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這是你畫的?
這個小說客,現在完全和他的混球爹地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這一瞬間,我有些悲哀地發現,父子之間的感情還真是神奇,不久前還和左愈十分生疏的墨墨此刻已經成了左愈最忠實的夥伴。
我掰過墨墨的臉,讓他注視着畫板,故作嚴肅道:
「閑聊結束,現在,我們開始上課。」
墨墨歪著臉,對我吐了舌頭,做了個調皮的鬼臉,嘴裏嘟囔著:
「知道啦,知道啦,大人就是這樣,一問到你們不想說的問題,你們就會開始給我上課。」
我故意不理會他的嘟囔,拿起畫筆,遞到他手裏。
「繪畫,要從最簡單的練習開始。等你學會了畫好一顆雞蛋,才能畫出你爹地的臉。但我想我們又不是在準備藝考,你不用非畫得那麼像。所以,墨墨,放開你的想像,按照你的感覺畫,我不對你的想像力做任何限制。」
然後,我從儲物櫃里拿出了自己在閑暇時畫好的素描。
「哇,這是爹地!」
墨墨按耐不住地從我手裏接過畫紙,興奮地從各個角度看這幅畫。畫上的左愈穿着筆挺的西裝,胸前別着那枚標誌性的黑曜石胸針,俊美無比,神采飛揚。
「溫瀟阿姨,你怎麼會想起為爹地畫畫?」
回過頭,墨墨一臉期待地問我。
我移開眼,假裝不明白他在期待什麼,輕聲道:
「那天在你的生日會上,你告訴我,你要給你爹地,我,還有你自己畫一張合影。我想,你總要一個個把我們畫出來。而對於聯繫人物素描來說,左愈他——他長得很適合入畫,所以,我就挑了他做例子。」
我不知道墨墨是否明白,從美術學的角度來說,適合入畫這個說法只意味着在專業意義上,左愈適合當人體模特。但就連我自己,也在說出幾個字時,無緣無故的紅了臉,覺得曖昧。
該死。
為了那個男人紅臉,不論動機是什麼,都愚蠢至極。
「既然要畫我,為什麼不當着我的面,照着我的樣子畫?這樣不是更好?」
忽然,左愈充滿磁性,語帶笑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驚愕地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房間的門已經打開了。
左愈沒有像往常一樣穿着西裝,他似乎已經換過了衣服,此刻穿着白襯衫和牛仔褲,隨意懶散,卻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近乎倉皇地移開眼,躲避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
輕笑一聲,左愈緩緩地走到我和墨墨身邊,親昵地在墨墨的臉上溫柔一吻。
「寶貝,今天過得怎麼樣?」
蹲在墨墨身邊,和墨墨保持着同一高度,左愈撫摸着墨墨白嫩的臉蛋,輕聲詢問。
看到眼前這一幕,我不得不承認,左愈是一個好父親。
墨墨笑了起來,指着我道:
「爹地不在的時候,溫瀟阿姨一直陪着我,我過得當然開心!就是不知道,溫瀟阿姨是不是像我一樣開心!」
墨墨的話音剛落,左愈就回過頭,看向我,眼裏滿是我想視之不見的複雜情緒。
什麼時候左愈像變了一個人,看着我時,總是情意綿綿?
他是在表演,還是——真情流露?
不,左愈永遠不會這麼對我。他自己親口說過,擲地有聲,信誓旦旦,他永遠都不會愛上我。
這樣更好。
如果不是為了滿足墨墨的願望,我已經疲於應付左愈,對他的內心幾乎沒有一點興趣。他如果對我產生了什麼新的玩弄的想法,這對我來說,只能是更大的麻煩。
「爹地,你看,這是溫瀟阿姨畫的你!」
墨墨捧起我遞給他的畫紙,像獻寶似的放入左愈手裏。
看着那張畫,左愈似乎陷入了愣怔。他久久不能回神,伸手在畫上來回撫摸。
「溫瀟阿姨畫得好看吧?」
一旁的墨墨握住左愈的手臂,搖晃着他道。
但這一次,左愈沒像以前那樣遊刃有餘地哄着他的寶貝,他又看了這幅畫好一會兒,然後猛地抬起頭,嚇了我和墨墨一跳。
他忽視了身旁的墨墨,只是緊緊地盯着我,半天才吐露出一個緊繃着的短句:
「這幅畫,是你畫的?」
他話里突兀的質疑成分,讓我不舒服。
我從他手中奪過這張畫紙,但動作算不上粗暴,因為墨墨還在看着。實際上,我只是輕輕地一帶,這幅畫就又回到了我手上,左愈完全的聚精會神的看着我,根本就沒留意到手上的畫。
回望着他,我淡淡道:
「沒錯。」
左愈的嘴角抽動着,半晌,他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你能畫得這麼好?不,我是說,我以為在溫氏,只有溫霏能把畫畫得這麼好。她不是辦過畫展嗎?」
不,溫氏的血脈中,真正會畫畫的人只有我。溫霏,她侵佔我的作品,將我的創作署上她的名字。
從小到大,溫崇良和溫夫人一直向我灌輸著扭曲的價值觀,逼我把自己取得的所有榮譽都讓給溫霏。
按照他們的理論,這是應該的,因為是我害得妹妹一出生就體弱多病,把自己的東西讓給溫霏,這是贖罪。
溫霏從我這裏奪走了太多東西——「不,我也會畫畫。」
壓下心裏的波瀾,對着左愈,我平和地笑了,雲淡風輕:
「畫畫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愛好。」
這時,左愈終於意識到那幅畫已經被我抽走,近乎迫切地向我索要:
「把那幅畫再給我看看。那種筆觸,很像是溫霏的作品,我看過她的畫。」
墨墨用不解的目光,來回打量我們。
我原本應該憤怒,但事到如今,我只覺得諷刺。
對每一個創作者來說,最不能忍受的事就是自己的作品被別人質疑不是原創,而當我的才華和成果都被溫霏奪去,左愈還深信不疑時,這種被冒犯的感覺是翻倍的。
可是,我已經習慣了左愈的盲目。
不論再怎麼努力,也都叫不醒裝睡的人。為了這個男人的不信任生氣,不值得。
「這就是我畫的。」
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我看着左愈,語調平緩。
懶得多解釋,他愛信不信,反正,他怎麼想都與我無關。
我已經不在乎。
左愈卻一直固執地向我伸着手,目光灼灼,似乎要將我融化。我無奈地把那幅畫又交到他手上,任他像鑒賞珠寶名畫的真偽一樣目不轉睛地看。
「爹地,這幅畫就是溫瀟阿姨畫的呀!」
墨墨不滿地催促着左愈:
「這有什麼奇怪的呀?爹地,你不是說要做我和溫瀟阿姨的人體模特嗎?」
拍了拍墨墨的肩,我無聲地對他做了個口型,墨墨就非常懂事地安靜了下來。
怎麼能不讓左愈看?他如果不看個清楚,就沒法懷疑我在盜用溫霏的畫了。
嘴角維持着冷笑的弧度,我看着左愈專註的樣子,感覺時間都要在這樣的沉默中凝固。
終於,左愈緩緩地抬起頭,眼裏是撲朔迷離的情緒。在他的目光中,好像正醞釀着一場狂風暴雨,但他的面部卻仍然緊繃着,我看出來他在剋制自己,因為他不想在墨墨和我面前失態。
「這不可能是你畫的。」
下一刻,左愈虛張聲勢的沉穩發揮到了極致,他用強硬的命令般的口吻對我說:
「我確定,這就是溫霏的筆觸。」
原來,這就是左愈在研究半天後得到的結論。
他果然還在滿心維護溫霏,毫不保留的相信那個女人編織的巨大謊言中的每一個細節,哪怕墨墨還在這裏慌張地觀察着我們,他也不惜質問我。
凡事一旦涉及到了溫霏,左愈就連一點體面都不想留給我。
「不,這就是我畫的。」
在墨墨面前,我不會退縮。冷眼看着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左愈,我毫不讓步,盯着他的眼睛重複說過的話。
曾經我把一切榮譽都讓給溫霏,換來的卻是如此慘痛的下場。如果說那三年牢獄和之後的折磨讓我學會了什麼,那就是溫霏讓我失去的東西,我要一樣樣的奪回來。
左愈的愛,我不要了,不是因為我認輸,而是我再也不感興趣。樹林這麼大,我不想弔死在一棵樹上。
但我的作品,我的才華,決不能便宜了溫霏這個冒領者。
「我知道,你其實根本就不會畫畫。」
此時此刻,我面前的俊美男人,聲音不自知的顫抖著,臉上的冷酷雖然完美,卻只像一個不堪一擊的假面具。他說出的話都是肯定句,卻給我一種急於求證的感覺:
「這幅畫上的線條,明顯是出自溫霏的手筆,這是她標誌性的畫法,非常獨特,別人是學不來的。這上面的一筆一劃,絕對都出自於她的手筆。
溫夫人和我說過,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平凡普通,學什麼都學不好,小女兒卻有驚人才華,頗具藝術天賦。因此,大女兒一直都嫉妒小女兒,想把小女兒的榮譽都攬到自己身上。」
停頓片刻后,左愈看着我,沉聲問道:
「溫瀟,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誠實地告訴我,這幅畫是誰畫的?」
他想得到什麼答案?
他一定想聽到我說,是啊,我在騙你,我不會畫畫,這都是溫霏畫好的,之前那幅被他收藏在手機相冊里的畫,也是溫霏畫的。我說這是我的畫,是因為我無能,我嫉妒她。
呵,可真正無能,只知道嫉妒別人的loser,根本就不是我。
明明虛假的謊言已經漏洞百出,但左愈還是不願意鬆動他的信念,就因為,他不想讓他深信的世界崩塌。
不然,他以前做過的事,就太像是笑話——高傲到不可一世的他怎麼能接受得了真相?
這個強硬的男人看似無所畏懼,卻被我看穿了他最脆弱的一面。
大名鼎鼎的左愈,強大到自認為能玩弄我於股掌之間的左愈,也不過如此。
因為看穿,所以平靜。
在左愈的凝視下,我諷刺地笑了,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轉過身,拿起桌上的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