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水中酒

李浩然此時就像被架在炭火上烤的鴨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臉上紅白變化，汗水直流。

兩人在比賽之前都有過了約定，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論酒上面輸給了許正卿。此刻他心中不甘，卻又無法發作。十多名學子的眼睛都盯着他，若是反悔，那以後在書院之中就真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秦如夢坐在一邊，看着他挫敗的神情，似笑非笑。這李浩然不知道天高地厚，若一直這樣下去，必然出亂子，昨日和今天連續敗北，或許可以讓他的性子安穩一些。

許正卿看着他的樣子，就大致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是不是很不甘心？是不是很不想低頭？今天許某人就要你輸得心服口服。你可以讓你的秦先生出手。」

李浩然轉頭看向了秦如夢，臉上佈滿了希望的表情，快步走到他的跟前道：「秦先生，快幫幫我。」

秦如夢見他禍水東引，又好氣又好笑道：「方才你不是說，這是私人恩怨，和旁人無關么？現在又想要我幫忙啦？」

李浩然臉上頓時無比尷尬，輕咳一聲道：「誰......誰知道他居然連酒都知道得這麼清楚？秦兄弟啊，現在就只有你能幫我了。」

秦如夢見他表情憋屈無比，就好像小孩子受了氣一般的表情，忍不住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吧，我就幫你這一次。」

李浩然雙眼頓時放出光彩，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對於這樣的一個活寶，秦如夢撇了撇嘴，不再理會，而是走到許正卿的面前。兩人又一次相互對峙而立。

場中的氣氛驟然間變得緊張起來，眾人都盯着兩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兩人都是自負驚才絕艷之人，相互之間都不服氣。

許正卿久居學院魁首之位，再加上父親乃是當朝參知政事，他集萬千光環如一身，自然而然身上就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壓。

可是秦如夢和紅葉在一起日久，更是跟余先生探討天下之道。雖然他無法修鍊道門的法訣，可是在看那些道法文宗之時，漸漸也形成了自己的想法，就連余先生都說，他自己已經沒有指導他的能力了，所以對許正卿的威壓，絲毫沒有感覺。而他手中離歌劍法越來越接近大成，整個人如出鞘之劍，鋒利無比。

兩股氣勢在兩人中間形成激烈的碰撞，眾人只感到似乎有一股力道將自己往外推，不由自主得都向後退了幾步，幾個身體不是很好的書生，面色都已經通紅，若再堅持，只怕體內氣血翻湧，非當場吐血不可。

「李浩然終於把你叫下來了。許某人這幾天總覺得心中有點痒痒，想要找一個對手切磋一番。」許正卿忽然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緩緩說道。

「黎安城中藏龍卧虎，又如何能輪得到秦某？」秦如夢搖了搖頭，淡淡說道。

「我四歲誦經，六歲習詩文，八歲進書院，十歲成魁首。如今已是十年。京城之中，除了我師尊，再也沒有可以勝我之人。」許正卿聲音異常純凈，這話雖然是自述，卻絲毫不給人感覺他是在自誇，反而是充滿了落寞。「我願結交天下學子，以求一敗！可惜如今十年過去，依舊未能實現。」

秦如夢眼中光芒閃過，笑起來道：「那你為何又想和我切磋呢？」

「因為感覺。我相信自己的感覺！」許正卿盯着秦如夢，就好像盯着自己的宿命對手一般。

秦如夢笑了笑，搖了搖頭，輕輕一嘆，卻不再說話。

許正卿見他不願再說這些，也點到為止，說道：「你已經接替李浩然，和我比賽。現在該你出題了。」

秦如夢點了點頭，眼中飄忽不定，忽然問道：「你方才列數了天下美酒，可見內心之中，對大夏華國的酒文化早就瞭然於心，那我就只問一個問題。」

「請說。」

秦如夢雙眼忽然一定，一字一字說道：「天下美酒，何為最佳，佳在何處？」

許正卿雙目之中突然爆出了強烈的光芒。秦如夢的問題看似簡單，卻是異常之難。

天下美酒，何其繁多？大夏華國幅員遼闊，可以說，在各個地方，都有其自己地方的代表美酒。釀造方法也是多樣，但有一條原則：美酒必然是和當地的氣候和生活切切相關。

比如在北方寒冷地區，美酒必然是甘醇猛烈，入喉似劍，入腹似火；而南方的美酒，必然是綿柔如蜜，甘美清冷，給人以舒爽之感。

許正卿低頭沉思半晌，方才緩緩說道：「天下美酒，必然以上乘糧食，再輔以甘甜之水，以各自的特殊酒麴釀造。各地有各地的好處。若是要找出最佳之酒，只怕困難之極。」

秦如夢笑着搖了搖頭。他緩緩走到桌子旁邊，拿過了一個水壺，在一個新的酒杯之中緩緩得倒入了一杯清水，然後鄭而重之得拿到了許正卿的面前，緩緩說道：「此乃天下最美之酒。」

在場的書生，包括李浩然，都一時間怔住，隨即那些書生爆發出來尖銳的笑聲。

「呀，這個秦如夢是不是瘋了，隨便倒了一杯白開水，就叫沒救了！」「就是就是，我還以為他很厲害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認輸了。」「人家這是實在想不到辦法了，所以就隨便弄了一杯清水，咱們也太認真了。」

左右笑話聲音，此起彼伏，挖苦和嘲笑，瞬間充斥在二樓之內。

對這些書生的嘲笑，秦如夢不做理會，只是拿着酒杯，盯着許正卿看。

許正卿微微皺眉道：「秦如夢，許某人雖然不敢說學識淵博，可是這酒和水還是能分得清的。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莫非想羞辱於我？」

秦如夢似笑非笑得看着他道：「你覺得秦某會無聊到做這種事情么？」

許正卿定了定神，細細得看着他手中的酒杯，裏面清水一清到底，想要知道這裏面到底有何種玄機。可惜他看了半晌，卻依舊沒有看出什麼來。

秦如夢眼睛忽然變得深邃起來，將手中的酒杯遞到了許正卿的手中，緩緩說道：「人生在世，歲月如歌，怎可沒有美酒相伴？你細細得想一想，從你懂事到現在，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最傷心的事情是什麼？最愛的人又是誰？」

許正卿劍眉深深皺起，不知道秦如夢為何會突然這麼說。秦如夢話語深邃，彷彿帶着某種魔力，讓他細細回憶起自己的點點滴滴。

他記憶很早，想起自己小時候蹣跚學步之時，母親溫柔的笑容；想起自己刻苦學習，父親嚴厲的眼神；他想起自己偷偷得愛着一直照顧自己的白蓮，他更想起了，兩年之前，母親重病去世以後，他再也沒有流過一滴淚水。

人生而有情，情濃之時，酒是最好的調料。秦如夢見他手持酒杯，陷入回憶之中，眼角忽然閃出一道光芒，微微一笑，輕輕道：「你現在就把杯中的酒喝了，感覺一下其中的滋味。」

許正卿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涼涼的清麗，順着咽喉直流下去，那點點的濕潤，似乎沁入了回憶中的點點酸甜。他好像感到嘴裏一瞬間各種味道紛至沓來，細細去品，卻又立即感覺不到什麼味道。

這種感覺，正是人在快宿醉的時候，才會有的感覺，那種舌頭上的麻木，傳來的點點眩暈的舒爽和心胸完全放開的輕鬆，竟然在這一杯水裏，全部品嘗到了。

他劍眉皺起，抬頭看着秦如夢，問道：「為什麼？一杯水，我盡然有一些醉的感覺。」

秦如夢神秘一笑，緩緩說道：「因為你心中有情。」

許正卿眉毛皺得更深了，問道：「這作何解？」

「美酒，只不過是一個載體。我們喝它，不是因為他好喝，關鍵在於，一起喝的那個人。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若是趣味相投，哪怕相互間喝的都是劣質的酒，都會覺得甘美無比。」

「酒逢知己千杯少？酒逢知己千杯少？」許正卿重複著這句話，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

「所以，美酒不在酒，在心。有心淡水美如酒，無心美酒淡如水。對於一個沒有感情，沒有心的人，再怎麼好的酒，到了他的嘴裏，除了寡淡無味，也沒有其他的感覺了。」

許正卿的眉毛漸漸舒展開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邊漸漸露出笑容。他一舉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眼中竟然露出迷離之色，笑了起來：「有心淡水美如酒，好，好，好。我許正卿今日才知道，原來最好的酒，就一直在自己的心中啊。」

他看向秦如夢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緩緩說道：「你果然不是凡人。我今日輸得心服口服！」

眾學子見許正卿居然認輸了，都是一愣。可是看許正卿的樣子，明顯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怕他們一輩子，都想不明白了。

李浩然見秦如夢居然贏了，原本一雙小小的眼睛，更是笑成了月牙，在他肩膀上猛得拍了一下道：「秦兄弟，真有你的，居然真的贏了！」

秦如夢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也是僥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