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涅槃1

火鳳一族，自古以來都須得涅槃獲得新生，每一次涅槃要受烈火焚燒，痛不欲生。

隨着年歲的增長，火鳳一族也能自我感知到自己涅槃之日。

雖說鳳鸞只涅槃過一次，可畢竟年歲大了，如今葉萬餘歲了。

這一次，她很強烈的感覺到自己即將涅槃。

可這並沒有叫鳳鸞感到絲毫安心，反而睡不着覺了。

這天晚上，沈鈺才剛閉上眼睛，便聽到身邊那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鳳鸞背對着他的身子。

沈鈺從背後抱住那人，將頭靠在鳳鸞的頭頂，低聲道：「怎麼了？心事重重的樣子。」

鳳鸞轉過身來，抱住沈鈺，心裏難受不已。

沈鈺吻了吻鳳鸞的額頭，語氣柔和道：「有什麼不高興的，說出來，別憋在心裏。」

她抬頭看向沈鈺，手裏撥弄着他的頭髮，道：「沈鈺哥哥，要是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要怎麼辦？」

這話可是把沈鈺嚇壞了，他瞪大了一雙鳳眼，聲音微微顫抖道：「我……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阿鸞，你說出來，我……我願意改的。」

沈鈺的眸子十分暗淡，看上去格外可憐。

鳳鸞突然便不忍心跟他說了。

可……這終究是一樁避無可避的事情。

只是此刻鳳鸞還想逃避。

她搖了搖頭，伸手抱住沈鈺的脖子，道：「沒有，沈鈺哥哥待我很好，我只是突然胡思亂想罷了。」

沈鈺鬆了一口氣，吻了吻她的頭頂，道：「以後不要問這種話，我也會害怕的。」

鳳鸞一夜沒有睡着，她時不時的要嘆上幾口氣，沈鈺也因此沒有睡好。

沈鈺心裏明白，這人方才大概真的有什麼要說的，可他不敢再問。

若是她真的要離開，他也想假裝毫不知情。

次日一早，鳳鸞便悄悄起身，她看着身旁那人，低頭吻了吻他的薄唇。

也不知道哪一天或許她便親不到沈鈺了。

鳳鸞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著那人光潔的額頭，兩排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

她發現沈鈺的脖子上竟然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她忍不住伸手撫摸了起來。

原來她的沈鈺哥哥還有很多她沒注意到的特徵。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根本沒有留意這些小細節，如今要離開了，她才認認真真的去探索他的全部。

鳳鸞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淚，正好落在那人的小扇子上。

那人的眸子微微顫了顫，鳳鸞連忙擦掉自己臉頰上的眼淚，背過身去。

她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那人的任何動作。

鳳鸞這才轉過身來，原來那人根本就沒有醒來。

她吸了吸鼻子，翻身下榻，出門去了。

待到房門關上，床榻上躺着的那人才緩緩睜開眼睛，伸手拂掉自己眸子上的那地滴眼淚。

沈鈺眸子顫了顫，心中滿是不安。

到底是什麼事情，為何鳳鸞不肯跟他說？

難道真的是她昨晚問的那一件？

她要離開么？

沈鈺定定的看着那扇門，眼神潰散。

鳳鸞出了門，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她心裏亂極了。

還剩下多少時日？

沈鈺遲早是早知道的，若是她不告訴他，等到她涅槃的那一日，沈鈺該有多難過。

鳳鸞忍不住落下淚來，若是這一次又醒不過來，難道叫沈鈺等個三五百年么？

那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沈鈺對她那麼好，她怎麼能叫沈鈺吃這樣的苦？

鳳鸞一個人去了鳳鳴山，飛身上了一棵樹榦。

她躺下來，背後靠着那棵樹，閉上了雙眼。

大概是一夜沒睡的緣故，鳳鸞剛閉上眼睛沒多久便陷入了夢境。

「阿鸞，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鳳鸞猛的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沈鈺，眼睛裏滿是驚訝。

她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你都知道了？」

沈鈺怒氣沖沖的看着她，一步一頓的走向她。

鳳鸞看着他的腳步越來越近，微微抬起頭來，只見那人眉頭緊鎖，表情十分嚴肅。

鳳鸞低聲道：「沈鈺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沈鈺冷笑一聲，道：「生氣？鳳鸞你可真是自私，我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便是跟你在一起。你憑什麼以為我會一直等你？」

她怔住了，那人的逼問叫她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沈鈺瞧見她的眼淚，非但沒有心疼，反而冷著臉厲聲道：「真不知道你除了哭還會做什麼，幾十年幾百年如一日，你就不覺得膩煩么？」

鳳鸞小心翼翼的看向沈鈺，他從不跟她這般講話的。

看來今日是真的生氣了。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沈鈺哥哥，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瞞你的，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難過罷了。」

沈鈺冷笑，眼神里像是沒有溫度一般冰冷，鳳鸞不自覺打了個冷戰，她有些害怕這樣的沈鈺。

他甩開她拉着他衣袖的手，道：「既然你不想我難過，就該痛痛快快的離開我，像你這般糾纏於我，即便是涅槃百年還不肯放過我，你難過的到底是什麼？」

鳳鸞愣住了，她好像聽懂了沈鈺的意思。

他是說，叫她不再糾纏他么？

可他以前明明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他離不開她的，怎麼現在又變成這樣了？

鳳鸞驚詫又悲戚的看着他的臉，還是那張漂亮到極致的臉，此刻卻這般陌生。

終於，那人忍受不了她的沉默，開口道：「別再折磨我了，鳳鸞，我們和離。」

鳳鸞猛地從夢中驚醒，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夢裏的那些話彷彿還在她耳邊回蕩。

她閉上眼睛，靠着身後的樹榦。

沈鈺他或許也是這麼想的，換作是她，或許也不願忍受千百年的孤獨等待吧。

鳳鸞不敢再睡去，只是閉着眼睛，腦子裏全都是這件事。

直到日頭落下，她聽到沈鈺的聲音，才緩緩的睜開眼睛。

「阿鸞，你在嗎？」

她飛身下樹，循着那人的聲音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難受無比。

沈鈺遠遠的瞧見她，便小跑兩步上前來，拉着她的手，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去？」

鳳鸞搖搖頭，摸著鼻子道：「我……我方才睡著了。」

沈鈺面上滿是笑意的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道：「你呀你，一大早便沒影兒了，我還以為你又生我的氣離家出走了呢。」

她沒說話，只是低着頭。

沈鈺眸子裏的笑意也漸漸淡了，他看着眼前沉默的那人，有一種快要失去她了的感覺。

這種感覺叫沈鈺心裏不安。

他突然將鳳鸞打橫抱了起來，鳳鸞顯然被嚇了一跳，本能的攬住他的脖子。

她抬着眼睛看他，道：「你幹嘛？」

沈鈺扯出一個笑容，道：「好久沒抱我家夫人到處走走了，今日也算是夫人成全了我的心愿。」

鳳鸞聽了這話，心裏更是一陣酸澀。

他真好，好的叫她難過。

鳳鸞不敢想像，若是有一日在沈鈺懷裏的是別人，那她該怎麼辦才好？

沈鈺見她眉頭緊鎖，便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道：「別總皺着眉頭嘛，我家夫人還是笑起來更漂亮些。」

鳳鸞突然問道：「沈鈺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歡更漂亮些的姑娘？」

沈鈺愣了愣，想着這人怕是又要鬧脾氣，便連忙誇張道：「我才不喜歡漂亮不漂亮的，我有阿鸞一個便夠了，旁人在漂亮我都不喜歡。」

「若是……我不在你身邊，你想不想……」

鳳鸞終究是開不了這個口，她咬了咬嘴唇，沒有繼續說下去。

沈鈺大抵能猜的到她要說什麼，可他只能假裝不知，也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再沒說一句話，直到回到「有鳳來儀」，沈鈺才道：「一整日都沒吃東西了吧，我給你做了好些飯菜，都是你愛吃的。」

鳳鸞看着桌子上的那些飯菜，這些以後沈鈺是不是也會做給旁人吃呢？

她的眼眶又紅了紅，沈鈺待她這般好，她當真要叫他虛度一生么？

沈鈺見她突然落下一滴淚來，便緊張了起來，拉着那人坐下，伸手給她擦掉眼淚，低聲道：「阿鸞，你怎麼了？」

鳳鸞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搖頭道：「沒什麼，我們一起吃吧。」

她拉着沈鈺的手，叫他坐在自己身邊。

鳳鸞給沈鈺夾了些菜，道：「沈鈺哥哥，我今日不在，你都做了些什麼？」

沈鈺咽下口中的食物，道：「你前幾日不是說想修葺一番天宮的石門么？我去天盡頭采了些玉石回來，這幾日打算雕刻一番，你喜歡什麼樣的圖案，我們便雕成什麼樣兒如何？」

她張了張嘴，她原本只是隨口說說的。

那是三日前，鮫人王大婚，邀請神君夫婦去北海，兩人去了北海，當年在夢余國的時候，鳳鸞便喜歡人家七沉的珍珠宮殿，這回都換成了玉石，更加氣派了幾分。

鳳鸞回來便吵著喜歡人家的玉石宮牆，沈鈺便暗暗記在心裏，想着那日得了空便要將天宮修整一番。

這不今日想起來了，趕巧鳳鸞也不在，他便也能安心去做。

沈鈺見她走神兒了，便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道：「回神。」

鳳鸞靜靜地看着他，眸子顫了顫，道：「我只是……隨口說說的，你大可不必這般勞心。」

那人笑道：「只要你高興，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哪裏算的上勞心？」

鳳鸞放下手裏的筷子，起身離開桌子，坐到床榻邊上，低着頭沒看他，道：「別對我這麼好。」

說罷，她便背對着沈鈺躺了下來。

沈鈺也跟着放下筷子，站起身來。

到底是怎麼了？

鳳鸞這樣子確實心事重重，可她不肯跟他說，這更叫他憂心。

他起身走到床榻邊上，坐下身子，伸手撫上她的肩頭，道：「阿鸞，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鳳鸞身子僵了僵，道：「沈鈺哥哥，你想不想……納個妾？」

納……妾？

沈鈺慌了神，這話哪裏像是鳳鸞這個小祖宗能說出來的話？

他連忙道：「不想不想，阿鸞，你是不是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鳳鸞坐起身子，面對着他，面上淡淡的，好像是在隱忍又好像是真的很淡漠。

沈鈺覺得這樣的鳳鸞很是陌生，叫他心裏不舒服。

「阿鸞，我不納妾，有你一個就夠了，你別亂想了。」

鳳鸞靜靜地看着他，良久才道：「如果我……不在你身邊呢？」

果然，她要離開么？

沈鈺眸子暗了暗，道：「你要……去哪裏？」

鳳鸞咬了咬嘴唇，道：「去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而且……要去很久很久。」

「多久？我願意等你。」

鳳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多久，她根本就不知道，或許是幾十年，又或者幾百年，幾千年。

「若我……離開幾百年，你還等我么？」

沈鈺不想失去她，連顫抖著雙手握住鳳鸞的手，一張臉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了。

「能不能……別走？你是不是生我的氣，我做錯了什麼，只要你說出來，我都……都可以改的，阿鸞，別離開我，好不好？」

鳳鸞落下淚來，她也不想離開他，可這是她的劫數，不可避免的。

可沈鈺的樣子叫她心疼不已，鳳鸞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蹭了蹭。

她只好苦笑道：「嗯，好。」

那人也抱緊了她，好像她下一秒便會消失不見一般。

鳳鸞又是一夜未睡，這一晚她想明白了，或許只要她給沈鈺找個伴兒，他便不會這般孤單了。

雖然心中意難平，可到底能叫沈鈺在漫長的歲月里不那麼難過。

待到天亮，沈鈺醒來，便瞧見那人早就穿戴整齊了，正坐在床邊看着他。

沈鈺一把握住她的手，道：「阿鸞怎麼這幾日醒的這麼早？」

鳳鸞淺笑着拉他起來，撒嬌道：「我今日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笑着點頭。

沈鈺將修葺天宮的事情交給了圓圓，畢竟他也是個大孩子了，也該有些擔當，囑託好了一切他便陪着鳳鸞出去了。

鳳鸞傳了書，要跟沈鈺去南陵住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