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襲擊

信仰有時候不是為了讓人民心靈得到慰藉而是讓他們心靈得到欺騙，這是寫在教廷密約里的第一句話。

赫拉主教已經好幾年沒有出現在公共場合了，所以這次由他親自主持祭祀大典的通告貼出來時讓所有的美亞人都高興不已，這真的是真神米拉保佑！

受保佑的不止是主教大人，還有這五月份的好天氣，年長的人算算時間說應該有五十多年在這個月沒有出現過太陽了，雖然整日的高空艷陽讓習慣了這個時候頂着季節性暴風雨前往聖城亞格斯朝拜的美亞人感覺有點不適應，但不用再像往年一樣有被洪水沖走的危險確實要感謝真神保佑。

在外人看來，美亞族是個奇怪的民族，族人常年散居大陸，千年前舉全族之力建造的所謂聖城卻只有神職人員居住，其餘的人只在五月的祭祀大典期間才被允許進入城內，教會告訴他們的是，為了保持聖城的純潔，只有神職人員才能在這座米拉的故鄉之城居住。

這個規定在拉格魯大陸一直被外族所詬病，歷史上很多史學家抨擊美亞教會以米拉之名竊取了美亞人的聖城和寶貴的歷史文化財富，這應該成為大陸上萬年來宗教界唯一的恥辱。不管史學界的批評有無道理，美亞人自己倒是從來沒有反對說要與教會同住聖城同侍米拉之側，他們把聖月進入聖城的權利當做是一種恩賜，他們覺得擁有的不夠多才能讓人知道珍惜。

有一個不能忽略的事實是，作為大陸四大祭祀活動之一，每年美亞族祭祀大典期間有無數的外族人慕名前來觀禮。雖然他們不是信徒，但在教會看來，外人的觀禮能更好的將米拉的神祗傳遍大陸，而且這些遊客帶來的收入非常可觀。

讓我們說回祭祀大典，為期一個月，每天從早上開始齋戒，太陽下山後才有食物提供，量不多且是清淡素食，晚上沒有教會的許可令不允許外出。這樣的齋戒會持續到月底最後一天，然後才是正式的祭祀大典。

祭祀從早晨開始，季節性的暴風雨會突然而止（今年就沒有了這天氣），太陽升起，數萬美亞人跪伏在聖城中心的米拉廣場，無比虔誠的吟唱着真神讚歌，一直到了晚上，赫拉主教開始吟唱起真神米拉留下來的通神之語，祈求着真神米拉的降臨。這個時候，廣場中心的祭祀台上的米拉神燈開始緩緩亮起，發出一道道柔和的乳白色的光，光撫過每一個人的心靈，帶走任何的雜念，所有人會感到無比的幸福。然後真神米拉出現在廣場的上空，她溫柔地向世人宣讀着她的教義以及她的諭旨。等到米拉神燈開始慢慢變淡，光明便逐漸退去，而真神米拉也已經離開。

最後是美亞人歡慶團聚的時刻，他們在廣場燃起許多篝火，年輕人用歌聲和舞蹈表達互相的傾慕之情，年長的人聚在一起說着一年來的所見所聞。持續一個月的齋戒也解除了，提供的食物豐富起來，觀禮的遊客大都兩眼放光，開始發覺說美亞人的食物是如此的美味，美亞教會告訴他們，這是真神米拉賜予世人的。

米拉廣場已經被解放了的人群淹沒，熱情的美亞人拉着滿嘴食物的遊客一起舞蹈，遊客也顧不得餓著的肚子就加入狂歡的隊列，所有人放下了一個月來祭祀時應有的嚴肅，盡情享受着這久違的美食與快樂，整個廣場也隨即成了狂歡的海洋。

萊溫從旅館出來的晚，等他趕到廣場時已經無法擠進狂歡現場，只能在外圍邊上看着狂歡的人群幹流口水。美亞人是大陸出名的俊男美女，不僅熱情好客還不排斥與外族聯姻甚至是魚水之歡，所以作為遊客在這個狂歡夜不趁機尋點樂子真是對不起這一個月來餓的肚子，只可惜遲到的他只能在外圍蹦躂著瞄瞄裏面的盛況，這好比慾火焚身的男人只能在窗戶外面聽聽房裏女人的呻吟聲，對身體和身心真是太折磨了。

他決定回去，來時的路已經被人流阻隔，只能繞道相反方向的東門。整個亞格斯城由內外城組成，內城為教會殿堂及神職人員居所，外城主要接待美亞平民及遊客，而米拉廣場建在內城的最東邊，有東西兩道大門出入。

東門出來是一條狹長的白磚馬路，寬度僅夠兩輛馬車并行，亞格斯只有主教和教會官員們才可以在城內乘坐馬車，且路人必須退到路邊避讓，人多了就會顯得非常擁擠，現在內城空無一人，連路燈都只三三兩兩的亮着幾盞，一眼看過去，給人一種獨處於世的感覺。

亞格斯的房屋基本都是一模一樣的兩層建築，黑色圓頂白色屋身，一樓沒有窗戶只有木製大門，二樓是帶着兩個圓形窗戶的陽台，牆壁上露出的石磚因為年代久遠且沒有修繕而斑駁不堪，單調而醜陋，萊溫一路走過來覺得美亞人審美和他們的長相真是相反的兩個極端。

背後的狂歡聲已經弱了許多，差不多快走出內城的他卻發現自己在廣場忍住的尿意這時候沖了回來，然而亞格斯沒有公共廁所，美亞教會認為各人的污濁之物混合在一起有違神創造各式各樣的人的宗旨。

所以大陸有這樣一個笑話，如果你的美亞客人在宴席中突然離席而去請不要驚訝，他沒有對宴會不滿，只是跑回家上廁所而已。萊溫覺得不只是宴席中，估計美亞人做什麼事都會半路跑回家上個廁所，也難怪美亞人每年回亞格斯朝拜的必帶品里有自製馬桶。

他找了一個暗點的角落趕緊放水，才到一半就聽見一陣腳步聲過來，背後明顯已經站了好幾個人了。他只能硬著頭皮放完，然後轉身一看，一隊全副黑甲武裝的護衛騎士正拔出刀來惡狠狠地瞪着自己。在宗教場所隨地大小便是有明顯侮辱意思的行為，萊溫知道自己麻煩大了，看這陣勢是要把自己亂刀剁死嗎？

「把他帶走。」護衛隊長只說了這幾個字。

他還沒說話，那些護衛就包圍了上來，他沒法反抗，還想賠不是，護衛們卻完全不理會，似機械般將他強押著走。

空寂的街道上，萊溫被一隊護衛騎士押著往內城深處而去，他們背後是狂歡中的米拉廣場，還能聽見那裏傳來大合唱的歌聲，衣服食物，快樂痛苦，那些生活的所有，還有生命的盡頭，我們要一起分享和牽手。

這是美亞人的節日歌曲，節奏歡快，容易上口，聽到的人臉上都會露出笑容來，可是這些護衛騎士卻個個嚴肅無比，顯然是對萊溫剛剛隨地小便的行為異常憤怒。據說教會處決犯人只有兩種刑法，火刑和絞首，不知道自己會被處以哪一種，萊溫心想，難道自己這次是要走到盡頭了。

他想過逃跑，卻苦於自己被死死圍在隊伍中間，連走路都幾乎不是自己邁動的腳而是被推著往前走。他們很快出了內城平民區，走上了一條寬敞數倍的花崗岩路，左右兩邊是成排的石雕，全是美亞教會有史以來的主教，他們本該個個莊嚴無比，但卻在此時讓萊溫這個外人感覺很是陰森。

這條路不長，走過去就是美亞人引以為傲的米拉神殿，一盞兩人合抱的長明燈立在主殿前面，光明足可照出主殿輪廓。主殿方身圓頂，屋身對齊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每個方向有一根巨型花崗石樑柱支撐，寓意米拉恩澤四方，殿身用最稀有的鋯石建築，圓形代表敬神之心毫無角落，殿內還有許多介紹真神米拉和美亞族歷史的壁畫以及美亞族上千年傳承下來的各種藝術品，這也使得它被稱為大陸現存的五大完美建築之一。

然而萊溫可不是被帶來參觀這座神殿的，他被直接帶入左邊矮小的偏殿，那裏才是教會工作的場所。偏殿的建築風格完全不同，進去后先是一道悠長的松木走廊，走廊里的米拉明燈燒着讓人神情放鬆的考沁香油，配合著松木特有的味道讓一行人不知不覺就慢慢放鬆下來，後面是一座不算大的花園，全是正在盛開的香薰樹和飛雀花，再往裏走就是正常的房屋，這裏與街道上的民居風格不同，採用極其難得的楠木建成，所有房屋都只有一層，門窗全用黃金包裹，奢華程度驚人。

萊溫被押進了最中間的主屋，裏面已經有一個老頭在等著了，老頭穿黑色長袍，頭髮發白但沒有鬍子，佈滿皺紋和斑點的臉顯示年紀應該不下九十歲了，一雙美亞人特有的藍色眼睛卻似乎能將一切都看在眼裏，他揮手示意護衛們退出去，只將萊溫留下。

這房子雖大擺設卻很簡單，就一張普通的松木辦公桌和幾張椅子，完全和外面豪華的裝修有着天差地別，老頭坐在那裏用羽毛筆飛快地寫着東西，不時的抬頭看下萊溫，似乎有話要急着和他說卻又還沒到讓他停下筆的程度。

萊溫趁機想好了一套說辭，雖然不知道這老頭是誰，但他應該好說話，不是說年長的人脾氣都已經被歲月帶走了嘛，而且自己也不是有意在他們公共場所小便的，向他解釋好就可以了吧。

老頭停了筆，蓋上印章后將紙疊好裝進信封並隨手施了一個小魔法將其密封，他再將注意力轉向萊溫，一個將近中年的普通男子，一束胡亂紮起的頭髮，一張稜角分明卻帶傷疤的臉，一身精簡的遊客服裝，一雙幹練又隱藏很深的眼睛。沒看幾秒，他就開口說道：「你遲到了！」

萊溫一愣，表現出無知的樣子，說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們內城建築都一個樣子，很難找到地方的！」

老頭一笑，站起來正要說話，卻聽得門外「轟」的一聲巨響，大地劇烈晃動，他和老頭同時跌坐在地，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外面又是幾聲巨響，頭頂的房梁和瓦礫開始紛紛掉落，兩人趕緊手腳並用往外爬去，再慢一點，肯定得被埋在這房裏。

然而爬出來的他們還沒回過神來到底怎麼回事，一顆炮彈就呼嘯而來落進他們剛剛待着的主屋，爆炸聲裹着一股巨大的熱浪瞬間衝上來將他們掀到空中然後重重摔到地上，無數的雜物接着砸過來將他們埋了起來。

萊溫是被爆炸聲震醒的，等他醒來的時候只感覺身體幾乎沒法動彈，那些壓在身上的雜物讓他無法喘氣，求生的本能讓他意識漸漸回來，他開始拚命扒開身上的碎木與瓦礫，等到能抬起頭，他看見那老頭已經從廢物中爬起了身，看上去剛才的爆炸只是將他炸的衣衫襤褸卻沒有造成什麼大礙。

老頭走過來伸手在他身體上空一抹，一道柔和的白光進入他體內，他頓時感覺身體重新回來了，疼痛感也消減的幾乎沒有。這治療魔法真是神奇，不及多想，他趕緊從廢物中掙扎出來，再看那間主屋，已經被炸成了廢墟，不知道遭了多少次炮擊才成這樣，他暗自慶幸真是出來的早，不然不被炸死也被活埋了。

他還沒慶幸完，又是一顆炮彈飛來繼續炸在已是廢墟的主屋，氣浪再次掀翻了他們，還好這次他們離的遠了點，並沒有前面受的傷害大。這裏已經不能逗留，他們趕緊逃出這座偏殿，到了外面空地才看見整個偏殿群已經被炮擊成了火海廢墟。

「跟我去廣場！」老頭一把抓住他，嘴裏念念有詞后左手一揮長袖，兩人慢慢騰空而起，往廣場飛去。

在空中可以看到亞格斯城的整個東面受損非常嚴重，建築倒塌，火海連天，而米拉廣場更是慘如地獄，因為狂歡的人群聚集，從第一顆炮彈開始，每一次炮擊都是飽滿受害，而且人們慌亂逃命而導致的踩踏傷亡同樣巨大，整個廣場到處是彈坑，到處是屍體碎片，受傷者的呻吟聲如同鬼哭，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老頭臉色凝重無比，他閉起眼睛平托雙手，嘴裏開始吟唱着沒法聽清楚的語言，只見他的身體慢慢往外湧出一道乳白色的光暈，光暈逐漸向整個米拉廣場散開，隨着他的語速加快，光暈開始越來越亮直至將米拉廣場照亮如白晝，而他如天神一般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所有人沐浴其中，痛苦和恐懼開始被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