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無名劍

第123章 無名劍

在這很多年以後,當孫安錦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玉良時的情景時,仍然會感慨此人生活之不易。

究其原因,或許是眼前這個被數條五彩斑斕的綢緞層層纏裹着倒吊在房樑上的形象,實在深入人心。

「見笑,見笑,」那人因為頭部充血而臉色通紅,嘴角上似乎還有幾道可疑的胭脂印,但仍然笑得溫和有禮,雖然這笑容也是倒著的,掙扎著對周圍的姑娘們道,「趕緊將我放下來,叫人看了笑話。」

周圍的姐姐妹妹們沒有照做,反而笑得更歡了。

「要不我幫你解下來?」孫安錦提議。

「不,不必勞煩,」倒吊著的人艱難地搖頭拒絕,「怎麼好意思麻煩此間主人?」

「那你就這麼吊著?」孫安錦思索著解決方案,「或者我也弄根繩子倒吊上去?」這麼看着一個人,連他長什麼樣都辨不出。

這時終於有幾個舞姬笑鬧着走上前來,將那人放下。只是那人畢竟是個男子,幾個姑娘臂力不夠,若非綢緞綁得交錯複雜,便要直接摔下來了。靈戈見狀,也趕緊上前幫忙。孫安錦看着,覺得這人要麼會摔了頭,要麼會扭了腰,但事實證明此人的運氣足夠強大,一番折騰后居然平安無事地站回了地上。

孫安錦這才發現此人比自己高出近兩個頭。除了魏季天,她還從沒這麼仰著頭看過誰。

「你要不要坐着說?」孫安錦見他面色依然泛紅,額上還冒着虛汗,提議道。

「啊,多謝。」那人採納了孫安錦的意見,隨手拉過來一張椅子,只是剛坐上去那椅子便晃了兩下,隨後裂成了兩半。

「那邊還有凳子。」孫安錦提醒。

於是那人又拿來凳子坐下,凳子響了兩聲,忽然崩倒。

孫安錦目瞪口呆地看着,稍作斟酌,最後道:「你腳下有地毯。」

於是那人席地而坐。孫安錦也跟着坐下,靈戈侍立一旁。

「您便是柳教習?」那人坐穩,並確認自己不會再造成任何破壞后,對孫安錦作揖道,「這幾日叨擾了。」

「不,我是她師侄,」因着方才的教訓,孫安錦決定真假話摻著說,「閣下乃是貴賓,不必如此客氣。」

那人得知孫安錦的身份后先是一愣,隨後瞭然道:「原來如此,閣下就是舍妹說的『師姐』,京城書院的孫小姐。」

孫安錦頓時覺得一把千斤大鎚砸在了頭上。此行說是低調行事,但事已至此,看來是要完全違背初衷了。

「你……」

「孫小姐不必驚訝,舍妹這幾日常常提起小姐,」那人笑意溫和倒不似有假,「舍妹自小古靈精怪,難得吃了一次虧,念叨了幾日。」

吃虧?最近自己讓誰吃虧了?孫安錦仔細回想,讓劉山做苦力,騙劉山去看自己的牌位,把劉山關在密道里……都是劉山,這麼一想劉山真是可憐啊。

「不過此事也是舍妹無禮在先,孫小姐所為也是情理之中,」那人繼續道,「捲簾樓一事,是某管教不力,孫小姐莫怪。」

好了,這下孫安錦知道這人是誰了,西楚新任太子玉良,過幾日除夕公宴要請的那位主兒。孫安錦隱約覺得對方是個說話溫吞的,便也客氣道:「那件事,安錦亦有不對的地方,望玉良殿下和公主海涵。」

雖然事實上從頭到尾都是那個玉端在莫名其妙地瞎折騰。

「想不到會在今日見到孫小姐,」玉良對孫安錦的客套話報以一笑,繼續道,「聽聞孫小姐近日作了貴國惠敏公主的伴讀。」

「玉良殿下消息十分靈通,」相見不過短短數刻,這人卻將自己的身份經歷一條接一條抖出來,孫安錦恨不得立刻起身離開,「但南梁公主的伴讀並不需要禁足宮中。」

玉良大笑,卻也是書生騁意式的,笑完又道:「自然,自然,西楚也不必。」

「安錦此行還有要事在身,若是無旁的事,安錦要告辭了。」孫安錦看來,此人叫她過來,點破她的身份,又提到捲簾樓一事,定然是有事要說。然而這人似乎極擅長繞圈子,便打算激他一激。

「孫小姐留步,」玉良果然上當,作勢要起身阻攔,「良有一事相問。」

「你問。」孫安錦瞧了他一眼,頗不耐煩的樣子。

「久聞南梁京城書院之名,良神往,不知此行可否有幸登門,拜訪求教?」玉良道。

孫安錦正眼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神情不似作假,緩和了些口氣,道:「此事,還要問過陛下和家父。」

玉良遺憾道:「這樣……」失落神情溢於言表。

「不是說玉良殿下不能去,」孫安錦哭笑不得道,「殿下賁臨,書院不勝榮幸。只是殿下身份尊貴,此事也非安錦可管。」西楚語言與南梁並不相同,難得這位皇子將南梁話說得流利,還能領會到方才並不存在的「弦外之音」。

「那麼我與南梁陛下說一聲,便可以了?」玉良神情亮了起來。

「要看陛下的意思,」孫安錦道,「此外還要家父同意,不過想來陛下已經決定的事,家父不會有異議。」

玉良還要說什麼,門外忽然一陣騷動,零碎的腳步聲伴着鈴鐺脆響亂作一團,孫安錦回頭看去時,見一名水粉衣裳的少女正正跑至門口,一手扶著門框,微躬著身喘息。

「西楚殿下恕罪,我這師妹不懂禮數,恐衝撞了殿下。」那人蛾眉杏目,因着奔跑而面色隱隱泛著水紅,像是開在枝頭的一朵櫻。孫安錦出神地看了她一會兒,直到那人面有慍色地瞪了自己一眼,才意識到她話里的「師妹」說的是自己。

「師妹?」玉良揚眉,看了孫安錦一眼,復笑道,「無妨,無妨,我們聊得投機。」

這人並不知曉孫安錦的身份已經暴露,佯裝惱怒地瞪着孫安錦:「還不出來?」

孫安錦巴不得趕緊離開,便起身朝玉良行禮告辭,轉身朝門外出去了。靈戈跟在後面,臨走時額外看了玉良一眼。

三人方一離開,身後的房門便被人重重甩上了,女子的嬉笑聲乍起,鬧作一團,直叫人腦仁兒疼。

孫安錦揉了揉眉心,緩住心情,方才對那人道謝:「多謝這位姐姐解圍。」

「不必,我也是奉命行事,」那人並不給孫安錦面子,方才的惱怒也不是裝出來的,依舊斥道,「此處不是書院,說話辦事小心點。」

「是,是。」孫安錦心下略有不悅,此事又確實不佔理,只得認錯。

「得了,我送你們出去,」那人也非得理不饒人之輩,幾步走在了前面,「下次再來,叫人來尋我,就說找光景。」

原來這位便是光景,孫安錦聞言,又多看了光景幾眼,覺得這人的相貌着實如同櫻花成了精,精緻可愛得過分;只可惜現下正動着肝火,否則輕輕快快地一笑,足夠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光景將孫安錦二人送至側門外,客套了幾句便轉身回了教坊,將門鎖住了。孫安錦頓時有種被掃地出門的感覺,心道這次潛入調查還真是失敗得徹底。

「主子,」一直沉默的靈戈卻忽然發聲了,「依屬下看,這夥人身懷武藝,並非普通舞姬。」

「哦?」孫安錦的目光落到靈戈臉上,「你看出什麼了?」

「纏住那位皇子的綢緞絕不是依照舞蹈而編排,更像是如狩獵陷阱一般的編排,」靈戈回憶著方才看到的情形,「那些舞姬將人放下來時,手臂沉穩有力,看着力量不夠,實則遊刃有餘。」

「若是極為勤勉的舞姬,這些都說得過去。」孫安錦道。

「那麼這個呢?」靈戈忽然從身後拿出一柄青黑物件,形似匕首,孫安錦微微後退一步。

「這是什麼?」

「屬下將那位皇子放下來事,在綢緞夾層里摸到的。」靈戈將那東西出鞘,寒光一閃,竟是柄短劍。孫安錦看着薄如蟬翼的劍刃,一時驚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此物若是出現在宮宴上,足以挑起戰爭。」靈戈將短劍收入鞘中,冷然道。

「此時……先不要聲張,」孫安錦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今日這事有些蹊蹺,不要貿然行動。」

「是。」靈戈應了一聲。

從大路回去是不可能的,孫安錦二人一路抄小道,躲著人回了梨華院。靈戈奉命將短劍放到了孫安錦的書案上,孫安錦沏了一壺茶來,一邊品一邊盯着短劍,若有所思。

「西楚如今的能工巧匠里,可有能制出如此精良的短劍的?」孫安錦問。

「西楚工匠向來出名,只是自上一任聞名天下的鑄劍師逝世,到如今還沒聽聞有能夠稱得上『家』的。」靈戈回道。

「不知這劍有多少年頭。」孫安錦放下茶盞,將短劍拿在手裏仔細端詳,「卻是連個名字也沒有。」

「沒有名字?」靈戈也湊上前來看,「這倒是奇了。」短劍雖然製作極為精良,卻是什麼紋路也無,除卻極為鋒利外,只有一個放血的凹槽,可謂簡潔至極。

「什麼也沒有……」孫安錦喃喃自語着,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轉瞬即逝。

「主子,怎麼了?」靈戈察覺到孫安錦一瞬間的愣神,問。

孫安錦將短劍放下,一手扶額,仔細想要抓回那個念頭,不做言語。

「是了,密道里的迷藥藥效該過了,」靈戈忽然想起一事,「要不要派人去給劉公子引路?」

孫安錦停止了思索,轉頭看着她:「你是想去被他打一頓,還是想去看他跪地求饒?」

靈戈認真地思索片刻,道:「跪地求饒。」

「你想得美,」孫安錦轉回頭去,目光繼續落在書案上的短劍上,「他可不是傻子,醒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估計就是原路返回,然後罵我一句孫子,然後上門來報仇。」

靈戈立刻緊張道:「報仇?」

「不必緊張,」孫安錦再次端起茶盞,「左右他不過是睡了一會兒,就算是報復,也不會是什麼大事。」

果不其然,孫安錦二人回到落鳴宮不過片刻,劉山便顛顛地來了。

「別來無恙?」孫安錦倚在門口微笑。

出人意料的是,劉山既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找孫安錦的麻煩,而是在孫安錦房門口的廊下坐了,仰頭看着夕陽。孫安錦不知道他又要搞什麼么蛾子,挑眉看着他。

直到夕陽即將湮沒,劉山突然開口了:「我想好了。」

「什麼?」孫安錦早就看累了,已經回到屋內,在窗口坐了,點起燭燈看書。聽到劉山的動靜,方才抬頭。

劉山回過頭來,眼神沉重得如同即將沉溺湖底。

「你想好什麼了?」孫安錦本能得對這個眼神感到不舒服,放下書本,認真問道。

然而劉山沒有答覆,只是又轉過頭,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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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謀:鳳歸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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