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殺生

第85章 不殺生

建康城西南,陵陽門外右御街,背靠秦淮河畔有一棟裝飾豪華,氣勢恢宏巍峨的五層高酒樓,為建康城第一名樓孫楚酒樓。相傳為前朝太守孫楚常在此樓大宴賓客,留連忘歸,酒樓東家遂將此樓更名為孫楚酒樓,從此譽滿京都。

這天日近隅中,大約是早朝方散之時,酒樓一層內東、中、西三處大堂上人滿為患,食客擠儕一堂分案相圍而坐,推杯換盞,不時有店夥計端著托盤穿花蝴蝶般行走其間,有的圍席間還有侍酒女郎相陪,端的是熱鬧非凡。

東、中二堂多為高官顯貴,富商大賈圍坐,西堂之「西」字不為時人所喜,故而是最廉價的席位,且不分案,有的以十二隻小方枰圍着一隻長形大方案,依此有八枰、六枰、四枰、兩枰之席位。

而在臨街窗口后角落處,一個兩枰席位上,兩名身着黑色細麻布衣袍,頭戴普通平巾幘的食客相對而坐,低伏身形挨近了小聲交談。其中一人正賀安平,另一人則是個瘦長黑臉,雙眉英挺的中年漢子。

「賀參軍!不是某不肯幫你,你側耳聽聽就知道了,這酒樓席間食客無不在談論江夏之戰全軍覆沒的之事,現在滿城一片嘩然,不但禁軍右衛和東宮五校將士家屬到軍府吵鬧,一些未歸的高官大將家人也四處打探,唯恐親人陣亡或被俘虜投效荊州,如此情勢,你讓某引你面謁臨川王,就算某不惜犯險,恐怕臨川王也不敢見你啊!」

賀安平果真依言側耳聽了聽,又四下張望了幾眼,笑了笑道:「想當年,賀某與丁將軍兄弟效力於興平侯帳下,隨先帝於河津擺卻月陣大破索虜是何等快意,怎麼如今丁將軍位高權重,卻反倒畏首畏尾起來了?」

「賀參軍此言某不敢苟同,當年吾兄丁午是先帝帳前一幢主,某丁未也不過是一隊主,如今也還只是越騎校尉,東宮宿衛而已,算得上什麼位高權重?你既隨小豐城侯投了那位就不要回來,某沒把你供出去已是看在當年舊情,你萬勿再給丁某找麻煩。」

「好吧!這事容后再說……」見丁未不願相助,賀安平低頭沉吟片刻,又道:「那某向你打聽幾件事,張太后和司馬皇后可還安好?那僭越偽主可已經完全掌握禁軍?檀道濟在不在京中?」

「她們都被拘在曜靈殿了,據說是袁皇后的人監管,這勸你不要動什麼心思。至於禁軍,有到彥之為中領軍,王曇首為中護軍,劉遵考回朝復右衛將軍,段宏為左衛將軍,至於檀道濟,已授持節都督徐州、豫州、南兗州、南豫州等四州諸軍事,如此措置,你不會不明白的。」

賀安平不以為意的一笑道:「呵呵……看來是準備再大舉用兵了,若是江夏之前還有點懸。現在么,某並不看好他們。」

「諸公所為,確實有欠妥當,之前隨那位出奔的冗從營、義徒營、臨江戍軍城的諸將士家屬皆被強遷至建康東南句容縣監管勞役,與流放人犯相差無異,令許多低層官員軍將頗為寒心,卻無人敢置一詞。而江夏一敗,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啊。」丁未頗有些感慨地說。

賀安平頗為玩味地笑道:「呵呵……丁將軍明白人,朝中越敗,徐羨之、謝晦之流反倒越安全,否則他們怕是死無葬身之地,只是……那新晉王司空怕是急了吧?」

「可不是么,朝中就王氏子弟吵嚷得厲害,可蕭思話狼狽而歸,王華據說殞於戰陣,但誰也沒看到。那程道惠已被下獄,此人這一劫躲不過去了。

賀安平正要再問些什麼,這時幾名頭戴籠冠,身着青袍的豎人居然進了西堂,丁未臉色一變,立即起身就要走。賀安平急道:「待謁臨川王,拜託了!」

丁未只揮了揮手就急匆匆向後門走了,也不知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但賀安平一點都不擔心他會出賣自己,也隨後跟着出門。

此時建康宮內太極殿散朝不久,皇帝率群臣往城北玄武門外的宣武場檢閱諸軍,戴法興作為後宮中台侍御監司帥、兼永巷帥本該隨駕,但惦記着昨日袁皇后的吩咐,便途中告退了回來,直往北宮門內宣融便殿外的通尹衙署。

門前有很多小豎人和宮婢在進進出出地忙碌,載法興帶着兩名隨從低頭急走,直進二堂就見籤押房內,後宮通尹(准錄尚書、並銓六宮,為太監大總管)徐嬡正在堂上視事,便上前見禮。

「徐通尹!昨日皇後娘娘交代的事兒,不知可準備妥當沒有?」

「那件事兒啊,既然勸了也不聽,這就急着要做,那就做得爽利點兒,去外面等著,某讓紫極戶主劉三班隨你同去。」

徐嬡年約五旬,面色白白胖胖,顯是敷了粉的,他早年地位並不算高,不過京中行台至荊州迎駕時,徐嬡在列,並最先投效,加上本就與宜都王熟識,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六宮宦者之首。

戴法興只好退出衙署,在前門外等了一會兒,地位相當於外朝尚書僕射的紫極戶主劉三班端著托盤走了出來,那鎦金托盤中放着一隻碧玉酒壺和兩隻扁圓荷葉盞,劉三班面容僵冷,一聲不吭。

載法興有些驚訝地看了劉三班一眼,徑直邁步而行,帶上五六名隨從小豎人一路到曜靈殿外,那殿前御階下站着一人,正是戴法興之弟戴法容。

於是,戴法興近前便問:「那位太妃在做什麼?」

「在居殿廊院裏紡紗,精神狀態良好,只是年紀大了,身子有些弱,近日向一些多嘴的豎婢打聽到江夏之戰事,頗有些幸災樂禍之態。」戴法容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劉三班,瞟一眼酒壺,面色微微一變。

「呵呵……荊州之幸事,便是她之禍事!」戴法興又問:「廢王妃如何了?」

「還能如何?她司馬氏國都亡了,還成天吃齋念佛,常自在居殿祭祀前朝安、恭二帝,對奴婢等也多冷傲不屑,嘿嘿……說來也是可悲,臨到終了怕還是處子之身,據說曾拒不侍寢……」

「住口!此事豈是你能非議?」

戴法興冷哼了一聲,抬了抬手一指殿內,戴法容面色訕訕,不敢再說什麼,領着一行人直往殿內,到了一間空寂沒什麼桌案和裝飾的房間前,戴法容伸手示意,自行繞向一旁穿過前殿,順走廊到殿後,此處寬大的院落中晾曬著成片的白色綾紗,一陣風吹過,滿院一片雪白。

兩廂與後面一排低矮廊房內,全是犯事的宮人坐在紡織機前紡紗織布,怕不下一兩百人。戴法容孰視無睹,直往一間織房前,與曜靈殿監帥說了一聲便退回前殿。

戴法興與劉三班正躬身立於偏房門后,幾名豎人把守房內各處,默不作聲。等了片刻,織房監帥帶着一老一少兩名荊釵布裙的婦人走了進來,一見戴法容似是猜到什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戴法容揮手示意兩名豎人將門關上,而劉三班則好整以暇,將端著的托盤放置在條案上,端起酒壺斟了兩盞酒,隨之便事不關己一般,微閉雙目,充耳不聞。

戴法興躬身見禮道:「奴婢等見過太妃與司馬王妃,袁皇后已下懿旨,還請不要讓奴婢等為難!」

「呵呵……那個刻薄惡毒的賤婦,這就迫不急待了嗎?」張太妃的臉色很快緩和過來,似是看淡一般,不急不緩地上前,端起一盞酒嗅了嗅,隨之又放下,嘴角含着玩味的笑看了司馬氏一眼,淡淡道:「老身貴為太后,即是要去服侍先帝了,那也得先沐浴更衣,非爾等奴婢可以怠慢,讓司馬家這自命不凡的蠢婦先飲了吧!」

張太妃說完,竟是轉身走向門口,兩名豎人轉頭看戴法容,幾人面面相覷。

戴法興微微點頭道:「你們兩個隨侍太妃,找幾個年輕宮人好生服侍,準備停當再回來。」

張太妃一出門,另兩名豎人立即上前將門再次關上,皆目光灼灼地盯着,不想司馬氏輕笑一聲,高揚起下巴,冷冷道:「妾事佛祖多年,不殺生!」

一群豎人都面露難色,戴法興的臉沉了下來,目光陰冷地掃了幾人一眼,施施然轉過身,自上前拉開門走了出去,站在門外側耳聽着,房內沉寂了一陣,很快傳來一陣響動,似是有人被按倒了,接着是咕嚕咕嚕灌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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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漢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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