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贖罪
午夜凌晨，趙謙跟王寡婦的兒子——寧賢站在一處懸崖邊上。
懸崖的正下方，是一處亂葬崗，那裏，曾是小倩的家。
趙謙默默地坐在懸崖邊上，看着身邊瑟瑟發抖、猶豫不決的寧賢。
「還沒想好？」趙謙問道，「還是要我幫你？」
寧賢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
他越想越怕，心跳的越來越快，彷彿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一樣。
他的心跳就像是鼓點，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像是嘈嘈雜雜的管弦音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他的心律亂了，整個人都亂了。
懸崖下面吹上來的風讓他打了個冷顫，他往下看了看，深不見底，心裏愈發緊張恐慌。
趙謙站了起來，把手放在他的後背上，道：「你要是下不了決心，我幫你。」
寧賢深吸了一口，搖了搖頭，道：「大師，這是我欠下的債，我自己還吧。」
他咬了咬牙，往前走了幾步，腳前尖已經離開了懸崖邊上的岩石，幾顆碎石滾落下懸崖，甚至都聽不到一絲響聲，彷彿懸崖下面是個無底洞，把聲音都吞噬了。
「跳吧。」趙謙淡然地說道。
寧賢苦笑了一聲，往前走去。
突然，趙謙拉住了他，神色變得很複雜。
「退回來吧，小倩原諒你了。」趙謙語氣很複雜。
寧賢愣了一下，旋即，便是大難不死的狂喜。
「真的？您說的是真的嗎？小倩原諒我了，我不用死了？」寧賢激動得要跳起來。
趙謙點了點頭，聲音平和卻有些沙啞地說道：「是的，她原諒你了。」
「太好了！太好了！」
寧賢歡呼著回到了家裏，趙謙也跟着他回家。
「娘，我沒事了，小倩原諒我了！」寧賢抱着王寡婦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就哭了。
王寡婦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了幾句，眼圈卻紅了。
趙謙站在門口，默默地看着母子倆幸福的樣子，表情卻愈發古怪起來。
這一晚，寧賢睡得很安穩，很踏實，但王寡婦卻沒睡。
因為，她已經永遠都不需要睡了。
懸崖底下，趙謙默默地看着王寡婦的屍體，神色複雜。
這時，王寡婦的魂魄走來，眼圈還有些發紅。
趙謙嘆了口氣，道：「你早就死了，為什麼不儘早投胎，反而還回家？」
「我想再看我兒子最後一眼。」王寡婦哽咽著說道。
趙謙笑了笑，反問道：「值得嗎？你的魂魄本就不強，又遠離屍體這麼久，就不怕返回的途中魂飛魄散？」
王寡婦苦笑，道：「你沒有當過父母，你是不會理解的。」
趙謙笑了笑，看了看不遠處的小倩。
小倩的身上的紅衣漸漸褪色，化為白衣，趙謙知道，小倩的冤屈已經洗刷了，她已經可以安心的去投胎了。
她的秀髮漸漸恢復正常，露出了梨花帶雨的臉龐，臉上化著女子出嫁時精美的妝容。
她歪頭一笑，風情無限，別有一絲韻味，卻飽含凄美。
這是一隻可憐的鬼混，更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為了一個負心人，她做了幾百年的孤魂野鬼。
趙謙嘆了口氣，目視着小倩的魂魄漸漸消散，化作行星碎片似的熒光飄走了。
「你拿你的命頂替你兒子受死，同時，還要受到你前夫們的報復，你真的受得了嗎？」趙謙問道。
王寡婦強顏歡笑，眼裏含淚，道：「反正都是受苦，多受少受，又有什麼區別呢？」
「你身上背着的不光是你前夫們的怨恨，還有小倩的怨恨，這些罪孽加起來，你怕是沒機會再轉世為人了，只怕要墮入*道。」
王寡婦點了點頭，道：「做*也好，有時想想，鬼也不可怕，反倒是人，更可怕。」
趙謙望着天邊，已經開始泛起淡淡的胭脂色，天要亮了。
王寡婦的魂魄伴隨着晨光一點點的消失。
趙謙搖了搖頭，上了懸崖，回到了無常村。
王寡婦家內，趙謙看着牆上掛着的那幅畫，問道：「你呢？選擇去投胎，還是一隻當一隻鬼怪？」
畫中的無臉女人出來，低聲說道：「我想陪着他。」
「幾百年來的痛苦都沒能讓你放棄，是嗎？」
「我受的苦不比小倩少。」
趙謙微微一笑，反問道：「可這一切都是因誰而起啊？」
無臉女人低下頭，悲傷地回答道：「我……」
趙謙嘆了口氣，望向寧賢的房間，道：「就算你想陪着他也沒用，人鬼殊途，你待在他身邊越久，他的精氣就消散的越快。」
無臉女人抬頭，訝異地問道：「你說什麼？」
「你是極陰之物，而人生在陽間，你跟他怎麼可能長相廝守？」趙謙說道。
無臉女人坐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趙謙搖了搖頭，道：「準備好跟他告個別吧，不過他挺怕你的。」
無臉女人悲傷地笑了笑，道：「所以……我待在他身邊，是在害他，是嗎？」
「你覺得呢？」趙謙反問道。
無臉女人緩緩地站了起來，道：「行，我明白了。」
她轉身面向趙謙，語氣誠懇地問道：「大師，您能結束我的痛苦嗎？」
趙謙點了點頭，道：「可以，你該贖的罪已經贖了，小倩也原諒你們了。」
無臉女人緩緩抬起頭，一張蒼白的臉上居然漸漸地浮現出五官來。
她眼睛如水，梨花帶雨，整張臉上都是淚痕。
「謝謝……」無臉女人哽咽道。
趙謙將牆上的畫取了下來，雙手合十，默誦經文。
身體周圍被金光環繞，大乘佛法在趙謙身上顯靈，一道道符文緩緩地圍繞在女人身邊，如同一條金鎖鏈。
「去吧。」
趙謙淡淡地說了一句，將手一揮，女人便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行晶瑩的淚珠，如同珍珠一般落地，破碎，濺起幽藍色般寂寞的熒光。
沒多時，天亮了，寧賢起了床，卻見畫上的無臉女人消失了，整張畫只是一場古樸的山水畫。
「娘，早飯呢？」寧賢打了個哈欠，呼喚道。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