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大道至簡

杜二夢緊接着告訴我們一個她自己的生存哲學，她說，「趙伯伯告訴我，一個人從小禁得起多大詆毀就承受得起多大榮耀，今天別人的詆毀會成為我明日的驕傲。」

從備份角度講杜二夢該叫趙先生爺爺，因為他的年紀跟她爺爺差不多，如果叫伯伯那麼跟楚易一個輩分，可是楚易足足年長她16歲。只是這種事只能各叫各的，誰也不必在意，在意了就小氣了也俗氣了。叫伯伯應該是杜家太爺爺的說法，爺爺不可能那麼叫，在太爺爺眼裏趙先生自然還年輕，只是比杜克康年長幾歲而已，那麼自然而然要自己的重孫女叫聲伯伯合情合理，既然是太爺爺的意思那麼趙伯伯這個稱呼也一直沿用至今。其實在杜家叫伯伯的人只此杜二夢一人，杜克康和何潔肯定會尊稱趙先生，所以也不會因為女兒的叫法而亂了規矩輩分。

趙先生本身在杜克康和何潔面前就屬於長輩，杜克康跟何潔是大學同學，兩人還沒畢業就結婚了，生杜二夢的時候也很早，所以兩人現在均只有33歲而已，只比楚易大了六歲。

趙先生不太會有時間精力教授杜二夢做人，他只需要在做治療的時候做些開導，他一定是喜歡這個孩子的，否則他不會出手救治，因為救活這個孩子牽扯的精力太大，而且很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救活一個危重病人只需要一台手術，救活杜二夢這個孩子卻需要十年二十年時光。

「我的名字也是趙伯伯起的，媽媽說我出生的第三天就病危，是趙伯伯親自趕來把我救活，然後說了句初夢未醒二夢先覺，於是我的名字就成了二夢。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它與眾不同。姐姐們的名字都奇奇怪怪得，我無法想像我如果叫小丙衣衣康豢林萊怎麼出門上學見人。」這個孩子開始打開話匣子，但她還真不是那種嘰嘰喳喳的性格，她不吵不鬧，說什麼都娓娓道來模樣。很招人喜歡，甚至讓人不自覺的期待她多講一點也無妨。恰好我跟杜下都是那種喜歡做聽眾不喜歡開口說話的怪物，因此很快就變成了她一個人說我們兩個人聽。

她說到自己和姐姐名字相比的優越感的時候我本能的看了杜下一眼，新說這孩子還不知道她們的大姐叫做下呢，如果知道一定會覺得索然無味無聊至極。可下這個名字配偏偏適合死亡醫生的形象和暗影的性格，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我的名字也只有一個字簡，簡字有很多解釋很多隱身，可我問過我媽，我媽說我的名字就是簡單的簡，簡簡單單的活下去，簡簡單單的過活。以前我對此深信不疑，因為我的家族太過平常，這樣平凡家庭當然簡單就好簡單是福。可如今回過頭來看我媽肯定沒說實話，我的名字絕沒有那麼簡單，絕不是簡單的簡。

正想着杜二夢這孩子突然把話題自然而然的轉移到我身上，「你的名字簡，出自《道德經》：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衍化至繁。」

「大道至簡，不僅被哲學流派道家、儒家等所重視，也是人生在世的生活境界。大道至簡，大道無形，大道無法，這是一種大道自然、返樸歸真的高級功態。大道至簡，是宇宙萬物發展之規律，是中華文化之精髓，是中華道家哲學，是大道理極其簡單，簡單到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所謂「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我有些震驚，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的名字進行具體解釋引申，而且除去所有反鎖直至本源。簡字也許真的源起《道德經》，我那看起來農夫農夫的父母實際上都是博學有道之人，他們給自己的兒子取名字怎麼可能只是隨隨便便簡簡單單？

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衍化至繁，乃宇宙萬物發展之規律，乃中華文化之精髓。

我在心裏很得意，好吧，好吧，如果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都能看出我名字當中的深刻含義，那麼就算如此吧。

杜下對此並無疑問，她提到將母親從死人堆里救活的時候還附加了一句話，她說你母親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子。

「太爺爺說一個人的名字決定一個人的一生，我的名字二夢，平凡人最多只有一夢，黃粱一夢浮生一夢，我卻有二夢，二夢先覺，先覺與天地自然，我活着本身就是一個生命奇迹。」杜二夢很快又回到自己的名字上來，顯然她從小被教育的很珍惜自己的名字，很愛自己的名字。也許一個二夢的名字並沒有她說的那麼高深莫測哲理蔓延，只是她的名字卻給了她生的希望給了她創造奇迹的力量。

對於她來說二夢這名字就是最好的，天生適合她，換成別的名字都無法想像。突然我也覺得倘若把她的名字換為小丙衣衣康豢林萊下，真的無法直視，太過俗氣，沒辦法拿出來見人。

妙，妙哉，仿若簡小孩子變成了博學多識的老師，我和杜下則成了虛心聽講的小學生。三人行必有我師，古人誠不欺我，哪怕是一個表面惡劣的小孩子身上也會有許多閃光點值得我們思考學習。

何況我們這種人天生對於權威不懼怕不盲從對於小孩子不排斥不鄙夷，我們都是從小孩子長大的，一步步，我們更應該多去了解小孩子才行。杜下下意識看我，她應該也想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忍不住輕笑，實在好笑，一個小孩子居然能讓整天跟屍體打交道的死亡醫生開始厭惡自己的名字，覺得過於簡單俗氣，尤其是在小孩子強行拿《道德經》美化了我的名字以後。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對比之後才能引起更大的傷害，所以老百姓有句真理口頭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這句話恰恰解釋了我們傳承幾千年的中庸哲學，中庸之道，我們不喜歡激進也不喜歡固步自封，我們從古至今都追尋一種平衡，一種中庸，剛剛好才是最佳狀態，太多了過猶不及，太少了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中國人的智慧太多太巧太妙，絕不是那些不懂中文的外人所能理解和專研的，文化的差異首先從文字開始，想要了解一種古老文化必須從文字學習。但我卻反其道而行之醉心於無字文明的探索和研究，我要做不一樣的事情，要完成前人沒有完成的事情。一個為人師者想要當好杜二夢的老師絕非易事，但我覺得這樣天賦異稟的孩子對於老師才是好事，是一種教育上文化上的挑戰，一旦能夠讓她認可那麼自身也會得到極大提升。

師者，傳道解惑授業也，師者必須明白自己面對的學生然後才能因材施教，因材施教的基礎上才能更好的傳道解惑授業。這不是一個哲學問題而是一個生活的基本道理，可惜如今這樣的老師並不多。

並不多並不意味着沒有，出身金陵城南杜家杜二夢絕不會缺少此類精英師者，所以她說自己不算幸運也不算倒霉可算十分精準的評價。難得她一個小孩子既能向上看也能向下看。

太多像她這般條件優越的孩子只會向下看突出自己的個性有點，或者只會向上看給自己很大壓力。既能看到上方又能看到下方的才為中庸之道，才人中上品。當然在老百姓當中上品寒士更受歡迎，可是實際上家庭優越者更有條件成才更有條件成功，幾率更高。這是社會現實，不是不公平，具備相對公平條件。

名字的解析似乎並未結束，杜二夢對此興緻很高，這對她是好事，可以讓她短暫的以回憶代替悲傷，她想說下去就讓她繼續說下去。她的注意力開始轉移到杜下身上，或者說她對她的興趣始終很大，只是剛剛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轉移過去而已。

她說，「醫生姐姐的名字一定只有一個字，爺爺將教育我對於自己不知道的要謙虛，不要憑空猜測。但我突然想猜猜醫生姐姐的名字，我只想到兩個字，上和下，倘若姐姐真的姓杜那麼名為下，倘若姐姐不姓杜那麼名為上。」

我和杜下本能的對視一眼，眼前的小孩子已經不能用聰慧和天賦來形容了，簡直達到了妖的程度。妖這個詞在中國漢字當中從來不是一個正向辭彙，但卻可以作為中性辭彙使用，某些特定場景當中代表着有別於正向的特殊天賦本領。杜二夢表現出來的妖無法用常規思維來解釋，她的表現也不符合基本生活常識。她特別善於識人同時特別擅長觀察，許多神來之筆神來之語都不是空穴來風憑空猜測，而是通過敏銳而細緻的觀察得來的。她說出口的基本可算作結論，基本不會有差錯，即便有差錯也是細節上的差異而不是答案本質範圍內的差異。

這個孩子很適合打輔助，超強輔助，倘若她和杜小丙在背後給杜衣衣打輔助，那麼杜家一定可以創造前人所沒能創造出的更大輝煌。但是有一個殘忍的前提，這個孩子如果能夠活到那個時候。

即便她已經聰慧如妖，不好意思，我們還是不能承認杜下的名字，還是不能對她揭開謎底。結果我們不解開她自己揭開，因為她的分析只開了個頭而已，還沒有進入正題。

「若醫生姐姐姓杜名下那麼就是杜家二十四年前那裝無頭案送出去的暗影，你們不必吃驚，因為在杜家年輕一代只有我被太爺爺允許進入家族圖書館的地下三層閱讀家族興衰歷史。」

原來如此，杜二夢足夠坦誠，她給出答案不是為了揭穿，而是為了告之她在杜家內部特殊的王儲地位。倘若她能活到十六歲，那麼她將正式成王，也就是說杜衣衣的確是個過渡代理人，代理期限為五年，五年後剛好杜二夢十六歲。杜家兩代家主可謂用心良苦佈局深遠，可惜他們還沒有看到這個天賦異稟的孩子活到十六歲自己卻先撒手人寰了。

這種事只能說命運，命運使然沒人能夠改變，逆天改命的前提是你自己能先活着，身已死魂已滅，安息便好。現在杜下面臨一個抉擇，要不要大方承認自己暗影身份，可是如此情況下承認未免有點太窩囊了。反正連我都覺得窩囊，現在杜下等於騎虎難下。我不會代替她做出決定但是我可以幫她扭轉局面，於是我先做鋪墊，看着眼前一臉誠懇的孩子，「有些人生來在陽光下，有些人註定在黑暗中度過一生。關於杜家暗影的事我也知道一點，但是沒有更多記錄，而且連名字都未記錄。每個人都會不自覺的說謊，但是這個時候一個最好不要用她自己的主觀臆斷代替家族圖書館內的真實記錄。」

我戳穿她的一個小伎倆，哪怕她此時並無惡意，只想表明自己的王儲身份同時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誰。她說了十句真話，在十句真話當中加入半句假話，沒想到卻被我即刻揭穿。

她低頭，表示懺悔。

她這個年紀不可能字字句句真話，我這個年紀也不能，她內心已經確定面對的就是杜家暗影杜下，就是想跟這個自家姐姐相認。此時的她無比需要親人在身邊，無比需要家庭的溫暖。我畢竟是外人，外人永遠不能當成杜家人。只少她的家教和觀念原則如此。

杜下沒有選擇承認自己的身份，即便杜二夢已經確信無疑，但是沒有她本人的最後確定還是等於無用功。

杜下不出聲不解釋，依然讓我掌控全場，我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抬手摸摸鼻子，也沉默下來，這種沉默算是對杜二夢那半句謊言的懲罰。

杜二夢在杜家接受的教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我做的事情是建立在要全面信任她的前提下，所以她最好明白這種懲罰是善意的，否則她將一點點失去在我們這裏的機會。原本杜下應該承認自己暗影身份了，但是正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如果這一切都是十一歲的杜二夢給我們設的親情陷阱那麼如果她自己暴露身份，很可能換來我們的全軍覆沒。因為我已經當先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如果我的辦法沒能起到應有的作用，那麼她就沒必要自曝身份。

她該冷靜的時候無比冷靜，屬於正常水準，我們兩個成年人佈局不能被一個小孩子反殺。我們認可她的同時都在保持着對她的絕對防備。

杜二夢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欲速則不達，她也沉默，沉默下來又開始掉眼淚，自己無法控制，至親的離世讓她痛苦內疚悔恨，此刻她一定在責備自己，責備自己為什麼病痛之軀，為什麼只有十一歲，為什麼還沒有長大。但是哪怕十一歲哪怕病痛之身她也一定要報仇，所以她迫切的需要結盟需要認親，需要找到新的依靠。所以我才會給她警告而不是直接冷處理，冷處理代表我們暫停跟她談判和結盟的步伐，以觀後效，這樣雖然對我們雙方都不好，可是這是冷處理的最好辦法。

跟杜二夢面對面解決問題有時候需要主動出擊，有時候則需要以退為進，我們牢牢掌握著現場環境的主動，武力上的主動，只需提防杜二夢的親情陷阱。杜下不說話還是很好自處的，全看我，也不錯，這種情勢很鍛煉我的現場危機處理能力。

「我願意用我自己的命換太爺爺和爺爺的命。」杜二夢重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自言自語，像是夢囈一般，像是自言自語。她需要一個發泄出口，可是唯有報仇才能讓她放下，否則她一輩子都放不下。此刻的杜二夢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急需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我和杜下便是。她識人的本領幾乎無人能敵，因為她已經看透我和杜下無論是什麼人什麼目的也不會落井下石，不會真正在這時候傷害她，而且我們都想幫助杜家度過難關。

她太聰明太有天賦了，以至於平常時候跟她面對的人根本跟她不在一個層次上，她太容易輕鬆取勝。那麼今天面對一個渾身死亡氣息的死亡醫生一言不發，面對一個對她瞭若指掌的杜家仇敵招招致命，顯然她過的很艱難，也許從出生到現在都不曾如此艱難過。幸好她還可以不由自主的哭出來，默默的流眼淚，眼淚可以揮發掉她內心許多驚恐矛盾掙扎。

「我有些累，能休息一會么。」她在徵詢我的意見，她已經看清楚這個保姆房車內暫時我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哪怕死亡醫生才是真正的醫生也不行。現在她的心臟不是優先順序，我們對她的囚禁和審問才排在第一位。

「你很聰明，知道什麼時候怎樣保護自己，你對自己的心臟最了解，當你覺得需要休息的時候就休息。當你認為可以堅持的時候最好堅持。」我的回應冰冷而無情，但是還是給她留下了足夠的生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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