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竊命之鼠

第五百七十五章 竊命之鼠

顧醒扶著大樹,有些艱難的站起身,努力睜開眼睛望着刺眼的光芒,一時間竟有些恍惚。此前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幻夢,夢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從而處完結。和煦的春風輕柔掠過,沒有血腥的氣息,唯有一縷似有若無的花香,讓人精神一振。

但此時樹下的三人,心思各異,目的不同,卻有着同樣的目標。而身後的山河早已淪陷於戰火,與此情此景相較而言,有種極其割裂的諷刺感縈繞在此時眾人心間。

顧醒遙指遠方,在光影的勾勒下顯得一派生機盎然。這種勃勃生機,訴說着一種堅韌不拔的生命力。但當手慢慢垂下,又一次回望,身後已被雲霧遮蔽,再也看不到來路。

一路行來的的眾人,皆已消失在身後的雲霧之中,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一切有為法,如夢亦如幻……」陳浮生的呢喃自語,在顧醒耳畔心中響起,為此時的一切添了一道完整的註腳。

三人不約而同的回望,顧醒回望那些留下原地堅守的故人,陳浮生回望曾經走過的路。蓬萊仙山的仙師,卻只是轉身,並未睜開眼睛,似乎在感受着天地間的氣運。

可顧醒無論如何遠眺,始終無法衝破雲霧的遮蔽。一切都在此時變得越發虛無縹緲。恍惚間,一片樹葉飄然落下,落在三人眼前。不知是巧合還是心有所動,三人皆伸手試圖接住這片飄落的樹葉。

樹葉並未泛黃,依舊翠綠欲滴。只是不知為何,突然隨風而落,那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大地的懷抱。

當三人的手在空中交匯的時候,一切再次回到當初相遇的時候。那麼出人意表,又那麼理所當然。蓬萊仙山仙師輕抖拂塵,捋了捋鬍鬚,目光炯炯。率先踏出了前往漠北的一步。

陳浮生也不再猶豫,向前踏出一步,身影隨即消失不見。顧醒猶豫着再次回望,那山、那水還有那些人,唯有割捨,才能尋找到最終的方向。

…………

河洛城,西城樓。

一襲白衣翩翩,滿頭白髮勝雪,但他眼前卻是另一番景象。這本該春暖花開的時節,眼前卻依舊戰火紛飛。而那襲白衣似乎已在此處站立良久,久到與城樓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割。

「樓主,您先行回去,待戰事終了,我等再行上路,可好?」

言語之人滿頭紅髮,面露急躁神色。卻不敢貿然造次,只能退守在數尺之遙,躬身請示。顯然,眼前的時局已不是他能左右,但因對眼前白衣的安危着想,不得不出言相勸。

白衣依舊未動,但目之所及處的獵旗迎風昭昭,發出陣陣風響。

「零陵,可有迴音?」

火紅頭髮的粗獷男子,抬手稍了稍滿頭亂髮,將微開的雙腳迅速併攏。雙手抱拳往前躬身道:「剛已收到飛書,說兩個時辰后便能歸來。」

「哦?」白衣男子微微笑了笑,輕輕吐出一個字,隨即又不再言語。

紅髮男子似乎覺著剛才還有未盡之事,猶豫再三后又補充道:「零陵飛書中言,已破河中府,待歸來便可舉兵反攻。」

白衣男子依舊沒有說話,之事抬手扶欄遠望。就在紅髮男子以為事了之時,忽然開口問道:「今日是何日子?」

紅髮男子似乎也沒想到樓主會問這一出,稍顯窘迫。但四下也無可問之人。便一臉憋紅地在那使勁琢磨。半晌后才試探性的說道:「明日便是初六日,驚蟄。」

「都已過了這麼久了嗎?那李嗣源的兵眾,可顯露端倪?」

「已差人多方打聽,卻依舊未曾有風聲。許是按兵不動,想坐收漁人之利吧……」紅髮男子從開始到現在,一直保持着這卑微的姿態,竟是未曾挪動一步。

白衣人的衣袖被獵風掀起,像是一場註定的相逢和宿命。隱約間,紅髮男子眼角餘光瞥見那瘦削的側臉,依如往昔。

「火恕,這些年來你對酸腐文人嗤之以鼻,為何今日也學着他們用起了這等文縐縐的話語?」

這火紅頭髮的大漢,正是明月樓樓主納蘭最為器重的得力幹將——火恕。

此時的他,早已將淬鴉谷蓬頭垢面的陋相拋諸腦後,反而學着那些舌燦蓮花的國學子弟,穿着越發規整了。但衣衫依舊有些特立獨行,與他倒有幾分相襯。

聽聞納蘭這輕描淡寫的一句,火恕本就漲紅的臉越發通紅,雙手糾纏在一起,支支吾吾道:「屬下渾渾噩噩多年,此次有所頓悟,還需學識傍身,才堪大用。」

納蘭聞言朗聲大笑,身傳數十里不絕。「你啊你,無需勉強,又何必跟零陵那丫頭爭這一時之短長呢?」

火恕正欲辯解,卻被納蘭打斷,「火恕,你且看那是什麼?」

順着納蘭所指之處,已滿是血污和屍體。但卻在一堆屍體之中,開始有了輕微的抖動,若是不仔細觀察,卻是不易察覺。

待火恕看清那抖動的詭異之處,這才恍然道:「莫非是那傳聞中的『竊鼠』?」

納蘭負手而立,並未出言。火恕卻是有些沉不住氣,周身內勁狂瀉而出,將一身國學子弟的衣衫震的稀碎,露出一身寬大長袍,這才暢快說道:「憋死老夫了。」說完只聽「嗖」的一聲,身影已從西樓墜下,像一顆從天而降的巨石,砸向那正在人群中翻找的「竊鼠」。

而這所謂竊鼠,不過是方圓數十里的流民中身手敏捷,膽大心細之輩。他們來此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從這些魂歸天外的逝者身上「借」一些銀錢。只不過這些銀錢「借」了,也不必還,故而被旁人喚做「竊鼠」。

他們的存在讓從軍者深惡痛絕,畢竟這些逝者曾是他們的袍澤兄弟,如此不敬豈能相容?更言者論,若是身死之事落於己身,豈非也是這般下場?故而一旦發現「竊鼠」,便是抓住一頓毒打,丟入黑牢中繼續折磨。

直至命懸一線才給一口湯食,吊住你最後一口氣續命。等到良辰吉日選一個白晝之時,將已經奄奄一息的「竊鼠」剝洗乾淨,赤身裸體壓上城中瞻樓。

瞻樓最上乃是一間四空通室,以往用來互通信息,而在天下驅穩后便有了這項功能,用於懲罰十惡不赦之人。讓其在眾目睽睽之下,抽筋剝皮,慘狀可怖。

往往有的「竊鼠」不能承受,在未能完成這殘忍儀式便已殞命。其後便有心機陰沉之人,在行刑之時在邊上放上一桶鹽水,水溫溫熱。待「竊鼠」體力不支時便沖頭灌下,讓他體會生不如死的感覺。

在尋常百姓看來,此舉過於殘忍。但在從軍者看着,唯有酷刑才能警醒世人,切莫做這等雞鳴狗盜之事。

但天下動蕩已久,若只是偶有紛爭,百姓又何至於此?但這一年到頭卻已成常事,加之各州郡各自為政,朝堂縱然有心,亦是無力。故而此舉屢禁不絕,但久而久之,也都形成了一種默契。若是沒有立即打掃戰場已逾三個時辰,那便可竊上一竊。

若是三個時辰內,這麼等不及的話,那就只能用命來還了。這種情況往往在少數,抓到自然只能認命,若是僥倖逃脫,那自然是一大筆橫財。有此誘因,自然有一大票人願意鋌而走險。但這些「竊鼠」卻不是那些成年人,而是一些尚未長大的孩子。

唯有這些孩子才能憑藉身形穿梭在逝者之間,而不被輕易發現。但這一次的兇險,乃是在納蘭眼皮子底下,卻是不知哪一隻「竊鼠」這麼沉不住氣,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火恕本就脾氣暴躁,最近月余以來又在跟零陵較勁,心裏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氣正愁無處發泄。這不,剛好有不開眼的小崽子主動送上門來,自然不必留手,就此了結了他的性命。

一聲重踏,火恕落地后便開始向著異動方向奔跑。納蘭負手立於西樓之上,注視着一切。火恕不過幾個呼吸便來到了異動之前。雖說浸淫時日尚短,但卻有了些許作用,若是換做以往,便一股腦不管不顧的衝上去了。

可這一次,火恕並未如此,在離異動不遠處停下。那異動之處的輕響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彷彿此前不過是火恕的錯覺。本該一腳踏下,卻並未這般衝動的他,選擇小心翼翼慢慢向前挪去。待快要接近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隻「竊鼠」制住。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不曾想。在他還未走到近前時,那隻「竊鼠」便悄然後撤,並用一根樹枝假意撐起,以擾亂視聽。火恕雖有懷疑,卻自視藝高人膽大,不曾想過被人算計或是失手。

因為一切都將在他絕對實力面前土崩瓦解。可這一次,在他眼皮子低下,「竊鼠」來了一招金蟬脫殼,徹底將這一出瓮中捉鱉玩成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有時便是這樣,雖力有不逮,但心智尚能解。但有時力有過之,但心智卻不能卻。

只聽火恕大吼一聲,如蒲扇般的巴掌抓向那塊輕微抖動的地方,卻在下一刻陷入沉寂。伴隨着牙根摩擦的聲音,火恕迅速站起身環視四周,目光逐漸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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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詭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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