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勇往直前

杜下的話震撼了我，她親手把我媽從停屍房就活。

我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能說什麼，這件事對她來說，對當時的所有人來說一定是一個巨大的秘密，絕不可以對外人提及半字，尤其是對我，那個女人的獨生兒子。

她親口當面告訴我這件事無所圖，只是要單純的告訴一個守望的兒子他母親的消息，因為她是知道消息的那個人。

她不屑得到我的感恩更不屑從我這裏得到任何東西，我們的交易是我們的交易，我們的結盟是結盟，跟我媽的事情沒有絲毫關係。我們天生都是這樣的人，什麼事獨自承擔，禍不及家人。

可惜我沒有眼淚，這是十幾年來我聽到的唯一的好消息，只有我媽活着的消息才是好消息，與之相比其餘所有都不值一提。

我應該興奮，或者號啕大哭，或者立刻飛奔出去在荒郊野外的冰雨中大喊大叫，告訴全世界這個最好的消息。

實際上我什麼都沒做，臉上的表情甚至都沒有一絲變化，我的冷血早已深入骨髓，確定母親還活着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我要找到她，第三步我要見到她，第四步我要跟她一直生活在一起，彌補她孝順她。

然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其中的第一步才是最重要的一步，無論如何我該對杜下表示一下感謝，不管她在乎不在乎，屑與不屑。於是我安靜的起身，熟練的像在自己的廚房開始調酒，我要讓杜下在這樣冷漠無情的夜晚喝上一杯最地道的龍舌蘭，她這裏有所有我需要的材料。

一刻鐘后，只有一杯龍舌蘭，我自己不喝，這一杯是她理所應當獨享的，從頭至尾我沒說一個字的感謝，我的感謝都在眼前這杯酒里。她沒有拒絕，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慢品嘗。

我敢保證這杯是我此生調出的最好的一杯龍舌蘭，因為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有此時此刻此地的虔誠心境。

杜下並未抱有太大希望，對於一個內心極度震驚掙扎興奮矛盾壓抑的人來說，這種時候沒人能控制好情緒，調出的酒味道一定偏硬偏苦。境由心生，酒也會跟着人的情緒變幻出微妙味道。可是入口的一瞬間她就震驚了，那酒綿軟悠長細膩苦香，有苦味，卻跟她想像中生硬的苦味截然不同。她忍不住再喝一口，結果更加震撼。

下意識輕輕搖晃着杯子，藉著燈光重新打量我，「喝到這杯酒，我們扯平了。」

一杯酒抵了我媽一條命，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不是杜下故意給我台階下，她的交換髮自心底，她由衷的認為我的一杯極品龍舌蘭抵得上她當初救我媽一命這件事。

她自有自己的衡量標準，不是任何人強加的，是她心甘情願的。一杯龍舌蘭征服了她的舌尖也征服了她的大腦。

我抬手摸摸鼻子，有些憂鬱，「可惜，我再也調不出這杯酒。」

這杯酒我用盡了仁子之心，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仁子之心可以用來調酒，並不是那顆心從此消失，而是期盼母親還活着的懸著十幾年的心，在調酒完成的一剎那已經放下。

杜下微微一愣，但她沒有讓我也嘗一口，因為她知道這杯酒只有她才有資格喝，我絕不會染指半點。

她繼續安靜平靜的喝着，很慢，樣子像極了我之前喝咖啡的樣子，雙手珍貴的捧著杯子，不是杯子珍貴，而是杯中的酒太過珍貴，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代表着生與死，我們的關係也因此迅速升溫，彼此開始真切感受到彼此內心存在的溫暖。

但我們不會親近，我們不是那般人，不是說男女之間的親近不好，當然好，可我們的性格不允許。我們面對面坐着，她緩慢悠閑的喝酒，我看她緩慢悠閑的喝酒，一切盡在無言中。

夜很漫長，尤其是下雨的夜，不管春夏秋冬金陵城都會下雨，所以不管春夏秋冬下雨的夜晚都會變得漫長。漫長有時候難熬煎熬，有時候浪漫情懷，我不知道我們此刻處於什麼樣的狀態。但是顯然我們得考慮晚上床鋪分配的事情，杜下的保姆房車只有一張大床鋪，因為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在這裏留宿。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偏偏發生了，雖然唯一的大床鋪很寬大，可無論我們怎麼休息都還有同床共枕的怪異感知。

我們必須休息，她身上有傷，被我打的，我也必須養精蓄銳，大戰在即，保持好身體狀態才是王道，才是聰明的做法。

簡單的解決辦法有兩個，輪著休息，互不干擾，沒有任何可以聯想感知擔憂的，再就是頭尾分開，頭對腳，腳對頭。作為男人我應該先提出來，可還沒等我開口杜下已經直接做了決定，「頭尾相對，人睡着的時候除了有呼吸跟死屍無異。」

果然，她才是大能，我的那點心思在人家面前都不夠看的，只是無形中她已經開始不把我當作孩子看，她開始把我視作同等的成年人。好也不好，她也是年輕貌美女子，不可能一點男女授受不親的理念沒有，不可能腦子裏只有活人死人的分別。尤其是當我們的關係突然升溫以後，其實越是她這樣的性格越是在意自己的清白。

她能直接決定頭尾相對實在算是對我的極大認可了，我需要她的認可，不是認可我如今的地位，如今我也沒有任何地位，我需要她認可我這個人，正如她也需要我的認可，需要我認可她這個人。人才是最根本的，地位財富都是身外之物，對我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我們首先要確認的是人，確定這個人值不值得我們去認識，就這麼簡單。

當然這麼做在很多人眼中便為愚蠢，因為只看人不看利益不看地位財富很容易翻車，翻車的意思是看好的人一事無成反而會拖累你自己甚至讓你陷入危險之中。

但我們不是那麼勢利的人，我們真的不在乎自己朋友的貧窮富有地位高低，我們從始至終只在乎朋友這個人。換句話說如果宋戀兒秦怡楚易杜小包一夜之間都變成窮光蛋，那麼我會她們會依然如故，她們依然是我一生的朋友，不離不棄。

當然我也不會因為小海膽突然一夜暴富而遠離或者自卑，我還是她的哥哥，一輩子的哥哥。

「天象異常，有大事發生。」杜下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只憑這一句話我無法確認她是否一直在研究易經星象，我是研究的，屬於專業課拓展的一部分，考古專業需要極其廣闊豐富龐雜的知識體系和經驗積累，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考古學家比成為一個真正的主刀醫生還難。因為主刀醫生可以通過一次次手術一次次實踐來磨練成長，可是考古學的我們對於自己研究的方向和課題，有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走入真正的考古現場。

我算幸運，教授到哪裏都帶着我，我很知足當然也勤奮，我不會說那種我倍加珍惜的話，我能做的不是感激而是勤奮，學到自己應該學到的一切，不能浪費一絲一毫幾乎。反而像我這樣的人更容易心無旁騖，我不攀比不談戀愛不遊手好閒，除了找我媽之外沒有任何家庭牽掛，簡直完美的考古學家雛形。我想教授一直帶着我也自然有這方面的意思，教授聰明又精明，他有時候看起來不那麼靈光實際上沒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不管是玩計謀還是講技術還是撒潑耍賴，他簡直無所不通。可惜教授的圓滑世故教授的隨機應變教授的一人千面我永遠也學不會，教授自己似乎對此並不在意，他應該早就知道我不是年輕的他更不是第二個教授，他讓我成為我自己，在他掌握之下的我自己。讓我遠離唐家姬家一切秘密，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在三年之後不得不將我重新推回到唐家姬家危險漩渦之中。

我理解他，不需要他任何解釋，儘管表面上看起來他幾次三番的設計我陷害我，可他還是我的教授，我相信他。

我甚至不怕被他背叛，也不怕因為他的背叛而陷入危險甚至死去，我就是這樣固執到愚蠢的傢伙。當然有人會說我愚忠，因為我的愚忠教授才會帶我才會喜歡我，實際上只不過一場徹頭徹尾的利用關係。我知道事情不是那樣，不是因為教授我陷入危險，恰恰相反，因為我教授和師母還有唐婉三人到現在下落不明，我甚至不能像確認自己母親的確還活着那樣確定他們百分百活着。

是我連累了他們。

這不是臆測，而是事實。這個事實會讓人難受，難以接受，不過我已經習慣這種被我牽連的感覺了，雖然偶爾也會覺得無力，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勇往無前絕不退縮，直到找到真相，知道找到我媽找到教授師母唐婉找到兩個孩子年輕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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