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強強對話

()皇帝陛下下令打開平安門，以空前盛大的儀仗擁簇著一輛紅頂黃衣的華麗步輦開路，把本宮送到了兩軍陣前，風尖浪口上。

眼下國難當前，本宮雖是個女流之輩，卻也不能在這些個拋頭顱灑熱血的小事上頭和他斤斤計較。

不就是談判嗎？本宮雖然自認沒有那個外交官的頭腦，但畢竟也是兩進閻王殿，九死一生，摸滾打爬多年訓練出來的人物，一兩句圓潤的場面話本宮自認也還說得，可錯就錯在皇帝陛下給本宮選的這個對手太他媽強悍了。

是，女人和女人之間是比較好找話題，可要談判，首先就得考慮這個先聲奪人的氣勢問題。

再怎麼說對面馬背上坐着的那都是哥舒遠他媳婦兒，都白白睡了人家老公那麼多次了，在心理防線上咱完全的不佔優勢啊。

大環境都在這擺着了，你說你低調點也行啊，還非整出這麼大的動靜。

從這一點上本宮看出皇帝陛下挺不是個玩意兒的，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還不知道夾着尾巴做人，這不是逼着本宮自己找死呢么？

「咳——」對面十米之外馬背上，七王妃已經淡定的隔着輦上幔帳與本宮默默對視了半盞茶的功夫還大有意猶未盡之意，本宮清了清嗓子，側目沖輦旁「保駕護航」的小路子公公道，「路公公，落轎。」

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清本宮的話，小路子愣了一愣，卻是紋絲未動。

旁邊的素兒見狀趕緊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提醒本宮，「娘娘，對面七王妃還在馬上坐着呢。」

跟了本宮這麼久，素兒這丫頭倒是長進不少，也知道兩軍對壘輸人不輸陣這層道理了。

可強強對話這套戰略用起來卻也是要分場合的，用在倆男人之間那是絕對有范兒，發生在一男一女身上那是八成有戲，而若是落在倆女人跟前——

倘使這倆人不是有絕度的涵養，那是指定要招事兒的。

所以——還是算了。

本宮撫額，無力的擺擺手，「落轎，落轎，放本宮下來。」

素兒嘴唇動了動，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卻被小路子不動聲色的拉開，然後他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脯氣勢很足的揚聲道，「落轎！」

抬輦的八個人動作一致的緩緩彎身將鳳輦四平八穩的放下，身後跟着的宮女儀仗中迅速走上來四個人，由兩側將輦上垂下來的幔帳挑開。

眼前視線豁然開朗，小路子頂替素兒的位置躬身上前遞給本宮一隻手，「請娘娘下轎。」

本宮略一點頭扶着他的手背款步邁下輦車，稍一抬頭便撞上對面那女子放過來的兩道桀驁的目光。

她的目光微微犯涼，落在臉上帶了三分審視七分冷漠，座下卻是一動不動，沒有半分要下馬與本宮平起平坐的意思。

「那個——」本宮清了清嗓子，試着道，「七王妃遠道而來，一路辛苦，馬上風大，莫不如隨本宮到輦上坐坐？」

付安陽冷著臉靜靜的看了本宮片刻，忽而眸色一閃，嘲諷道，「這宮裏真是人才輩出。」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本宮聽到的最埋汰人的話，擱到誰那臉上也掛不住。

不過想來以他們夫妻間的關係，哥舒遠平日裏逛逛花街酒後亂性的事兒或許不會對她講，但若論及他和本宮之間這點不清不楚的小曖昧，怕是字字句句都得跟他媳婦如實交代的，所以說本宮和七王妃的這個會晤本身就是一種很尷尬的存在。

既然她一眼便認出本宮，那也沒辦法，不就是裝聾作啞掩耳盜鈴么？硬著頭皮上。

「呵——」本宮掩飾性的乾笑一聲，解釋道，「太后病了，皇上挪不開身，宮裏頭吃的住的都打點好了，反正再有兩日便是十五，王妃若是覺得合適，本宮這便引你進去？」

雖然明白，此情此景之下，她就是傻子也不會做那自投羅網的蠢事，本宮所言，也不過是給她和自己一個共同的台階，因為宮裏多一個哥舒遠，對雙方而言無傷大雅，而若是陣前少了一個付安陽，漠北勢必兵敗如山倒。

「哼！」付安陽唇邊牽起一絲冷笑，顯然是不領本宮的情，「我不與你廢話，既然你出來了便回去告訴他，中午之前我若見不到王爺，這個十五——你們誰都別想過了。」

「這個怕是很難。」說到氣勢，還是人家略勝一籌，本宮抿唇而笑，「這幾日江華王爺正在島上陪着大鈺的明成王爺把酒言歡，怕是輕易不容易脫身。」

無論是在哥舒遠面前還是皇帝陛下面前，大鈺都是橫在中間的硬傷，輕易碰不得，想來這個明成老頭舍上老臉在這賴著不走，真是給足了丞相大人面子。

付安陽聞言，面色不由一沉，再看本宮時神色間的敵意就減退兩分，化為疑慮。

唉，本宮這麼個女人啊，是驀的不容易讓人相信。

「得了！這大冷天的，本宮這話也帶到了，路公公，咱回。」本宮擺擺手，扶著小路子公公的手轉身往輦車走。

付安陽靜默不語，他身邊一員副將忍不住打馬上前，「主帥，就這麼放她回去？」

想威脅皇帝陛下么？本宮一不是他親娘，二不是他婆娘，你們憑什麼？

這本是他們將帥之間在探討軍事戰略，外人不該過問，可誰曾想本宮偏是嘴賤，一時沒忍住就鄭重的回過頭去，怒色道，「本宮不是說了嗎？太後娘娘病了，本宮趕着要回去探病。」

那副將愣了一下，臉色鐵青，付安陽揮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則仍是冷眼盯着本宮一語不發。

本宮沖她咧了咧嘴，轉身踏上輦車，抖平了膝上鳳袍，擺了個莊重的姿勢坐好。

「起轎。」小路子刻意扯著嗓子喊。

鳳輦緩緩升起，閉合的城門再次開啟，轎夫掉轉掉轉方向的同時，付安陽身邊那副將又出了餿主意，「主帥，要不要藉機攻進去？」

坑蒙拐騙，趁人之危，你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再說了，戰爭這碼子事，一旦拉開了架勢還哪裏會有完全的勝利者？

「唉！」本宮使勁的嘆了口氣，無奈之下只能沖小路子招招手，「先等會兒，本宮還有句話忘了跟七王妃說。」

「是！」小路子恭順的彎了彎腰，示意轎夫止步。

鳳輦都已經抬起來了，本宮也不想再下去，於是撥開幔帳從一側探出頭去。

「對了，忘了跟王妃說了，」外頭的風聲有點大，逆着風本宮怕她聽不見只能用喊的，「十五宮裏還有一場大宴，在這之前江華王爺該是不能隨意離席的。」

哥舒遠在皇帝陛下手裏這是不爭的事實，現在我們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

暗號傳遞完畢，本宮這才安心的退回去，「路公公，走。」

小路子擺擺手，鳳輦重新進了宮，連彎也沒拐直接就奔著啟天殿後頭的御書房去了。

經過兩處城門上的事這一鬧，本宮知道，在皇帝陛下面前這馬腳已然是藏不住了，所以再回去見他的時候也就坦然的多。

好像是料准了有本宮出馬，這事必定能擺平似的，皇帝陛下彼時正安然的坐在案后批閱奏摺，聽聞本宮進門的腳步聲頭也沒抬，只淡淡道，「外頭怎麼樣了？」

「幸不辱命，皇上的話本宮代您傳給七王妃了。」本宮微垂了眼眸，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的掃他。

「哦？」皇帝陛下的唇邊輕輕勾起一個弧度，玩味着咂了咂嘴，「朕讓太妃娘娘傳的什麼話？」

本宮怕他過河拆橋反咬一口，斟酌著道，「十五晚上皇上不是還想留大夥兒一起陪着明成王爺吃頓飯嗎？本宮跟她說江華王爺怕是要吃完飯才能回家。」

「嗯！」皇帝陛下隨手將手裏那本奏摺放下的同時又撿起另一本展開，「那她有什麼反應？」

「沒什麼啊。」本宮如實答道，「最起碼這兩天該是不會有什麼動靜？」

「嗯！」皇帝陛下點了點頭，提起筆來在硯台里沾了點硃砂，「太妃娘娘辛苦了，裏面的床褥朕已命人拾掇好了，太妃早點歇著。」

啥？讓本宮在這睡？這裏可是御書房！別說本宮只是個太妃，那就算是當紅的皇貴妃，本宮也沒那膽子敢在國家領導人的辦公室打盹兒。

本宮風中凌亂，覺得自己馬上就有抽風的趨勢。

皇帝陛下奏摺批閱到一半，見着本宮半晌沒動，終於稍稍抬了抬眼眸，「不困？」

「那個——」本宮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試着道，「皇上你尚有國事需要操勞，本宮不便打擾，本宮還是回雍華宮。」

「不必了！」皇帝陛下想都沒想就一口否決，低頭繼續在摺子上批字，「裏面的卧房橫豎也是閑着，這兩日你便睡在這裏好了。」

這兩日？擦，聽皇帝陛下這意思是要公開軟禁本宮到元宵佳節了，就知道他信不過本宮，付安陽那邊能不能糊弄過去姑且不論，單是看丞相大人的面子，這幾天他也是要把本宮拴在身邊才能安心的。

換而言之，這期間若是有什麼突髮狀況，本宮鐵定會是被迫那捨生取義的先驅。

見本宮始終賴著不走，皇帝陛下卻是突然低低的嗤笑了一聲，「就沖着城門上那幾十桶滾油，想來他們也是輕易不敢往前靠的。」

這淺淺的一聲笑，處處透著鄙夷。

好，此情此景之下，多說一句都是扯淡，本宮一窒，終究還是無話可說，又稍停片刻便轉身進了裏間的寢殿。

皇帝陛下勤政愛民外屋的燈火整夜未熄，本宮佔了他的床沒心沒肺的睡了一覺醒來也不過剛聽到五更鐘鼓。

媽的，這區區一夜的光景怎麼驀地變得這麼難熬！

雖然天色尚暗，本宮也實在是躺不住了，摸索著剛欠了欠身卻聽見外面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小路子惶恐的顫音就斷斷續續的傳了進來。

因為中間隔了道門，本宮也只隱約聽到他話間有提到「太后」二字，至於是東太后還是西太后就不得而知，更別說是重點了。

皇帝陛下未等他說完就抖了袍子起身，本宮一時好奇心起，匆匆忙忙就奔了出去。

皇帝陛下見着本宮，臉色不由一沉，頓時止了步子。

小路子大概是事先不知道本宮在這留宿，見着本宮不由愕然張了張嘴，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你看看，本宮說什麼來着，這御書房豈是什麼人都能睡的？

「聽說太后病了。」本宮假裝不知情，尷尬的笑笑往皇帝陛下跟前湊了湊，「皇上去要去西華宮探病？」

皇帝陛下壓抑的喘了口氣，耐著性子仰頭看了房梁一眼，「天還沒亮，你歇著。」說完抬腿就要繼續往外走。

西太后這突然一病本就蹊蹺，皇帝陛下再這麼藏着掖着——

「唉，皇上！」本宮靈機一動趕忙再一步攔上前去，假裝看不見皇帝陛下那兩道眉已經糾結到一起，陪着笑臉道，「年前回宮以後本宮還不曾去給西宮姐姐問過安，現在她身體不適，本宮再不露面就失了禮數了，本宮陪着皇上一塊兒過去。」

本宮盡量讓自己這張臉笑的有誠意一點，暗中卻在不動聲色的觀察皇帝陛下的反應，想從中看出些蛛絲馬跡，卻不想皇帝陛下冷冷的看了兩眼就轉身大步跨了出去。

他這樣便是默許？按理說這不應該啊，難道又是本宮小人之心了？

本宮心裏腹議一番，趕忙提了裙擺快走幾步跟上。

御書房在啟天殿邊上，離著皇宮內院不算近，皇帝陛下出了門也不等龍輦來，腳下不停徒步就往那走。

他人高馬大又是匆匆而行，本宮哪裏跟得上他那節奏，起先還保持風度盡量邁著小碎步快走，後來實在不行乾脆把裙擺往懷裏一帶直接用跑的，反正黑咕隆咚的誰也認不出誰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沿着那些繁複的迴廊小徑繞了有小半個時辰才算是進了西華宮。

西華宮的正殿空着，宮女太監都聚集在後面西太后寢宮外頭跪了一地，個個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的大氣不敢出。

皇帝陛下走在前面先本宮一步進去，黑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徑自穿過庭院往裏走。

本宮扒在門框邊上先緩了兩口氣，正低頭整裙擺呢，屋裏西太后的貼身婢女剛好垂頭喪氣的出來，見着皇帝陛下，兩步奔上前上往他腳底下一撲就嚎啕大哭起來，「皇上，皇上您可來了，您快進去看看太後娘娘。」

有人起了頭兒就是找著突破口了，院子裏的二十幾號人齊齊一怔，頓時哭聲震天，那陣仗肅穆的真跟死了娘似的。

擦，難道是因果循環，報應這麼快就到了？本宮還沒來得及出手呢，這得多遺憾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