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時二主

第35章 一時二主

江州,尋陽郡治柴桑城東北,日近黃昏的江岸碼頭邊,停泊着數十艘大小樓船,桅杆林立,旗幟飄揚。而船下舶道與碼頭周邊,皆被持矛挎刀的荊州州兵戒嚴,閑雜人等一旦靠近,立即被驅逐。

在一條舶道盡頭深水區,停泊著一艘千料樓船,高高聳立的船頭甲板護攔后,一名頭戴烏黑底色,有金線編織的七梁進賢冠,身着朱紅長袍,腰間大帶下垂朱紅黑邊蔽膝,懸四采赤綬的十六七歲少年憑欄而立,雙手倒背眺望尋陽城北郊方向。

那裏正有一隊江州兵簇擁著一群朱服紫綬的高官緩步而來,至碼頭外,江州兵被攔下了,一群高官得以進入碼頭。這群高官,走在前面的是中書監令傅亮、揚州刺史王弘、吏部尚書蔡廓、侍中程道惠、中書舍人刑安泰、潘盛等朝官。

其後是武烈將軍、尋陽太守蕭承之,這可是大行皇帝繼母蕭文壽之弟,時為外戚但不顯貴,因蘭陵蕭氏此時地位也不高,是為中級士族。晉末平蜀后,蕭承之遷為揚武將軍、蜀中安固郡太守,因在任有過失,景平初年貶武烈將軍、轉尋陽太守。

原本往荊州迎駕時路過尋陽,王弘與蔡廓竟稱病滯留不去,想要淡化影響,撇清關係。傅亮無奈,只得獨自率行台朝官前往荊州,現在歸途,傅亮無論如何也要拖着他們上船了。好在有蕭承之相助,王弘、蔡廓不得不前來謁見宜都王劉義隆。

「殿下!他們來了,請歸艙室再接見!」一名侍從軍官上前請示。

劉義隆面無表情,語氣生硬道:「朱容子!你率中兵侍從做好護衛,沒有孤相召,不許他們上來!」

「末將位卑言輕,怕攔他們不住,還須請艮山侯到彥之將軍相助!」

「到道豫嗎?你速派人去請!另將王府長史王曇首,司馬、南郡太守王華也一併請去。」

王曇首與王華皆是琅琊王氏子弟,與車騎將軍王弘是近親。尤其王華,此人極善構諂,本是王府錄事參軍,原王府司馬、南郡太守張邵即被此人糾劾排擠,因其出身高門,而張邵出身吳郡張氏,門第低一籌不敢得罪,最終被朝庭征還。而王華打通朝中關係,竟代行王府司馬、南郡太守、行府州事。

朱容子欲言又止,想要勸說但又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下船去。劉義隆自歸船艙內一間頗為寬敞的正堂內,等了一會兒就有來侍從來報:到彥之已從其他船上趕過來了,與朱容子在船下舶道相候。

劉義隆淡淡開口道:「傳蕭承之!」

「臣尋陽太守蕭承之拜見監國!」很快,一名身材高大壯實,面容白凈俊朗,年方四十的官員登堂躬身行禮。

劉義隆雖被迎立,但還只是監國,忙起身下堂相迎,躬身拱手還禮,這才開口道:「蕭太守無須多禮,請上座!」

「京中朝局,臣已得知,諸公謀事不密,留下如此殘局,監國應儘快進京善後,鼎定皇統以安人心。」蕭承之一開口就表明了態度,畢竟太皇太后蕭文壽已離世,蕭氏是老牌外戚,地位有所下降,也想攀附新主好儕身朝班。

劉義隆雖年輕,但心機深沉,很有城府,聞言故露猶疑之色,問:「孤聽聞,長兄尚在壽陽,諸公如此作為,讓孤很為難,卻不知該如何善後為好?」

「為今之計,殿下除了更進一步,豈有退路?」蕭承之卻反問了一句,又道:「朝中已派謝宣明率三萬禁軍安撫壽陽,之前欲勸回趙潤遠將軍,可惜未能成功,攔下了許多歷陽郡兵,想必不日便會有捷報傳來。」

「可孤聽到道豫之見,謝宣明能統兵卻不擅用兵,未必能成事啊!」

「殿下有所不知……」蕭承之有些猶豫,關於建安侯劉粹之死,朝野眾說紛紜,謝晦派人回京質問,而王弘卻矢口否認,一時竟成疑案。但對於此事,蕭承之自是心如明鏡,卻還是說道:「據傳……建安侯劉粹已然病故,無宗室大臣或大將輔佐,壽陽無以久恃。」

劉義隆驚奇道:「建安侯病故?這是何時之事?」

「已時過半月了,是以,殿下不必再有所顧慮……」在蕭承之看來,壽陽已是必敗之局,正要再說些什麼,就見門外一名侍從闖了進來,便住口不言。

「殿下!朝中派人送來江北戰報!」

侍從呈上「皂囊重封」,劉義隆接過打開一看,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玩味,漸漸有些複雜,卻什麼也沒說,轉手遞了過去。

蕭承之悄然觀察著劉義隆的臉色,若有所思,隨之接過看完,面露震驚,沉吟片刻卻道:「這個謝宣明,既然兵敗,那就該還朝,卻盤踞廬江郡,欲下晉熙郡,擁兵割據之心昭然若揭,這於殿下正是一個立威的好機會啊!」

劉義隆故作驚訝地問:「哦?蕭太守有何良策?」

「只要殿下允准,臣可與傅公商量,再與到道豫將軍前往勸降,則那數千領軍府精騎便為殿下所掌握,待殿下進京,再以檀護軍率兵往壽陽,則亂局可定。」

對於蕭承之所獻之策,劉義隆其實也想到了,卻不露聲色道:「那蕭太守覺得,謝宣明此人,可用嗎?」

「殿下若想用亦不無不可,若不想用可遠貶州郡,想必也無人勸阻。」蕭承之雖如此說,但心裏明白,謝晦此人已成棄子,後路已絕。

劉義隆點點頭,踱步徘徊片刻,陡然停步,卻還是無所表示,什麼也沒說。

蕭承之識趣地告退,但心裏明悟,這位宜都王殿下已然心動,多半只是忌諱兄弟相殘而為人所不齒,在故作矜持罷了。

良久,估摸著蕭承之已下船遠去,劉義隆才道:「立召到道豫登堂進謁!」

不多時,一名中等身材的官員上堂見禮,劉義隆迎上前,引其落座,將朝中軍報示之,好言問策,卻隻字不提蕭承之所言之策。

到彥之時年五十來歲,出身寒門,雖自稱為戰國時楚大夫屈到之後,故以到為姓,但自小家貧,曾以擔糞為生,不被士族接納,追隨大行皇帝屢建功勛,也不過廣武將軍、使持節、護南蠻校尉之職,難以儕身朝堂。

「殿下!朝中既已派行台立殿下為監國,在荊州王府便初行大禮,殿下已可預參政事,既然謝宣明兵敗,壽陽暫無外患,近期會進一步鞏固地位,天下一時二主,於國事空無益處。但若要用兵,則不可僅從京中出兵,這不利於殿下掌握禁軍。」

到彥之思索了一會兒,又道:「以臣之見,可從江州調兵,以增援謝宣明為名,實行誘降之事,待撫其眾,可與京中禁軍東、西兩路渡江,先屯江北,僅如此尚不足以畢其功於一役,可命徐州王使君先巡撫豫州,安穩邊境再南下壽陽,東、西、北三路約期而動,則江北可一鼓而定。」

劉義隆不置可否,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才顯得很是矛盾糾結地問:「朝中擅行廢立,但孤那長兄所作所為,也不見得就不能承先皇大業。道豫將軍!你覺得孤若僅監國事,誓不上位,與長兄聯手誅討逆臣,將來是否還能和睦相處呢?」

看來殿下也是個明白人吶!到彥之嘆了口氣道:「殿下既已從朝中所請,已就位監國,就當從一而終,絕不可三心二意,否則恐失人心,諸將士必不敢追隨,殿下兄弟之情于軍國大事而言,已無足輕重,殿下切不可再在外臣面前提起。」

劉義隆面色一變,張了張口,目露悲凄之色,半晌卻道:「可若使徐州王使君取豫州,只怕未必是善事。當年,先帝收復關中,大業初成,回師途經洛陽,欲以此為都,詢問王使君之意,王使君便不支持,否則何至於出今日悖逆之事?」

「殿下此言也不盡然,其時洛陽荒廢已久,為都則須屯駐重兵,錢糧補給全取自江南,轉運不便,為都確實不宜。」到彥之解釋著,心有不滿:殿下你顧及兄弟之情,又不信任王仲德此等重臣,卻一向重用王氏子弟,若依此輩上位,卻置臣等寒門士人於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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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漢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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