米的方形城堡,內部空間很有限,還要佈置房屋望樓,可供利用的平地並不多,兩百來號人在裏頭吃喝拉撒佔去大部分面積,火藥桶搬上來的確不容易放置。

走了兩步,正當哈著腰的男子以為高文律過了這茬的時候,不提防他又轉了回來,用比剛才更大的力氣踢了過來。

「察猜,我讓你們曬火藥,並沒有讓你一次就把全部火藥都搬上來,你可以一次曬一些,分次數晾曬!這麼多火藥堆在這裏,明國人一炮打來,如果打中任何一桶,我們都得見上帝!」

察猜被他踢在了小腿上,鑽心的痛,他忙答應道:「是、是,我這就叫人搬一些下去,馬上搬!」

他扯起嗓子,用漢語高聲沖蹲在石牆底下的一群黑髮黃膚的人叫道:「都給我起來!把這邊、這邊,還有那邊的桶子都搬回去,馬上!」

一邊喊,察猜一邊摸出了屁股後面背着的一根藤鞭,使勁沖空中打了個鞭花,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群黃皮膚男子身形枯瘦,雖然個子普遍比察猜高大一些,但個個面帶菜色,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外加長年勞累的樣子,鞭子一響,他們就如同兔子一樣站起來,慌忙去搬運東西。

高文律冷眼看了一陣察猜指揮這些擄掠來的明國漁民搬着火藥桶,抬腿向土堡的西面走去。

白沙島風櫃尾土堡是一座土石建築的堡壘,外牆用石頭為基,以夯土為壁,壁高七米,寬兩米,四角有棱堡,每座棱堡都放有六七門兩千斤以上的巨炮,射界開闊,足以威懾島外廣袤的海域。

而土堡內側,中間是一圈房屋,供守衛的人居住,立有望樓,四周是走道,供防禦時奔走調兵和方便搬運各類物資,底下有儲存火藥物資的地窖。

堡壘有兩座門,門外有一圈土壟,高一米五左右,供鳥銃手據守使用,土壟外又有一道壕溝,溝深五尺,下埋尖利木刺,整座土堡三面環海,一面靠岸,易守難攻。

而土堡西面,登牆遠眺,在天氣良好的時候,能望出去數十里地,可以遙遙看到極遠處的礁盤瀉湖裏,有影影綽綽的船影,那是大明水師的臨時泊地,這些明國人已經在那邊呆了很久了。

正因為這些明國水師的存在,從夷州過來的補給船把大量的空間都留給了火藥、炮彈、鉛子一類的戰爭物資,還要攜帶糧食和淡水維持土堡守軍的生命,能提供給高文律洗澡用的水自然就沒了,也就是造成他身體發臭的根本原因。

「該死的明國人!」高文律恨恨的自語道,拉開千里鏡,開始朝遠處張望:「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像美洲大陸上的那些開明的皇帝一樣,心平氣和的跟我們做生意呢?」

鏡子裏的礁盤方向跟昨天一樣,風平浪靜,早晨的陽光從雲縫裏灑下,落下道道霞光,如柱的光斑里,海上的礁盤和船都一片朦朧,沒有船隊大張旗鼓的駛過來,也沒有明國水師開戰前特有的喧囂聲浪,似乎今天還是一個和平的日子。

望了一陣,高文律又調轉千里鏡,朝周圍的海面搜尋了一遍,有飛魚躍出海水,穿梭的水鳥箭一樣的掠過,波光粼粼的水花之間,蔚藍的天空倒映其中。

把鏡子收進腰間的皮囊里,高文律摸了摸修剪得很細密的鬍鬚,這是軍中的匠人替他修的,技術嫻熟,非常漂亮,雖然身體很臭,但高文律的鬍鬚依然保持着在巴達維亞參加總督晚宴的水平。

「唔,莫非他們打算再打幾仗?都這麼久了,還沒有死心?」高文律自言自語着,把鬍鬚捋了又捋,沉思起來:「不知派出去跟他們談判的代表有沒有搭上關係,若是能及早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戰爭,就太好了。」

他在城牆上走了幾步,走到西面棱堡上,守在這裏的十來個荷蘭白人士兵向他立正致敬,他們全都穿着體面的白色襯衫配深色坎肩,掛着葯壺和彈袋,很有精神,那面飄揚在棱堡上方的三色旗幟跟人一樣充滿朝氣。

高文律沖這些來東方冒險的人點點頭,算是回禮,走到一門巨炮跟前,摸了摸炮身,冰冷的大炮給他的手掌帶來冰冷的安全感,他覺得,只要有這些炮在,哪怕攻來的明國戰船再多,他也足以應付。

「哼。」他拍拍大炮,隨意的朝西方再望了一眼,打算該下去吃早飯了。

剛才已經瞭望過明國人的動靜了,此刻再看不過是無意識的舉動,那邊大概也在吃早飯,明國人的早飯是奇怪的粥,高文律見過那些低賤的漁民們吃過,味道不好。

就是這隨意的一眼,卻令他邁出去的腿頓在了空中,遲遲沒有着地。

緊接着,他飛快的抽出了千里鏡,迅捷的貼在右眼上,整個身子都趴在了石牆上。

「又來了!」他維持着這個姿勢,頭也不回的大喊:「明國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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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當海盜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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