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四 你我生來皆自由

黑色的天。

黑色的地。

紀元初是什麼樣。

現在依舊是什麼樣。

無所不在的荒涼死寂充斥每一寸天地。

嗚咽風中似有古老滄桑呢喃，訴說着舊日的輝煌。

這裏是大羅神墟，沉眠著舊時代的諸神，埋葬古天庭的輝煌。

江無夜沐浴在漫天飛卷的鵝毛塵埃灰雪中，一步步跨越千山萬水，不停向著神墓最深處走去。

途中。

透過漫天灰白雪絮可見一座座宛如參天神山的墓碑林立。

墓碑上。

刻着江無夜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民間各業各地小神，陰曹兵卒將臣……

周天星官，天兵天將，珈藍羅漢，三教門人，人間地仙……

洪荒巫妖，山野精怪邪魔……

包容洪荒諸紀萬靈萬有，一望無際，繁如汪海。

只不過。

祂們都死了。

化作了舊日的塵埃，躺在這片冰冷死寂的墓地之中，等待着時間徹底將祂們遺忘。

這個過程，並不是安靜的。

江無夜神魂掃過浩瀚墓地，發現絕大多數神墓都是碑倒穴空，毫無半點靈光。

很顯然，在過往時代中。

大羅神墟的開啟並沒有迎來天庭回歸，反而帶來了聖域一批又一批的「掘金者」，打開了這些墓地，將其洗劫一空。

「小子，你變了。」

安靜之中，葫蘆娃略帶複雜的感慨話音讓江無夜腳步微頓。

變了嗎……

呼～

罡風撫面。

江無夜長出一口氣，腳步不停，淡笑問道:「你聽說過一句話嗎？一句我曾十分不屑，如今卻發現無解的話。」

「無解？」

葫蘆娃微微皺眉，心中疑惑。

這世間還有什麼難題是絕對力量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隻說明還不夠強罷了。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回以凝視。」

江無夜面色略帶感慨，說出了記憶深處這句話。

葫蘆娃活了不知多少年月，自然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微微張口，想要反駁，卻發現如江無夜所說。

無解……

江無夜並未在意葫蘆娃的想法，自顧自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芸芸眾生都在為了自己堅守的正義而戰鬥，卻忽視了正義的背後是他人的不幸黑暗，所以二者其本質上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因此，人人都是偽善者！

強者縱強，逃脫不了這個鐵理，所以選擇忘記，選擇將自己放在了正義的一方，心安理得的肆意踐踏弱小。

而弱者，從他們向著強者發起反擊的那一刻開始，其實就已經踏入了這個死循環。

只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人太少太少了。

一如當初人間的我，面對欺壓，面對黑暗，面對不公，唯一有的只是無盡的憤怒。

以及那顆想要撕碎一切高高在上，拽下天道，帶領弱小人族踏碎黑暗，重定乾坤的赤子之心。

因為，我始終相信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無論對邪惡方做什麼，都堂皇正氣。

直到那位女帝，玄黃諸帝，楚楓倒在我面前，玄黃大世界無盡生靈天地日月在我手下破滅之時，我才發現，我似乎有些幼稚。

亦或者說，曾經人人如龍，人人平等的美好願望太過可笑。

因為，我想要的世界，始終只是我想要的，我所在意的，也一直只是我在意的。

哪怕將來我真走到能重開天地，重訂法理秩序的地步。

我也只會是第二個仙道，不會允許舊日的規則存在來動搖破壞我的世界，奪走我在意的東西，無論他是凡夫俗子，還是星空仙魔，都不允許存在！」

話落，江無夜不再言語。

耳旁呼嘯的，只有越來越狂暴的「風雪」之聲。

他神情始終平靜堅定，並未因為這個無解難題有所迷茫。

因為，這個問題，在與明玉女帝的交戰之後，他就有了答案。

不論善惡，但求無愧！

難題無解，那就讓自己成為絕對真理！

如今再談，更多的，只是為了明確以後的道路。

亦或者說。

告訴葫蘆娃他的態度……

因為隨着進入大羅神墟，踏入諸神墓地。

從重逢到如今。

葫蘆娃身上的謎團，似乎已經逐漸消散了……

體內。

葫蘆娃靜靜聽完，心情複雜，最終搖頭嘆道:「說一千道一萬，其實還是那一句話『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一個世界，或許可以短暫存在多種聲音。

但最終的結局，必然是強者制定規則支配弱者，新時代取代舊時代的大一統狀態。

這的確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不過，我好奇一個問題。」

葫蘆娃話音一轉，略帶玩笑語氣的調侃道:「玄黃與聖域凄涼死戰之時，你有沒有同情心發作，想過與玄黃聯手，共擊聖域？」

「那個啊，的確想過。」

江無夜洒然一笑，大方承認，隨後又反問道:「不過，你覺得那可能嗎？

不提仙帝，三千州界內，隨便拉一個幼稚孩童來，恐怕都會毫無理由的想將我碎屍萬段。

這種情況下，已經不是我怎麼選擇的問題了，而是大腦有沒有進水的問題。」

「明白了。」

葫蘆娃點點頭，不知為何，此時的她話有點多，緊接着又好奇笑問道:「如果將來某一天，我站在了你的對立面，你會怎麼做？」

「……」

江無夜臉上笑容漸漸凝固，停住了步伐，並未繼續向前，也沒有立馬回答葫蘆娃的問題，反而抬頭遙望着天地盡頭。

「殺！為玄黃諸帝復仇！！」

兆億道喊殺聲匯聚成的洪流貫穿寰宇，震動無垠諸神之墓，吹散了漫天風雪，讓江無夜置身狂野罡風中，黑衣烈烈炸響。

轟隆隆——

灰黑色的天地盡頭。

三千神光交織閃耀，氣沖鬥牛，初時極小，轉瞬無邊。

浩浩蕩蕩，蓋壓乾坤，攜無邊怒焰撞破時空次元，向著江無夜狠狠撞擊而來。

那是玄黃大世界的三千州界。

內蘊兆億無量生靈。

他們目睹了玄黃宇宙破滅慘狀，目睹了江無夜斬殺諸帝，屠滅最後的希望。

萬念俱灰，怒火衝天之下全都燃燒幾身，推動三千州界而來，欲要撞死江無夜，同歸於盡。

「殺殺殺！！」

震動寰宇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千分之一彈指剎那間，遮蓋乾坤，熊熊燃燒的三千州界已距江無夜不足十光年，好似下一刻就會將他完全淹沒。

但江無夜神情卻並未有半分觸動。

三千州界雖匯聚無量生靈之力，極盡燃燒，卻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彈指可將其崩滅。

如今他只在乎一件事——

一直身處他體內的葫蘆娃消失了。

準確的說，能看得見，卻感受不到任何氣機，哪怕他動用全力，也觸摸不到分毫。

攤牌了嗎？

江無夜心中一嘆，有些複雜。

有些事情，其實很早他就有了察覺，只是因為葫蘆娃的態度，一直沒有深究確認。

比如，為什麼葫蘆娃一個區區道王，卻對古天庭之事知之甚祥，分毫不差。

又比如，為什麼她對古天庭神通天生親和，一修就會。

又比如，為什麼玄黃生靈對她會沒有半分惡意？

以及。

從進入諸神之墓開始。

他就若有若無的感覺得到天地間有隱藏極深的意識碎片源源不斷的往葫蘆娃身上匯聚而來。

碎片的內容，他看不到。

但卻能清晰感受到，葫蘆娃如同一個尋回記憶之人，眼神越來越清明。

其實，在葫蘆娃問出最後一句話時。

他就知道二者再也不可能處在一條路上，瞬間就想動手了。

結果，自然是現在一樣。

葫蘆娃如同消失在天地之間一般，任何力量，觸摸不到分毫。

「三十六天罡大神通——飛身拖跡。」葫蘆娃喃喃自語，似乎在解釋現在的狀態:「隱於天地之中，遨遊時空之內，不可知，不可查，不可觀，存在於世界，卻不見於世界，古天庭時代，可稱遁道之首。」

此刻。

她眼中無數記憶碎片匯聚，神色愈發複雜，見江無夜肌肉緊繃，不由搖頭笑道:「小子你也不用緊張，我復甦的記憶太少，掌握的手段也不完整，如今還奈何不了你。」

話語落下。

她踏步而出，依舊是綠鎖雙馬尾的仙姿玉顏，卻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反而是飽經歲月的濃重滄桑感。

她回頭對江無夜微微一笑，似乎在陳述事實:「當然，你也奈何不了我。」

只見她大袖一揮，吞納寰宇，極盡燃燒的三千州界由大變小，盡入她袖中。

深深地陌生感，和一股壓制不住的背叛感襲上心頭，卻被江無夜轉瞬壓下。

「呼～」

他長出一口氣，神情漸漸放鬆，釋然，並未阻止。

正如葫蘆娃所說，如今雙方都奈何不了彼此，何需做那無用功。

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

江無夜一如往常，全無半分憤怒，反而笑罵道:「你這老騷棒，居然欺騙我感情，下次再見，老子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咳咳。」

葫蘆娃乾咳一聲，臉色一囧，似乎恢復了之前的不正經，怒道:「好你個江蠻子，怎麼說我們也夫妻一場，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

我可警告你，要是到時候你給我揚灰了，葫爺詛咒你一輩子！」

「別扯那沒用的！」

江無夜磨磨牙恨聲道:「要是到時候我們輸了，指不定老子渣都不剩了，難道你還會留我一命不成？」

「你……你在想屁吃！」

葫蘆娃眼睛微紅，有些哽咽的再次罵了一句。

「娘的，你……」

江無夜張口欲再罵，但看到葫蘆娃通紅的雙眼，卻又止住了。

他能感受得到，葫蘆娃似乎在極力遏制着自己的本心，遏制着那一股迫不及待想要將他撕碎的澎湃殺意。

而他，同樣如此。

天地間，再次恢復了平靜。

呼呼呼～

漫天大雪中，只有兩個熟悉的陌生人無聲對望。

很奇妙的感覺，

明明二者本質是生死仇敵。

如今攤牌后，雙方卻沒有聲嘶力竭的咆哮，反而更像是朋友間離別的不舍憂愁。

哪怕是談論到以後的兵戈相見，依舊如同在說朋友間的遊戲玩樂一般，沒有半分戾氣。

「要走就趕緊的，磨磨唧唧老娘們一樣。」

沒一會，江無夜率先打破平靜，擺了擺手，轉過身，不再去看葫蘆娃。

「對了。」

突然，江無夜又想起一件事，回頭問道:「我倒是好奇，你個老騷棒到底是洪荒哪位大神，居然能逃過紀元之劫，苟活到現在？」

聞聽此言，葫蘆娃身子一顫，微微猶豫，隨後掃視一圈殘破的諸神墓地，如同在看曾經鮮活的一位位子民，眼中是無盡的悲痛。

「唉，你我生來皆自由，奈何同命不同天。」

她並未回答江無夜的問題，反而嘆息一聲后，轉身消失在了天地間，隱隱可以感覺到往神墓深處而去。

片刻后。

江無夜腦海中才響起了葫蘆娃略帶追憶自嘲的一句話:

「吾名不周，洪荒脊樑。」

不周？

洪荒脊樑！

不周山！！

江無夜神色一震！

他之前猜測葫蘆娃乃是洪荒十大先天靈根之一的先天葫蘆藤本體。

卻沒想到，其來歷遠比十大靈根還要大，居然會是號稱撐起洪荒天地的不周神山。

前世神話中，不周山乃是開天神魔盤古脊柱所化，撐起諸天寰宇的脊樑，上孕至寶無數，最出名的就是那聖人分走的先天葫蘆藤。

雖然不周山後來被共公撞倒有些跌份，但其也絕對稱得上真正的萬山之祖，文明之源，在洪荒神話中有着極其重要的地位。

而聖域的洪荒紀元，顯然是沒有盤古的。

因為無論何處的典籍記載，曾經的洪荒紀元都以那位太上道祖為尊。

而不周山。

據說是曾經洪荒大陸的祖脈匯聚之地，孕育了包括聖人在內的諸多的先天神魔，靈寶，四方萬靈。

其上撐三十三天，下鎮無間幽冥，日月星斗，三千大世界，無量恆沙小界，乃至至高天庭都承其澤被，繞其運轉。

可見不周山的重要程度，稱一句洪荒脊樑，絕不為過。

江無夜曾在葉安晨口中得之。

當初的不周山，在開天戰役之末，是被一位踏入禁忌巨頭領域的大成原始聖體所毀，分崩離析，真靈都被磨成了劫灰。

本該死得不能再死了，怎麼還有如今的葫蘆娃？

「當初開天結束……諸多巔峰勢力分食洪荒……發現先天十大靈根中的先天葫蘆藤古怪消失世間……誰也沒找到……」

斷斷續續的虛弱之聲在江無夜體內響起，卻是葉安晨恢復了短暫的清明，臉色蒼白道:「你不是好奇那傢伙……那傢伙這麼多紀元搜尋的資源去了那裏嗎？

她那葫蘆里啊……多半藏的就是殘存的不周山之靈……

如今這個時代古天庭將歸……進入神墓后……那些殘存的舊神復甦真靈……感受到母山氣息，自然會助其喚醒曾經的記憶……

某種意義上……她的地位可不亞於那位太上道祖……寶寶你到時候可別下不去手哦……」

「洪荒脊樑……」

江無夜看着葫蘆娃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淡淡道:「我不會，同樣，她也不會，就看到時候誰是屠龍者，誰又變為了惡龍。」

話落，江無夜壓滅了心中各種複雜難言情緒，不再去想葫蘆娃的事，體內神力涌動，讓葉安晨再次陷入了沉眠。

他感受得到，葉安晨的生命本源已經快要被那股未知的詛咒之力侵蝕殆盡，剛剛的蘇醒不過是迴光返照。

若是再不能找到鯤鵬之墓，尋回初代守屍人的法，等待她的，除了身死道消，沒有第二個可能。

時間，已經不允許江無夜再有任何耽擱了。

分辨方位，速度全開。

江無夜踏破無垠風雪，無視沿途各種險惡格局，肉身撞破一切阻攔，極速向著籠罩在黑暗深處的諸神之墓核心奔去。

大羅神墟，近道為巔。

如今的他，已經有了無懼大能之下一切敵的底氣，別說諸神之墓中的各種上古殺陣。

哪怕是遠古諸神復甦，他也可一力橫推，自然橫行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