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祭劍

第30章 祭劍

申時中,空中湧現灰白雲層,太陽時隱時現,黃龍崗附近四野輕風陣陣,使曝晒了一天的原野熱浪消褪,有了些涼意。

升龍大纛之下,鼓聲響起,一下一下間隔長而緩慢,震人心魄,轟傳四野,顯得莊嚴肅穆。

隨之,一陣兩人扛肩的十二支大角一齊吹響,「污污污」聲蒼勁有力,鳴徹長空。

總殿中班劍直苑義夫打馬衝出陣前,拖着長長的聲調大喝:「拖出逆賊!」

大軍陣前甲士左右分開,十六名騎侍衛排成橫隊疾奔而出,每騎侍衛手拉繩索,拖着一輛四輪無廂無頂的平板輦車,那車上中間立着一根大柱,上面正綁着一人,正是琅琊王氏子弟王紹之。

「傳檄!」苑義夫又是一聲喝。

中軍大纛下,一名大將單手控馬緩行而出,此人正是禁軍大將陳珍,其右手高舉著一卷文書到輦車之前,端坐於馬上,兩手展開文書,朗聲宣讀。

「自古帝王者,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君權神授,人臣無得廢立,擅行其事者,是謂不臣,當誅!

今有琅琊王氏者,自預高門,不臣久矣。昔前朝王敦者,事晉室多所不敬,屢謀叛亂,多亂國事。今有其族子弟王弘者,先帝在時即狐媚而圖聖寶,暗結謝、蔡高門預其事,欲逞虎狼之心,路人皆知也……」

朗朗數千言的檄文就一個意思,王謝高門夥同前朝士族,脅迫宰執謀反,名為廢立,實圖復辟,當年先帝與高門妥協的聯姻高攀不起,廢皇后司馬氏為庶人,宣佈託孤宰臣為罪人,人人得而誅之。

這篇檄文是劉粹讓沈叔狸、李德元、王公度等人所撰寫,眾人都是軍將,文采算不得很好,這還是經由吉翰、郭叔融秉承劉義符之意,最後潤色了一遍。

陳珍宣讀完,高舉著檄文打馬回中軍復命,而立於輦車前的苑義夫又是一大喝:「祭劍!」

又是一陣大角「嗚嗚」聲響中,劉義符在百騎侍衛簇擁下緩行而出,至輦車前下馬,順短梯登上輦車,「嗆」的一聲拔出履霜之劍,面向敵陣緩抹劍刃,慢慢轉過身,走向大柱前。

王紹之臉色蒼白,沒半點血色,其嘴巴仍被布團堵住,卻仰著頭閉上了眼睛,許是聽到腳步聲,驀地睜眼,目露輕蔑不屑之色。

劉義符面無表情,其實心裏慌得一逼,都怪那個陳珍早不來,晚不來,恰好在要開戰時帶着俘虜趕到。於是,吉翰、何承天、李德元、高道謹、朱景符等眾將一致請行「祭劍」之禮,也就是陣前殺賊,祭天子之劍,祭中軍大旗,好打擊敵方士氣,同時提升已方士兵的信心。

那次在京城華林園率侍衛阻擊陷陣,劉義符也是迫於無奈,為自保才激發了血性,可他仍是很有分寸,不刻意地去讓自己雙手染血,可這一次,是怎麼也無法避免了,否則,本部士兵失望,敵方可就要嘲笑了。

「可憐我還是個孩子啊,這群傢伙真是太無良了!」

「你若連殺個賊都不敢,還做得什麼大事?趁早滾回去」

劉義符似乎聽到心底另一個聲音的吶喊,他雙手持劍立起,繞着大柱轉了一圈,到王紹之右側站定,募地橫劍於頭頂,腳下立了個右弓步,突然吐氣開聲大喝,腳步由王紹之身前疾奔而過,手中長劍順着蹬步借力,眼看接近目標,使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斬而出。

前奔十來步站定,只感頭腦一陣眩暈,便聽到「砰」的一聲,身後似有什麼重物落地,接着一陣「哧哧」聲響,忍不住眼角餘光一掃,就見一道黑影緩緩倒下,不禁一呆,轉頭一看,竟然連那根高高的立柱一起被斬斷了。

一顆血沐沐的人頭骨碌碌滾到了他的腳邊,嚇得他臉色一白,渾身一抖,雙腿一陣發軟,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忙拄劍於地立穩,這才看到,右臂濺灑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卧槽!這身板是得有多大的力氣,劉義符簡直難以致信,一陣血腥味直鑽鼻孔,聞之欲嘔,劉義符不敢再多看,慌不迭地轉身下了輦車,翻身上馬回歸中軍。

苑義夫走了上去,抓起人頭髮髻一把舉起,大步下了輦車,翻身上馬,手提人頭在大軍陣前來回奔跑,似乎這是他斬首的功勞一般。而其身影所至,士兵們無不歡聲雷動。

劉義符打馬回到中軍,登上將台龍雀紋屏風前,還沒座上御座,終於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連早上吃的朝食一起噴吐而出。還好附近多有侍衛遮擋了視線,僅吉翰、何承天、李德元等少數人看見,皆面露古怪之色。

「陛下!你沒事吧?但請坐鎮中軍,待臣來指揮!」

李德元好意請示,只是這話說得,怎麼都有點怪怪的,當然他又不是權臣,沒別的意思,劉義符點頭示意,找出一塊抹布擦去嘴角污漬,感覺胸口還是一陣陣煩悶,胃裏翻騰不止,那人頭的鬼樣子老是在腦海里閃現,十分的恐怖。

「擊鼓!前軍弩手推進至一里。」李德元大步走到將台前沿,又大喝道:「傳令兵何在?速命高太守、豐城侯率輕騎繞往敵軍陣后,配合楊校尉、安泰、魏像所部先行展開進攻。」

敵陣之後,此時安泰與魏像在楊練子率輕騎引導下,已沿着謝晦的後路追上,於其後陣西北角一里之外列陣,這下不但兵力劣勢逆轉,而且對謝晦所部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

之前的「祭劍」之禮,不但奪敵軍士氣,同時也是向他們提個醒,其後軍已倒戈,這心理上的打擊已足夠致命了。

隨着軍令的下達,安泰與魏像率四千餘步陣毫無保留,鋪展開來全體如牆推進,而高道謹、朱景符已各率一千五百騎先對其北面左冀、南面右冀展開了試探性攻擊。

敵方鶴冀陣一時鋪得太開,來不及變陣,輕騎從側冀陣前來回奔襲,不停地張弓放前,襲擾其外圍櫓盾手,使其四面都要顧及,且不時抵近斜向突襲一陣,令其全陣外圍都漸漸一片騷亂。

輕騎輪翻放箭突襲下,安泰與魏像的步陣逼近,於敵後陣西北角,連翻集中拋射箭矢,一時空中箭如飛蝗,密集如雨點般打落,敵軍很快就混亂,陣形有些無法維持了。

跟隨在魏泰步陣一側游戈的楊練子率兩幢七百騎,不多時就找到了機會,列鋒矢陣打馬持續加速,向其西北角缺口狂奔而去。

「殺啊!」楊練子手持馬槊端平於腋下,眼前敵陣漸漸放大,直接從動亂不止的缺口直突而入,七百騎緊隨其後,勢如破竹般穿突步陣,戰馬狂亂地衝撞,沿途所向披麾,接着稍微控馬轉向,直向對面飛奔。

隨着楊練子所部如犁而進,將敵軍后陣切割打穿,安泰與魏像立即率所部分作數陣小跑而進,全面發起步戰接敵,如浪潮般推進。

如此良機,朱景符與高道謹自然不會錯失,各率輕騎繞開敵陣兩冀,直撲其前陣強弩手,雖在這等利器的兩輪射擊下損失兩百餘騎,卻一下從其前陣對沖而過,前陣弓弩手被騎隊踐踏掃除,於己方步陣再無威脅。

「前軍六陣出擊!」隨着戰場各處的傳令兵將形勢上報,李德元立即下令。

戰鼓隆隆聲響中,六個方陣以每陣一幢的大方隊全面推進,一步步緊逼,到了百步之外,已方輕騎退去,繼續沖向已經開始混亂蔓延的兩冀。

被兩支騎隊犁過一次的步陣已是亂糟糟一片,刀盾手、斧手、錘手等短兵跳蕩手,以百人小隊先快步奔跑,以看似散亂,其實頗有秩序的隊形衝過去砍翻前排推擠亂跑的槊矛,為己方掃除障礙。

隨着前陣開始接敵,劉義符這時已緩過神,也走到將台前遠望,敵陣那邊已是四面黃塵漫天,喊殺聲一片,中軍處傳令兵來回奔走,顯得頗為忙亂。

看了看神色淡定的李德元,劉義符問:「他們怕是堅持不了多久,要全軍壓上嗎?」

「這要看陛下的打算了,若要全殲,我軍有優勢輕騎在,完全有把握。但若要招降,現在就是時機了!」戰事一步步變得順利,李元德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這場戰事不過是內戰,每損失一個士兵,都是劉宋綜合國力的流失,劉義符當然希望能招降,便招來苑義夫道:「馬上率侍衛分隊打白旗,於戰場四周擇高處豎旗,願降者自會向你們身邊彙集,戰陣上諸將也會明白。」

苑義夫面露喜色,打馬而去。

就在這時,劉義符遠遠望見,敵陣中軍前的廂車隊忽然移開,一大群馬隊從中軍還沒亂起來的過道,向南疾奔。劉義符一驚,急道:「不好!那可能是謝晦要跑了,快傳令豐城侯追擊!」

「陛下勿急,豐城侯在南面,他會知道的,這次謝宣明怕是跑不了。」李元德捻著短須,面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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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漢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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