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美救英雄

【第73章】 美救英雄

()脈象微弱,氣若遊絲!

哥舒渙還活着,可這事情似乎是有點不妙,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在忽然之間只剩下這一口氣?哥舒渙的身上鐵定有事兒。

我的手有點抖,猶豫了一下,咬牙拉開他的上衣,終於瞭然。

他的胸前纏了厚厚的繃帶,夾着白色膿漿的血水透過纏了十幾層的厚實繃帶一層一層的滲出來,雖然最後的一層還沒有被浸透,裏面烏黑的血水顏色也已經可以窺見。

記得素兒曾經說過,哥舒遠逼宮那晚他曾受了付安陽一箭,想來這個傷口應該就是那時留下的無疑。

只不過因為後來再見到他時他都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的,我也就沒往那方面想,現在想來,他的消瘦,他的蒼白,他的食欲不振應該都與這道傷有關。

不過說也奇怪,他的葯我是眼見着他不間斷的喝的,他這是什麼體質?年輕力壯一男人,這前後都過去有三個月了還長不好一個傷口?

我一時多事,就把他的繃帶也扒了,這才察覺事情的嚴重性。

那一箭所傷的位置極為貼近心臟,之前射入胸口的那支箭已經被貼著皮膚削斷,帶箭頭的一截尚且存留在皮肉里,想來是沒敢輕易拔除。

傷口已經潰爛,可能是因為感染,翻卷的血肉都微微呈現出暗黑色,混合著腐爛的木質散發出一種讓人作嘔的腥臭味。

好,我承認自己不是個吃苦耐勞的主兒,當時就沒忍住,奔出去先扶著門框吐了個昏天黑地,不過好在回來的時候他還沒醒。

一箭穿心,你都尚可大難不死,你讓我還能說你什麼?

我愣了好半天,本想試着把他搬到床上,可連着試了兩次都敗下陣來,最後也只能放棄,就地給他清洗了傷口,又找了繃帶給他重新包好。

我蹲在地上守着,一直等到差不多天亮哥舒渙才慢慢轉醒。

我微微鬆了口氣,伸手去扶他,「來,我先扶你到屋裏去。」

哥舒渙的面色憔悴,神情虛弱,看着我的目光卻是出奇的平靜,像是對眼前的一切都並不在意。

我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是把手伸在半空等著。

半晌他才伸出手,一寸一寸慢慢放到我的掌心裏。

我握緊他的手指,用力把他拉起來,他的指尖瘦削蒼白,落在我手心裏的溫度卻是高的驚人。

我愕然一怔,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他一眼,但見他的樣子實在是虛弱的厲害,就先把他攙回裏屋在土炕上安頓好。

天還沒亮,屋子裏的光線很暗,兩個人,四目交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那兩道目光落在臉上,心裏就有一種難言的尷尬。

刻意的別開視線,我以手背在他額上探了探,「你在發燒,可能是昨晚着涼了。」

我轉身要往外走,手腕卻被他就勢拽住。

這一次他手上明顯沒有什麼力度,只要我稍稍用力便能甩掉,可是這一次我卻沒有甩開他,腳下頓了一頓,心情複雜的回頭看向他。

哥舒渙半靠在身後的牆壁上,仍然以那種寧靜的有些過分的目光靜靜的注視我的臉,「你先坐下,我有句話要跟你說。」

前夜他昏過去之前像是就要跟我說什麼話的,可這都什麼節骨眼了。

「回頭,我先去給你找大夫。」

哥舒渙唇邊淺淺牽出一個笑紋,他輕輕的搖頭,「不用去了,你坐下。」

這破屋裏的氣氛怎麼整的跟交代遺言似的,可就算你有遺言要交代,也輪不上由我來聽啊。

我心裏發悶,但見着他那個半死不活的模樣也不好明目張膽的拒絕,猶豫了一下,還是退回去在炕沿上坐了,「你身上的傷——是那晚留下的?」

哥舒渙怔了一怔,卻沒有大驚小怪,只下意識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便又瞭然的重新將目光移回我臉上,淡淡說道,「我是弘光八年六月初九生的。」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你沒事給我報八字幹嘛?難不成是死後想讓我幫着立碑留念?

我心裏一怔,詫異的抬頭看他。

「我是弘光八年生的,」他重複,牽動嘴角苦澀一笑,緩緩將目光移向窗外,繼續道,「我母后是弘光六年四月封的妃,那時母后已經入宮兩年,那個人是弘光十三年入的太醫院。」

那個人?凌太醫?

我在心裏打了個旋兒,像是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難不成是我聯合哥舒遠一起冤枉了他?天地良心,製造了冤假錯案那鐵定是要每晚做惡夢的。

哥舒渙定定的看着我,我心裏琢磨着他突然跟我說這些話的用意,可想了半天也沒整明白他何以能心平氣和的跟我說這些話。

「我這個人從來就是見縫插針,在這件事上,我不承認是我陷害了你!」你媽夜會情郎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我只是把這事兒跟大夥兒說了一說,至於他們要怎麼想,你總不能全讓我負責?所以說,你要想翻案也別指望我給你做人證。

「好一個見縫插針!」我這話說的挺絕的,哥舒渙卻沒跟我翻臉,他看着窗外的天空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道,「那個人與母后確實——」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卻是以西太后親兒子的身份把她與人私通的罪名坐實了。

對哥舒渙而言這他媽得是怎樣的奇恥大辱?就算明知是掩耳盜鈴,你裝也要把這些話給裝進棺材裏啊,你丫的是發燒燒糊塗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怎麼往下接這個話茬。

「其實我一直知道,我是父皇的兒子。我想上天是要用這種方式,指引我替母後向父皇贖罪的。」哥舒渙的聲音裏帶了一種祥和的超脫,然後他重新由窗外收回目光,「那個皇位從來就不是我想要的,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要證明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三番兩次這一句話,這到底是句什麼了不起的話?我突然有點緊張,下意識的脫口道,「什麼話?」

哥舒渙的神色一點一點慢慢斂起,他看着我的眼睛,字字清晰,很慎重的說道,「你不可以因為我的身世而輕視我。」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我差點失聲笑出來,但只在那一瞬,胸口又似被什麼重重一壓,眼底馬上就要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溢出來。

怪不得人都說女人嬗變,我他媽的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抽的什麼風,只覺得莫名其妙。

「我去給你找個大夫。」我低着頭琢磨了好半天也不曉得該怎麼接他這句話才夠藝術,最後無奈只能沿襲了慣用戰術顧左右而言他。

「天還沒有大亮,外頭哪裏有人!」這回哥舒渙倒沒攔我,只輕輕的閉了下眼,心平氣和道。

春寒料峭,外面那麼冷——

我想想他說的也是,於是抬了一半的屁股又重新落回炕上。

屋子裏靜的出奇,只有一盞油燈靜靜的燒,不消片刻,氣氛就又尷尬起來,我突然有點後悔,就算是醫館沒開門,我躲出去也好歹強過和他一起坐在這乾瞪眼不是?

哥舒渙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稍稍欠了欠身道,「我再說些事情給你聽。」

雖然不知道他哪兒來的興緻,可這個時候,除了聽着我還能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么?再這麼干瞪下去遲早精神錯亂了。

哥舒渙見我不語,便當我是默許,閉目捋了捋思緒這才開口道,「我父皇本是皇祖父的第三個兒子,跟其他的皇子一樣,十幾歲的時候就順理成章的封王,然後被遣往封地。」

哥舒渙靜靜的陷入回憶,但從他眉頭微鎖的表情來看,這段回憶讓他想來似乎並不愉快,「當時皇祖父的子嗣並不似父皇這般單薄,太子卻是生性懦弱,四十年前皇祖父突然駕崩之後,好幾位藩王都起了篡位之心。」

「先帝也在此列?」我就說那先帝爺他不是個東西,不曾想他還真就越發的不是個東西,媳婦是搶來的不說,現在十有**連這個皇位都是從他兄弟那竊來的。

哥舒渙不置可否,只側目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繼續道,「那一場大位之爭持續了整整一個月,有心奪位的六位藩王的人馬齊聚京城展開激烈的搏殺,鐵騎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整個京城風雲變色,市井之中血流成河,最後連護城河的水都染紅了。」

眼下哥舒渙和丞相大人倆人有板有眼的對決已經鬧的天翻地覆,想當年六方藩王毫無章法的亂斗那得是怎麼蔚為壯觀的一幅景象啊,這先帝爺也夠能耐的。

「結果是先帝以一敵五,滅了其他藩王的勢力?」我問。

哥舒遠不置可否,目色又陷得很深,「在那場叛亂中,我父皇是最後一個出手的,彼時其他藩王的實力已經因為持續不斷的內鬥而損失大半,人困馬乏,結果可想而知——」

嘿,不曾想這個荒淫無道乖戾殘暴的先帝爺還曾是個謀略過人的一時梟雄。

哥舒渙說着,頓了一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道,「父皇的十三個兄弟中有十個死於其手,換而言之,父皇的天下,是壘砌在其他幾位叔伯的鮮血與白骨之上。」

所謂歷史,無非就是這樣,即便是鮮血淋漓,白骨滿地也沒什麼好感慨的,只是——

說到這會兒我才返過味兒來,不禁皺眉,「當年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為什麼我從不曾聽人提過?」

哥舒渙黯然一笑,略有些苦澀,「因為那一場大位之爭殺戮太重,父皇登位以後時常噩夢纏身,後來就變得喜怒無常,下令誅殺了所有參與奪位的亂黨,一月之後他又頒下一道禁令,以武力脅迫強行禁止任何人提及有關這一段的歷史,並且命史官將那段史料焚毀,重新撰寫。自那以後的半年之內,死在這件事上的百姓平民便有萬人,漸漸的,那件事就被所有人刻意的遺忘,成了史書中撰寫的樣子。」

原來這先帝爺的暴虐成性也是有歷史原因的,是被嚇出來的。

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那個瓷器活兒,就您那心理素質,能好好獃著就好好獃著唄,沒事兒學人家殺人放火,這不明擺着讓全天下跟着遭殃嗎?

「既然那些史料都被廢止,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一生都為噩夢所擾,我父皇一生最恨,莫過於骨肉相殘,偏偏二十年前又出了鴻禧皇后火燒太子宮一案。」哥舒渙似是有些疲憊,說着以手輕輕的揉了揉眉心,「太子哥的為人雄才偉略,待我又是極好,那時兄弟幾個我最是敬服於他。鴻禧皇后與我母妃的關係素來不好,那日母妃安插在鳳鳴宮的丫頭回來傳信,我便去太子宮與他說了。太子哥的生母早逝,在那之前鴻禧皇後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取太子之位而代之已經耍了很多手段,這回更是下了殺手。太子思量再三,決定將計就計派人引了五皇弟過去,可是父皇身邊的陳公公不知道怎麼得知此事,想趕過來相勸卻晚了一步,眼見着五皇弟葬身火海回天乏術,陳公公不得已才道出當年父皇奪位的實情。」

生在帝王家,能順利長大的都是不屈不撓的小白楊,內鬥斗死一兩個皇子就跟晚飯拍了倆黃瓜似的,本沒什麼大不了,可偏偏這位雄才偉略的太子爺生不逢時,攤上這麼個爹,這賴誰呢?

唉,英年早逝也是種無奈啊!

不過好在哥舒遠這廝篡權奪位已是在先帝爺的百年之後,要不然他老子的心病就是過不去的一道坎兒。

「你不爭不奪就是為了成全他的心病?值得嗎?」我抿抿唇,忽而抬頭鎮定的看向哥舒渙,「哥舒遠忤逆了他,你也覺得不應該?」

「我敬他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但是作為一個帝王,他這一生的功過是非我沒有資格評定,只是有時候也會覺得他很可憐罷了,他這一生,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卻是活在很多人的欺騙和仇恨中。」哥舒渙平靜的搖頭,「只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你們一起背叛了他,最終卻以另一種方式保全了他的江山,母后欠他的——很快也便還清了。」

就為了這麼個一無是處的爹,你就糊裏糊塗的把命搭上了,你說你這不是想不開嗎?

「起來!」我心裏沒來由的一悶,起身就把他拽到自己的肩膀上靠了,「我帶你去找大夫。」

「別費力氣了,」哥舒渙虛弱的笑笑,「莫說我這傷根本沒得醫,就算有救,只怕也沒大夫肯醫。」

「我說帶你去,就自然是有人敢醫。」我咬着牙,埋頭半拖半扛着他往外走。

可能是見我意志堅決,哥舒渙也沒再掙扎,就那麼由着我折騰,可是剛出了院門,他卻突然止步,回頭向我看來。

我不明所以,抬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哥舒渙看着我,眼睛裏是很濃厚的笑意,「你說我們倆這個樣子,能走出去多遠?」他問。

我被他問的一頭霧水,狐疑的回頭往前面的衚衕口看了看——

全副武裝的官兵來來回回的穿梭不止,還是跟兩個月前一樣的那副全城戒嚴的架勢。

就哥舒渙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往街頭一站,想不被人當成可疑分子包圍起來都難。

刀劍無眼,一出門就遇到這麼大的挑戰,我心裏頓時就有點犯嘀咕。

兩個人面面相覷,哥舒渙靜靜的看着我,眼中含笑,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只等我表態。

這明明就是美女救英雄的關鍵時刻,就沖他這個煞白的小臉兒,退堂鼓也是萬不能打的。

我心裏忽而閃過一個念頭,媽的,哥舒遠的人今天要是敢當街攔我,老娘就跟他拚命。

我心一橫,狠狠的剜了哥舒渙一眼,抓過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去扶牆,「你先在這等著。」

說完,直奔后衚衕的胖大姐家借驢子,可等我套了驢車從後面衚衕再拐出來,哥舒渙這廝卻早已不在原地,已經在衚衕口明目張膽的跟人當街動起手來。

就他那身體狀況還以一敵十?這不明擺着要吃虧么?

千鈞一髮之際,我扯下頭上青巾往臉上一罩,狂甩兩下鞭子向人群中衝去。

因為我無照駕駛,堵在衚衕口的官兵見狀忙作鳥獸狀八方逃竄,我趁機兩手抓住哥舒渙的腰帶將他掀到車上,撞翻了兩個小兵,駕驢瘋狂逃逸。

後來我一直覺得自己那時的心情很英勇很澎湃,那也是那麼久來的唯一一次,會讓我覺得其實自己也不是那麼自私冷血到骨子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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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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