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沈婉

番外一:沈婉

第一次看見狄風的時候,我覺得他是個挺乾淨的男生,還帶着點憂鬱的氣質。

爸爸跟我說,他父親纏上了不好的官司,鬱鬱而終,他現在很需要人照顧。

作為世交,我們沈家理應承擔起這個責任,幫助他走出陰霾,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說實話,當我從爸爸那裏,得知了狄家悲慘的遭遇,我真恨不得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告訴他,不要對生活灰心,每一道人生的坎,終究都是會過去的。

爸爸總是教導我們,醫者父母心,作為醫護工作者,要有一顆博愛的心,對待所有病患,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們一樣。

那時候,我把狄風當成一個可憐的病人。

他真的太虛弱,太頹廢。如果沒有人引導,很可能會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我那時很忙,從醫大畢業,一心只想在工作上一展身手,可沒功夫去談什麼戀愛。

更何況,我一直欣賞的,是那些不懈追求的職場精英,就像我爸爸這樣的。

小的時候,我十分愛慕我表哥楊元生,他的優秀總是寫在臉上,總是很張揚,但唯有那份張揚,才配得上他那張精緻的臉。

他在學校的成績,總是遙遙領先,後來又以十分優越的條件,考去了米國,攻讀醫學博士學位。

我一直以他為模板,一心只想找到一個,像他那樣優秀的男生,做為未來的丈夫。

但人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情感的路線,走着走着,就偏離了原來的軌道,然後變得面目全非。

起先,是因為對狄風的同情,我們的交往逐漸加深,漸漸的有了肌膚之親。

我不得不承認,人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時不時與他的肌膚之親,居然像是有一種魔力一般,不斷的吸引着我,向他靠近。

同時我的心態也開始發生了本質的變化,我發現,我喜歡被人依賴。

我不得不承認,狄風對我的依賴,讓我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價值,這種價值,比成功實施了成百上千台手術的成就感還要強烈。

我像是著了迷一樣,沉浸在這種被需要的氛圍中,不想再走出來。

同樣,我也能明顯的感受到,狄風也跟我一樣,有着相同的感覺。

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在不斷的交往中,加深著這種氛圍,到最後,我赫然發現,自己就像是溫水裏泡久了的青蛙一樣,再也沒有能力逃出這種氛圍的怪圈。

我心安理得的呆在這種氛圍中,它能給我一種十分強烈的安全感,讓我知道,我被需要,時時刻刻十分熱烈的被人需要。

我不能失去這種關係,哪怕要用愛情來換。

當時,我真覺得是不是自己魔症了。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直到有一天,狄風終於從身後,變出一大束玫瑰,單膝跪地向我求婚。

我內心波瀾起伏,甜蜜的風暴幾乎就要將我淹沒。

我知道,那是一種強烈的被需求的感覺,在他的行為中,得到了強烈的放大。

我幾乎都沒有考慮,就爽快的答應了。

如果不能嫁給愛情,那就嫁給習慣,嫁給舒適,嫁給安全感,嫁給被需要。

當時,我的確就是這麼想的。也的確這麼做了。

我本來以為,我父母會對這種關係提出強烈的反對意見,但當我向媽媽吐露真心之後,她卻十分贊同我的選擇。

還說,世事難兩全,誰又能真的嫁給愛情?

就這樣,我稀里糊塗的,就把自己嫁了出去,也真的感受到了這種婚姻的幸福。我與他雖然沒有彼此那種強烈的吸引力,但卻有安靜平和,甜甜密密的小日子。

我對此並不反感。

我本來以為,我的人生就算不是完美的,也至少可以打個優秀。

直到有一天,我父親裝作不經意間,把我叫到他的書房。

在父親的書房裏,他讓我去向自己的丈夫要一本他家的祖傳藏書,這部藏書里,講述的一定是高深莫測的醫術。

我十分好奇,為什麼身為岳父的父親,不自己去跟他的女婿講,而要讓女兒去討這樣一件東西。

出於對父親的信任,我爽快的答應了父親的要求,覺得這不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岳父大人是個醫痴,想要多讀幾本古典醫書,女婿家裏又剛好有,多麼正常的事?

而我卻並不知道,從那天開始,我就掉進了一個精心編織的羅網。

這張羅網如此精緻,如此細密,裏面的誘餌雖然不溫不火,但勝在能填飽肚子。

這個編織羅網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最敬愛,最相信,最為依賴的人,我的父親沈如海。

一開始,我只以為,這本書可有可無,並不是那麼重要,直到我父親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打聽這本書的下落。我才明白,這本書在我父親的眼裏,是何等重要。它的重要程度,也許比起我這個親生女兒,也不遑多讓。

其先是我父親,後來是我母親,總是在我耳邊旁敲側擊,讓我在狄風那裏吹吹枕頭風,興許就能拿到那本醫書。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天真的以為,這隻不過是父親這個醫痴,對於古典醫書的那種執著的追求。

我在他們心裏,還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在此之前,我做了他們二十多年的掌上明珠,我要什麼,他們就想方設法給我什麼。

那時候我想,就算是對他們的一種回報,我也必須想盡辦法,從狄風那裏,弄到這本醫書。

父親他告訴了我一個名字,說那本醫書叫作血劫經,但卻禁止我將這個名字向狄風透露。

我天真的以為,這本醫書一定是一本絕版珍本,所以我父親才愛之如命,連自己女婿都要提防。

直到有一天,我下了早班,無意間在父親的書房外,聽到了父親與母親的對話,我才恍然大悟。

原來我與狄風的這種看似順其自然的結合,也早就是他們安排好了的。

以他們對我的了解,一定早就知道,我與狄風年紀相仿,而狄風外形和談吐也都屬上乘,又都是談婚論嫁的年紀。

日久生情,我們最終一定會走到這一步。我甚至還有另外一種想法,也許就算我沒有答應狄風的求婚,我父母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們最終走到一起吧。

畢竟,他需要狄家的東西,並且這件東西十分珍貴,他們的女婿還並不知情。

這是多麼諷刺的現實啊。

當我得知這些真相之後,我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立刻就死在他們面前。

我怒氣沖沖的闖了了書包,冷眼瞪着那兩個從小到大把我捧在手心裏的人。那兩個我最最敬愛,從來也沒有想過要背叛他們的人。

我的出現,讓我父母大吃一驚,不過很快,我父親就板起了臉,我母親也回復了神色,他們好像覺得,他們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就算我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知道了就知道了,我是他們女兒,他們把我養這麼大,就是要我聽話的。

我憤怒極了,揭斯底里的大叫着:「爸,媽,你們還有沒有把我當成你們女兒看待?」

我母親聽了我的話,很生氣,她的怒氣是乎比我的怒氣還要大,她大叫着,用手指着我說道:「沈婉,你是怎麼跟你媽說話的?我養你這麼大,就是讓你來質問我的嗎?如果我不把你當女兒,你能有這樣的錦衣玉食,能接受這樣良好的教育?能順利的長大成人?」

我震驚了,我從來也不骨想過這些問題,這不是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事情嗎?

但到了我母親的嘴裏,這些全都是她付出的成本。她是乎把我當成了一種投資,一種長線投資,過往一切對我的好,都是為了今天要讓我能夠給他帶來更大的收益。而不是愛我這個人。

興許,我一直都是一件商品,在她眼裏,根本就不是人。

那天我哭得死去活來,我活了二十幾年,終於才算活明白。原來我認為的那些愛,都不是愛,而是一種交易。

我父親冷眼看着我,責令我不要再鬧了。然後,我再次提起了那本書。

他說,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為我現在成了狄風的妻子,狄家所有的一切,將來都是我的,包括那本醫書。

他說他只是借來看看,看完之後,會留給我和狄風的孩子,所以歸根結底,也只不過是在為我考量。

如果沒有我母親先前的那種強勢的回答,興許我真的會相信我父親的話。

當我知道,那不過是緩兵之計,他們為了要得到那件東西,甘願讓自己女兒出場色相,以身相許,還有什麼其它事情做不出來?

因此,我不報抱有任何幻想。同時,我的心態也跟着發生了本質的改變。

從那以後,我再難直接面對狄風,我總覺得,自己是個小偷,原來自己對他的一切憐憫和疼惜,也都化為了愧疚和厭惡。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如此矛盾的想法,但那切切實實的,讓我產生了逆反心理。

我開始刻意的迴避他,不再與他親熱,從身體和心靈上,都想要遠離他。我甚至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恨他,恨他為什麼會有那件東西,如果他沒有那本書,也許我父親連正眼也不會瞧他一眼吧。

我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在那一刻全都坍塌了,從來,我父親在我眼中,是一個正直,善良,博愛的父親,他以身作則,時時處處都在用自己的言行教育我們,把人世間一切正確的東西,展現在我們面前。

但那天開始,我卻越來越發現,我父親的多面性格和他陰暗的內心。

我痛苦極了,不知道要向誰訴說,而我遠離狄風,找回自我的救贖之路,也根本就沒有生長的土壤。

因為我父母不可能答應我跟狄風離婚,除非我得到狄家的那本什麼血劫經。

他們的女兒,還不如一本醫書珍貴,我心灰意冷,強顏歡笑,整天戴着面具,周旋丈夫和父母之間。

我從來也沒有感覺到這麼疲累,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如此巨大的壓力。

這種壓力讓我徹夜難眠,不得不尋找其它的慰藉,來平衡我的內心。

不然,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要瘋掉。

我和狄風已經有了兒子,這也許也是我父親計劃的一部分,不然,他們不會等到我懷胎十月,生下了與狄家的孩子之後,才向我發難,讓我一再追問狄家那些藏書的下落。

我父母好狠的心。

我整夜流連夜場,跟着我的閨蜜葉美娜,喝酒到深夜。

這時候,我竟驚奇的發現,我表哥回來了,那個我自小景仰的人生目標,再次出現在了我眼前。

他現在的身份,是我閨蜜的姐姐的男朋友。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憶起自己失敗的婚姻,我真後悔,那個時候,為什麼會同情心泛濫,接受狄風的未婚。

那夜我喝得伶仃大醉,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卻驚慌的差點暈過去。

我發現自己與表哥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捫心自問,我從來也沒有過這種想法,雖然我自小對他十分景仰,但身為醫生,我怎麼能不知道,近親是不能結婚的。

我們這種行為,也是有礙倫常的,不道德的。

但事情已經發生,何況,據楊元生的描述,是醉酒後的我主動的,他本來要推辭,卻惑於我的美貌,沒辦法拒絕。

如果說看清了父母嘴臉的那一天,我崩塌了世界觀,那麼這一晚,我的人生徹底脫離了原來的軌道,變得越來越不可捉摸。

我深陷於那種強烈的負罪感中,不能自拔。同時又面對着某種沉淪與放縱后的無所顧忌。

我相信,幾乎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吧,畢竟放空自己的大腦,從此後為身體而活,是多麼的容易。

放縱很容易,放縱也能夠快速的得到快樂!

我不再是過去的沈婉,不再是白蓮花,不再是自己心目中的白雪公主。

與其在夾縫裏活着,我倒情願不管不顧,徹底的放縱自己,跟我表哥在一起。

我不在乎名份,更不在乎他將來會娶我閨蜜的姐姐。

因此,當我母親再次向我催要狄家藏書的時候,我學會了計條件。

我的條件就是,我要和我表哥在一起,誰也管不着我。

我還要佳和醫院百分之四十八的股份,然後我才願意繼續維持着這種貌合神離的關係。

我實在太痛苦了,我哭喊著向我母親叫囂,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兒狼狽成這樣子。

後來他們向我妥協,默認了我與表哥之間的關係,我這才答應他們,一定幫他們把狄風手裏的那本書拿到手。

其後的日子已經不在度日如年。

我找到了放縱的快樂,也打到了作個卑鄙的人的好處。

卑鄙的人,不用守着那麼些教條,可以隨心所欲的活着,活的比以外任何時候都要輕鬆。

儘管有時候,午夜夢回,我也會突然產生某種不可抑止的愧疚,但我知道,那些也不過是我父親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從前強加在我身上的那些教條在作祟。

於是我逐漸摒棄了那些叫作真善美的東西,而把實用主義,上升為我人生的指導思想。

我發現,我比從前更快樂了。

我肆無忌憚的活着,不再考慮我丈夫是誰,也僅僅把我和他的孩子當成是一件心愛的玩具。

這個玩具是我創作出來的,我得把他據為己有。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

那天,當我在醫院的年終大會之後,得知了狄家的那件東西的線索時。我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那種感覺實在太奇妙了,儘管之前,我已經努力的釋放着自己,但當那個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之前的我,一直是緊繃的。直到那時候,才真正的放鬆下來。

我父親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欣喜若狂,背地裏對我大加讚賞。

我早已不把他對我的態度放在眼裏,現在的我,是個完完全全的實用主義者。

我要的僅僅是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不需要什麼父母之愛,兒女之愛。

我要的是肉體上的歡娛,要的是精神上的放鬆,要的是後半生的榮華富貴。

而那一刻,正是我提條件的時候,早飯時間,我在廚房裏,與我父母對峙,我要他們當面許下那些東西。否則,我將不會配合他們,去完成那個卑鄙的計劃。

我父母笑着答應了我的請求。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開心,還是應該憤怒。

開心是因為,我的實用主義,終於收穫了豐富的獎賞。而憤怒,是因為,他們果真把那本書看得比我還重要,不僅比我重要,甚至比他們一生所追求的事業還要重要。

半個醫院的股份,就這樣被他們輕易的許諾給了我。

這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那本血劫經的無窮魅力。突然後悔我提的要求是不是太輕了。

但事態的發展,真的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來以為,一切都會順利成章的實現。只要我足夠卑鄙,就能夠天下無知。

我父母不正是這麼做的嗎?他們也一定會最終拿到那本經書。

傻乎乎的我的丈夫狄風,他完全被蒙在鼓裏,又怎麼會知道,平靜的表相下面到底隱藏着什麼秘密?

可我小看了他,我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我與表哥的事情,但顯然,那已經是即成的事實。

我失敗了,我從來也沒有發現,我丈夫是個如此優秀的人,他縝密的心思和沉着冷靜的態度,都大大的超出了我們對他的估計。

連我父親,都栽在他手裏,被他耍得團團轉。

儘管我知道,他一定得到了那本醫書,但他就是不肯拿出來。

我迫切的想要結束這種混亂的生活,開始一段平靜的日子。但現實卻狠狠的給了我一個巴掌,讓我越陷越深。

我還得繼續生活在夾縫中,並且現在這個夾縫越來越小。

過雲藏在暗處的那些東西,在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公公發來的那封郵件的催化之下,迅速的轉到了明面上來。

生活在這樣尖銳的對峙氛圍之中,我簡直生不如死。

可我別無選擇,過去的我,選擇了最容易的路,現在我突然發現,人生最容易走的路,是下坡路。當你一路下行的時候,再想要返身爬回去,卻發現自己早就已經沒有了登高的能力。

就這樣,我在隨波逐流中一再失去,先是失雲了我表哥楊元生。我發現,原來我閨蜜葉美娜也愛着他,並且我的那一夜失身,也是在葉美娜的默許之下發生的。

這一發現,再次讓我怒火中燒,簡直出離憤怒。

我知道,那一刻,我失去了我心目中的榜樣,同時也失去了情人,如果我再敢憤怒,我只會再失去最好的閨蜜。

我硬生生的吞下了這口惡氣,吞下雲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吞下惡氣也並不難。

我徹底失雲了原則,一而再,再而三。

那時候,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至少我還有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還有我兒子。

大不了我陪着兒子,見證着他的成長,作一個單親媽媽。

但這最後的一點念想,也終於被我丈夫粉碎了。

我知道,他沒有錯,但我難道就有錯嗎?我同樣也是受害者,但現在我卻一無所有。

狄風終於走了,但我父親卻不甘心失敗,我徹底失去了生活的能力,工作的能力,整天躲在家裏,渾渾噩噩。

甚至有時候,我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我是不是還有什麼利用價值,所以我父母才沒有把我從沈家的大別墅里給扔出去。

自從產生了這種不好的聯想開始,我就如坐針氈,總覺得是乎有人想要害我。

我在夜裏無許次夢見我可愛的孩子的笑臉,有時候,突然就想要抱着他,聽他叫我媽媽。

在無盡的空虛與恐懼中,我漸漸迷失了自我。居然開始天真的謀划,想要再次和狄風復婚。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有時候,又覺得是不是我自己覺得,對沈家來說,我已經淪為了垃圾,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我必須做點什麼。而復婚正好契合了這種想法,所以我才毫不猶豫的提出了要和狄風復婚。

可我終究是個可笑的人,那個可憐的狄風,又怎麼可能,再次投入我們沈家這個魔窟呢?

哈哈哈哈……

在一個雷電晦明的晚上,當我站在窗前,突然明白了這個道理的時候,我的腦子裏嗡得一聲,靈魂從此陷入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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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不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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