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天道太飄渺，人道好逍遙

「你倒是會為他們着想。」孫殿微微眯起了眼睛，輕笑道：「不過究竟如何對待他們，本公子的水晶城自有規矩，這點就無需你操心了。而在此之前，本公子更想知道，你到底姓甚名誰，來歷如何？」

「小女子名喚張寧，先前欺瞞了三公子還請恕罪。」少女這回沒有猶豫，而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真名。

「哦，那你和張角的關係是……」

「大賢良師正是家父，小女子是家父膝下獨女。」

果然如此！

孫殿暗暗點頭。

這個回答並不出乎他的意料，早前徐風便猜測張寧乃是張角的後輩或者傳人。而孫殿更是因為前世的關係直接猜到了張寧的真實身份，但那時畢竟沒有得到張寧本人承認。如今張寧親口證實，孫殿點頭之餘也是有些好奇，不由問道：

「既然你是張角獨女，那在衛巾中的威信肯定不一般。本公子看那兩位武將就對你忠心耿耿，你怎麼不繼承汝父的衣缽收攏衛巾繼續反抗朝廷，反而帶着他們來謀奪本公子的水晶城？」

「這……」

張寧輕咬着嘴唇，一副難以開口的模樣。可見到孫殿漸漸沉下的臉色，張寧終是輕嘆一聲，直言道：「因為小女子不想造反了！」

衛巾賊首說她不想造反了？

孫殿這回還真是被嚇了一跳，但聯繫對方的女兒家身份，心中倒隱隱有些理解。沉吟片刻后道：「你是發現衛巾造反沒有出路，還是單純的對造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

「都有！」張寧語氣沉重地道。

有些話既然已經說出口那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了，更何況此地只有自己和孫殿兩人，也不虞被管亥龔都這等麾下將領聽見，張寧便索性敞開心扉把這幾年裏自己心中所想的念頭一股腦倒了出來。

「我等衛巾最開始勢如破竹，號稱千萬信眾無往不利，便是朝廷官軍也被我們殺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如果不是家父太早病故的話，或許所有人都以為衛巾可以就此一統天下，但小女子後來仔細回想了一番，卻發現事實並不是如此。」

「舉凡征戰殺伐，糧草皆為統帥所需要考慮的頭等大事！我們衛巾最開始能於糧草無憂，那是因為有無數信眾把家中存糧交予我們，支持我們上前線打仗。可是這種支持卻極為有限，因此大軍發出不到三月，其實糧草就出現了問題。」

「那時小女子還年幼，許多事情都是管將軍他們後來告訴我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吾等衛巾當初軍隊最多時幾近兩百萬，而加上家眷更是不下七百萬。如此龐大的數目每日要消耗多少糧草？這些糧草又怎麼可能單靠信眾的募捐就能彌補！」

「且因為官軍的圍剿，導致吾等始終沒有機會佔領一地稍事生產。唯有裹挾沿途的百姓抄沒其資產以作補充，可如此一來隊伍越發臃腫，缺糧的問題就會更加突顯出來。因此現在再回頭看，小女子才知道如果當初不能在半年內攻陷洛安的話，吾等衛巾便只有死路一條，，這點和家父是否還活着沒有半點關係。」

「分析得不錯！」孫殿點點頭贊同道：「衛巾之亂聲勢浩大，若論綿延的話只怕還要再過十年才能徹底平息，但其真正具有衝擊力的也不過是最初半年罷了。所以你就是覺得現在的衛巾已經不成氣候，這才打消了繼續造反的念頭？」

「這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是……」張寧是了半天也沒是出個所以然來，正在孫殿疑惑時，卻見張寧猛一咬牙，高聲道：「最重要的是，小女子竟然發現家父當初聚集信眾並不是為了天道大義，其實……其實不過是為了實現他自己的野心，妄圖染指天下罷了！！」

「呃……」

孫殿聞言一愣，臉上驀地出現一個極為滑稽的古怪表情，然後就在張寧羞憤的眼神下捶著床板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張寧俏臉漲紅。

沒有人知道，當初在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張寧心中有多麼絕望！

想她自幼生活在衛巾軍中，耳濡目染的都是周圍信眾對他們父女的崇敬恭順，而她也一直為自己能有這樣的父親自豪不已。哪怕最後父親和兩位叔父都兵敗身死，但在張寧心裏他們一直都是大英雄大豪傑，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而情願捨棄殘生的救世者。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知道其實父親造反並不是為了那些窮苦百姓，而只是為了自己做皇帝夢的一己之私，這種打擊對於當時的張寧來說甚至比她知道父親病死的那一刻更加沉重。可她偏偏又不能把這些話訴之於口，只因現在還有不少衛巾殘黨在等待她領導，一旦被他們知道真相，那會發生什麼張寧簡直不敢想像。

現在見孫殿因為自己的話而嗤笑不已，張寧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心緒激動之下竟是突然紅了眼眶，淚珠嘩嘩地就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孫殿一看自己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倒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換了一副正經表情道：「本公子不是在笑別的，而是笑你往日太過天真單純！須知這世上或許有造反的百姓只求一口飯吃，但就沒有造反的首領不想做皇帝的！這點哪怕他們最初沒意識到，在造反的過程中也會慢慢被激發出來，從來沒有例外！」

「汝父最初是不是因為天道公義而造反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你們衛巾成功聚集起千萬信眾的那一刻，汝父就一定會萌生做皇帝的野心！」

「所謂天道太飄渺，人道好逍遙，古往今來幾人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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