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殺與不殺

第226章 殺與不殺

非與往常,酒過三巡離席,以便眾臣不必拘禮,這次劉義符沒有輕離,跪坐了一會兒乾脆將雙腿放到前面盤坐,很隨意地以手肘支案,一手握著銀箸夾着醮了醬料的羊肉片往嘴裏送,笑容可掬地不時打量左右。

除了武將們,眾臣顯然不那麼放得開,而且在座不少人心裏還是懸著的,或是一些其他心事,便越發地小心,做足禮數細嚼慢咽,絕不敢發出聲音或與左右相談,都怕被彈劾找麻煩,小事變成大事。

劉義符自是明白眾臣們的心理,所以有意陪着,以促進荊州系與建康系的官員們融洽相處,給他們吃顆定心丸的同時,也好漸漸將中樞大權接掌,畢竟未來幾年內都還很需要他們撐著,若一家獨大也不見得是好事,沒有競爭也就沒有平衡,但這必須是良性的。

基於這些心思,又不想太過冷場,劉義符沒話找話,放下銀箸問:「道子相公!若要恢復視朝理政,大概還要等到多久?」

「約莫半個月應吧!」鄭鮮之表字道子,聞言取出手帕擦了擦嘴巴和一下巴長須,隨之塞入袖袋,微笑道:「這期間,陛下可調外臣協助,將後宮宦者、宮人之制先理順了。外朝諸事,以軍務為先,只待封賞錢糧計算出來,便可先發賞。」

劉義符一怔,他一時還沒管後宮的事,若正常朝會,儀仗鹵簿、禮樂、奏章內外傳遞都需要宦官和女官來操持,不先趕時間整改出來,留到以後那就會耽誤很多事。

「善!素聞道子相公才德俱佳,果然不虛!」

「傳言多不實際,陛下廖贊了!」鄭鮮之撫須一笑道:「臣年老多病,常夜不能寐,日間視事則精神懨懨,待將朝政梳理順暢,臣恐怕要乞請致仕養病啊!」

「道子相公何出此言?但不知是何病症,待宴后朕調太醫診視,只要用藥對症,善加調養,必能康復,況且……道子相公方年過六旬,氣色甚旺,有長壽之相啊!」

「臣謝陛下恩典,其實在此之前也多次請太醫診斷,並未見起色,恐非藥石可醫啊!」

君臣間一問一答,其他眾人都豎起了耳朵,坐在側前方的劉義慶忽然介面道:「鄭相所言差矣,據小王所知,鄭相每次都請徐太醫診治,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總有一得,你應該換一家名醫才是啊!」

劉義慶這麼一說,眾官員們聞言都大笑起來,這倒不是鄭鮮之不知變通,那位徐太醫名叫徐道度,出身兗州東莞郡姑幕縣,與大儒徐廣、徐豁同宗,家族從西晉時便世代行醫,其父徐熙在南燕時為太醫,將醫術發揚光大,研究了很多病症的醫藥配方,后逢先帝滅南燕而南歸,仍被征為太醫,在整個南朝是聲名如雷貫耳。

而鄭鮮之與徐道度是經年好友,便一直是徐道度幫他治病,自認為更了解他的身體狀況,是以從不請別的郎中,這事在京城街巷皆知,都成了笑談。

劉義符卻沒聽說過這些,心中有些納悶,官員們為何這麼好笑,卻突然靈機一動,便也笑道:「季伯所言在理,說起來朕去年北伐,得一白袍將,亦身負岐黃之術,有妙手回春之名,已活人無數,現任天水郡丞,待調人替補他回京,到時再給道子相公看看,致仕之言切莫再提。」

現在這個情況下,若鄭鮮之致仕,恐怕很多建康系的官員會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一旦三人成虎非議,這對朝局是很不利的。

鄭鮮之的外孫是劉毅,當年先帝欲討伐劉毅時,鄭鮮之可是幫理不幫親,沒有向著劉毅,為人正直剛毅。後來先帝拜太尉總攬朝政,想要調人出任御史中丞掌握御史台,卻沒有人願意成為先帝爪牙去得罪人,獨有時任太尉咨議參軍的鄭鮮之出任,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鄭鮮之這時候都不能致仕,更重要的是,他的確是很有才能的老臣。

出了這個小插曲,大殿上的宴會氣氛輕鬆愉快起來,官員們也開始互相打招呼交談了,都是官場老油條,劉義符這麼苦心維繫人心,大家自然都看出來了,心裏也不免對劉義符高看一眼。自古剛柔並濟,才是王者之道啊。

眾人有說有笑,邊吃邊談,漸漸熱鬧起來,劉義符頗為滿意,端起一盞茶一飲而盡,正準備說幾句先退了,卻見大殿東側一名貴婦長身而起,兩手攏在腹間邁著小碎步過來了,卻正是會稽長公主劉興弟。

這個長姐此時跑出來絕無好事,劉義符一看見便立即起身迎上,見她疊手腰側行禮便上前一把扶住,笑道:「會稽阿姐你來的正好,兩年未見了,吾也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來來來……隨吾去後殿一敘。」

不料,劉興弟一把推開自己的手,竟然就當着諸公之面跪伏於地,以雙手貼地墊著額頭,哽嗯著求請起來。

「車兵!這兩年來苦了你,卻是阿姐沒用,未能幫上你,實在心下有愧,可事過境遷,你作為兄長,車兒的罪過還請寬容一些,阿姐今日特意乞求,望千萬網開一面,饒恕他的罪行。」

劉興弟這一舉動,大殿中說笑聲戛然而止,一下變得落針可聞,眾臣們的目光全都集中了過來,看看跪地的劉興弟,或看着劉義符,紛紛猜測着他作何反應。

劉義符面色一僵,瞬間感覺被親情道德綁架了一般,十分惱怒,又不得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伸手想要扶起劉興弟,可他沒開口,劉興弟並不依,跪着不起來。

這沒辦法,他早就猜到遲早會面對這位阿姐,這年頭玄學無論對上層貴族,還是對民間都影響深遠巨大,人們對親情不是一般的看重,總認為親人犯了過錯,多大的罪都應該包容。

可這是否會助紂為虐,一般人卻缺少理性的判斷和見解,尤其是婦人們。哪怕在這滿殿諸公面前,劉義符也絕不可能心軟,有罪者必須得到懲罰,這是原則性的問題,豈能輕易鬆口。

「阿姐須知,自古帝王之家無私事,應為天下臣民作出表率,法無二門,失出猶失入,若親人有過失便一味包庇,則法制崩壞,天下秩序不存,兵戈四起,永無寧日,卻奈祖宗之業何?到頭來只苦了萬千黎庶,你可知否?」

「嗚嗚……竟果然不肯饒恕車兒,若車兵一意堅持己見,阿姐願同車兒一起赴死……車兵你也不要怨阿姐!」

阿姐……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這你都能說出口?

劉義符差點要氣死,他雖有心除掉那好三弟一家,但還在觀察中,並沒有這個行動,可劉興弟既然就這麼說出來了,這下豈不是不想殺他,那也得必須殺了嗎。今日之事一傳出宮外,世人就會先入為主,若劉義符不殺,世人反而認為他猶柔寡斷,這怎麼能行。

劉義符簡直要抓狂了,極力壓抑住心中的惱怒,面色沉靜道:「此乃國事,阿姐你身為長公主,非但不能秉持公心,反倒一意徇私慾縱容罪人,焉有是理?此事你不得再諫,速退!」

見劉興弟還是跪伏不起,劉義符無奈,只得拂袖而去,眼角餘光瞥見有劉義慶、鄭鮮之二人離席去規勸,劉興弟以袖遮面大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南朝漢祚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南朝漢祚
上一章下一章

第226章 殺與不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