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瓦官寺

建康城西南小長干里，外籬牆白楊籬門內有一座建於前朝的著名古剎，原為陶官徒衙署，時有苦行頭陀來京師乞疏食修福，號為釋慧力，啟乞陶處興建寺院，因動工時掘土得瓦棺，遂稱為瓦官寺。

至咸安年簡文帝時，住持法汰講《放光般若經》，王侯公卿雲集，朝野推動，寺院加以擴建，瓦官寺因而大盛，寺僧發展至數百人，為江東第一名剎，引得許多高門公卿捐錢供奉。

寺內有藏三絕，一為獅子國（即斯里蘭卡）所贈四尺多高玉佛，二為前朝雕塑名家戴逵父子塑造的佛像，三是顧愷之所繪壁畫《維摩詰居士圖》，至今天仍有無數丹青妙手寄居於寺院臨摹畫作和佛像。

當朝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王弘也是供奉之一，儘管丹青之術造詣不高，但這是王弘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是以每得空閑，便會來寺內學習畫作。

正月二十六，非朔望之日，又是午後未時，寺前沒什麼香客，倒是有很多貨郎小販，集聚於寺前山門外舊虹橋頭擺攤叫賣，將寺前門道都圍住了，堵得水泄不通。

兩百餘名挎著腰刀的僮僕家將護衛著一輛降龍七旒黑耳安車駛過舊虹橋，立即有僮僕大聲叫罵驅趕攤販，清出道路讓安車進了山門。隨之僮僕一分為三，數十名進寺前瓦官閣通報，一部分留守看守車駕，剩餘在車前列隊引路，並搬來短梯搭上車轅，供家主下車。

車前門大開，王弘頭戴緇布冠，身着青衣素裳，外著素色帔袍，右手腋下半執半夾着一紮三四筒白卷畫軸，意態悠然閑適地下了馬車，抬頭望了望高高的台基上座落的前門瓦官閣，靜等住持法師出門來迎，作為位尊的供奉者，當然能享受到這個禮遇。

「爾等閑雜草販，不得靠近，走開走開……」

這時山門牌樓外兩側有大群小販竟圍攏了過來，指點着貨物擔子競相兜售，引得僮僕們一陣喝罵，所謂草販，也就是指賣草席的小販，不同於草民是指吃草的賤民，但一樣充滿了輕蔑。

「新織的蘆席啦，家裏快揭不開鍋了，貴人買點吧！」

小販們非但沒有迫於淫威散去，反而有更多的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叫喊，這讓僮僕們大怒，摘下腰間配刀連鞘，逮住幾名走近的攤販一陣抽打，人群總算退開了些。

王弘將手中捲軸交給了身旁隨侍的王僮，兩手倒背着漠然地看了人群一眼，絲毫沒有理會。

「大郎君！這些攤販似非一般，你看他們一個個長得虎背熊腰，沒一點畏縮之態，似有些歹意，還是先進寺中去吧？」王僮還是面無表情，一副呆板的樣子，身背着一把黃油布傘，微躬著身形，家生奴自出生以來的習慣讓他總是腰背佝僂著。

「哦？有何不一般……」

王弘轉頭看了王僮一眼，再看向人群時，陡聽得一陣弩機擊發的「嗄嘣」聲響，一陣「咻咻咻」的箭矢疾射而來，王僮大叫一聲，閃電般地拉起王弘避向馬車之側，然而另一邊又是一陣箭矢，王僮避無所避，為護住家主，後背頓時連中兩箭，發出一聲悶哼。

這時山門外左右的攤販們扔下偽裝，一個個端起弩機，一齊發射出一輪百餘支箭矢，如此近的距離，四散奔逃走避的僮僕們紛紛中箭，撲倒在地，剩餘者六神無主，向安車和牌樓后躲藏，有的試圖撲上去，但很快被弩箭射殺。

王弘實在沒想到此處竟成險地，一時大驚失色，在十幾名趕過來的僮僕護持下還安然無事。這時，那寺前大門發出一聲吱呀聲響，緩緩地向內打開，數名僮僕與一群杏袍僧人跨過門來，站在台階上一看，頓時有些踟躕不前。

「大郎君匆驚，快隨奴等衝進寺門，前方約五六十步，只要過去了就可保無恙。」

「好！爾等平日衣食無憂，現今正是出力的時候，只要某避過此劫，必有重賞，走……」

在王弘一聲大喝下，十餘名僮僕四面緊密護衛著一陣狂奔，後方的攤販們發出一聲大喝，拔出狹長略彎的腰刀，左右堵住緊追上來，喊殺聲四起。

門前斜梯形台階並不算長，不過十八步，王弘時年四十餘歲，體形有些發福肥胖，跑得氣喘吁吁，到了台階前幾乎雙腿發軟跑不動，硬是在王僮等奴僕挾持下抬了上去。王僮身中兩箭，後背鮮血淋漓，順着大口褲直往下流淌。

「王司徒！快過來快過來……」

一個熟悉的蒼老聲音焦急地大喊，王弘見是住持慧光大師，甩開奴僕的扶持，快步上前就要跨進寺院門檻，然而就在這時，一名頭戴僧帽，身着灰布僧袍的雜侍僧人突然踏前一步攔住去路，隨手一揮急遞而出，一道白虹匹練般襲來。

王弘猝不及防，只感心口一陣窒息，低頭一看，一柄短劍正刺入前胸左右絞動着，他目光順那僧人手臂上移到面寵一看，竟有幾分熟悉之感，腦中一陣人影閃過，很快記起。

「某認得，你……你是豐城侯部將賀安平……」

這僧人正是通過丁氏兄弟的關係混進寺中的賀安平，他聞言只是一陣冷笑，驀地拔劍一揮，抹過王弘咽喉，帶起一蓬血雨，忽然飛起一腳，王弘被喘得翻滾下台階，隨之目光一轉，看向了王僮。

「大郎君……」

王僮目呲欲裂，探手從後背黃油布傘中拔出細劍，急刺賀安平，但他已負傷，動作沒那麼敏捷，被賀安平一劍撩開，並順手一劍反刺，王僮縱身一個倒翻，躍下台階拔腿就跑。

四周的僮僕們見此，驚得目瞪口呆，想要搶上前搭救王弘，但後面的攤販們追上來，揮刀一陣砍殺，驚心落魄的僮僕無甚戰心，馬上就逃竄，攤販們搶前逮住已無氣息的王弘，持刀割下了首級。

賀安平目視王僮逃走，飛躍下台階，從一名攤販手裏搶過一具弩機，迅速裝填搭箭，瞄準向疾奔向山門的王僮，就在其快要衝過樓柱的瞬間，賀安平屈腿半蹲，兩手托起弩機持於身前，狠狠扣下懸刀。

咯嘣一聲，箭矢如一道黑影一閃而逝，下一刻，只聽一聲慘嚎，王僮奔跑的身形突然放緩僵立着，兩手捂住咽喉，弩矢近距離已穿透了其脖頸。

「任務完成，趕快走拾一下，出白楊門走秦淮河乘船撤離！」賀安平朝一眾攤販們大喝一聲，轉頭看台階上呆立的一群僧人，拱了拱手道：「多謝慧光大師相助，佛祖必然保佑你與貴寺平安無事！」

「阿彌陀佛！好個打草驚蛇，風雨欲來啊！」老和尚雙手合什宣了一聲佛號，面色平靜默然無語，靜待丹陽尹官兵前來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