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簡單複雜

第755章 簡單複雜

每個人對每個人都會產生固執的第一印象,楚易對我的印象無非是冷漠自私自閉,所以這樣的人這樣的手居然能調製出很好喝的雞尾酒自然很奇怪,不要說楚易覺得奇怪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對了,唐簡擅長銀繕,他的手本就靈巧,所以調酒也算觸類旁通。」楚易很快替我找個了還算合適的理由。

「銀繕?金繕銀繕現在已經成了瀕臨失傳的手藝了,科技發展越新越好但是很多時候我們再發展的同時快速失去了我們祖先傳給我們的手藝。手藝也應該隨着時代和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機床器的發明是科技發展中最重要的一環。但是即便如此很多古老的手藝最終也無法用任何先進的機器替代,人的手才是創造一切的根本。我們忘了根本太容易去追求新奇的新事物,所以我們必將受到懲罰。」趙建立聽了之後立刻發出一段感慨,如果楚易不提我自己都忘了還會銀繕。

銀繕早已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個習慣,我從不把它當作一種技術看待,只是當成自己長大以後形成的生活習慣,有些習慣一旦形成就永遠也改不了了。所以在金大的時候我抽出專門時間銀繕的時候很少,即便是教授的朋友要我幫忙修復我也都是抽出平常學習的邊角料時間來做。

我用自己的碎片化時間養成了一種生活習慣,而在別人眼裏這種習慣也許是一種了不起的技術和藝術。

我一言不發,這種時候我本就不說話,放在常人身上他們大概會接過話茬聊聊銀繕這回事,因為不管怎麼樣最近幾年無論從國家層面還是群眾角度對於真正的工匠和傳統技藝都有了一些不錯的二次認知,大工匠精神也正式被提出,各個領域的技術大拿也上了不少電視報紙網絡。

可惜真正擁有中國傳統大技術的人還是太少了。

現在網絡社會的一個不可避免的趨勢就是什麼東西火了立刻會有各種自媒體機構蜂擁而上開始進行選題包裝,要說他們一點都沒做貢獻也不對,但是時間一長選題一多很快就變得粗製濫造,只為了吸引眼球,背離本意。

我當然看不慣這些,然而我看不慣一點用都沒有,我只是一粒無人知曉的塵埃,我不想去做公知大聲疾呼也不想在網上躲在電腦後面敲打鍵盤跟人對戰對罵。我只會安靜的在碎片化時間裏繼續自己的銀繕。

業精於勤而荒於嬉,賣油翁的手藝只是熟練而已,但是銀繕遠不止如此,銀繕其中貫穿的正是我的考古專業,可以說相輔相成。還有一件別人不知道是,我自己計劃着如果我可以活得很長活到退休那麼我就隱居山林專心銀繕,別的什麼也不再管不再問,因為那時候即便我早就找到了我媽恐怕她也不在人世了。

那麼我就沒有了任何牽掛,可以把自己放諸四海而皆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習慣的事,如果有一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在我的茅草屋裏熬了一夜終於完成了一件滿意的作品,然後站起身放下手裏的刻刀刷子,起身來到門口,看一眼紅彤彤的太陽,揮揮手,說聲再見,最後回到屋裏安靜的躺在床上安靜的死去。

沒有人知道我死了也沒有人會給我辦理後事,我就一直在茅草屋裏一個人安靜的躺着,永遠那樣下去。

因為我內心深處從未想過自己會找一個女生結婚生子,從未想過除了我媽以外我還會在乎且珍視其他人。

我不會,我的生命中只有我媽和我。

楚鍾南聽了跟着來了興趣,「原來唐簡還有這門手藝,那我要鄭重邀請你回去以後去我家一趟,我家裏有不少打破的東西等著修復,而且陶瓷器居多,一直以來我都無法決定如何修復才好,使用哪種方法達到哪種效果。既然你擅長銀繕那麼我那些破碎的陶罐瓷器就用銀繕修復吧,你的出現給了我一個最終選擇。」

我沒有立刻回應,楚雲笑話楚鍾南,「鍾南你說你毛毛躁躁的習慣這麼多年了都改不掉,這些年你親手打碎的好東西怕是能在帝都買好幾套大房子了吧?」

原來楚鍾南收藏來的都是完美品,殘缺都是他不小心打碎的,如果從文物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來講那麼太不值得了,太讓人生氣了。可是如果從人性角度講那麼完全可以理解,說明楚鍾南是因為心裏真的喜歡這些陶罐瓷器才花大價錢收藏回來的,拿回來后也不是小心翼翼的關進保險箱裏與世隔絕而是時常拿出來研究把玩,結果他天生手殘,這裏手殘的意思是手不穩,結果自然悲劇的不行,這樣的楚鍾南不需要任何人去責備他自己一定比任何人都難受,正因為他太多難受所以才一直不知道如何修復才好。

「唐簡,你認為修復的最高境界是破鏡重圓么?」楚雲突然問了我一個看似專業其實很主觀的問題。

我抬手摸摸鼻子,「修復的最高境界是傳承歷史。」

似乎楚雲沒有想到我回答的如此快速如此簡單,通常這樣的問題會引起專業人員一番長篇大論才對,所以她立刻追問,「就這些?」

我點頭,沒再多做一個字的解釋,我就是這樣,我知道我的觀點不可能完美,但是我只在乎在這樣的時刻我真實準確的表達出了自己的基本想法,至於延伸出去的探討研究根本不是這會的課題,這裏不是討論專業知識的地方,這裏只是家人閑聊放鬆度假的地方,雖然對我這裏是治療的地方,但是我時刻提醒自己這裏對於楚家人到底意味着什麼。

孫子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不存在主觀的要跟人家一家人爭強好勝的想法,但是我必須有被動的防禦之策,這便是我媽從小告訴我的吃虧是福。

我媽不會教我常見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只會教我吃虧是福。只是我理解的吃虧是福是有前提的,我可以吃虧可以吃了虧不出聲不爭辯不報復但是首先我必須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必須知道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在發生什麼。

我媽知道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小聰明,對我一向嚴厲的她反而不去斥責我這種思想上的投機取巧,她大概知道我很快就會長大,她沒辦法把她認為正確的事情全都強加到我身上,她知道我很快會長大成人,很快會有自己的想法做法和處事原則。

她只要親眼看着我一點點成為一個基本正常的孩子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需要我自己去經歷去磨練去吃虧去疼痛去掙扎去生存去感悟去成熟。也許趙先生說的我媽對我的兩段式人生教育是真的。

楚鍾南愈加感慨,「是啊,我們即便此時擁有了幾件寶貝也只是歷史的守護者而已,那些幾千年前的陶罐瓷器只是在我們手裏短暫停留然後便以很多不同的方式繼續傳承下去,如果哪個人真的把一屋子的寶貝都徹底鎖起來埋起來藏起來讓寶貝們與世隔絕那才是最大的罪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如願,因為藏起來會被人找出來埋起來會被人挖出來,文物本身就是歷史,歷史本身就是文物。」

趙建立還在喝我調製的龍舌蘭,喝的很慢,在細細品味,其實我自己都不認為我第一次跳出來的龍舌蘭值得他們這樣的人物仔細品嘗。我覺得他們太抬舉我了,也許這就是他們這個圈子的基本禮貌也許這就是他們這些人的基本素質。越是富有的人越是身份高貴的人越平易近人越彬彬有禮,這種平易近人彬彬有禮不是假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和幾代幾百年甚至千年的家族歷練。

「我們都是歷史的倉庫保管員。」他給出一個很有趣的定位,而這個定位頗高。但是在場的人沒人會反對,因為他們有能力也有責任做一個歷史的倉庫保管員。

楚易看看我,「你要努力成為一個歷史的匠人,我覺得比成為一名考古學家要重要的多。」

我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我還沒有答案,還需要去思考去經歷,對於自己沒把握的事情我從不輕下結論。

本來度假屋裏的核心人物絕不是我,結果陰差陽錯現在成了我,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我只是安靜的喝着王音調製的龍舌蘭,安靜的等待着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我內心安定而踏實,不慌張不動蕩。

突然有一種往天上雲捲雲舒看庭前花開花落的超然之感。

楚易知道我不會作答,所以她原本也沒想得到答案,但是我卻開始思考立夏對我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只是個私人圈子那麼簡單么?

只是成為我生活中的另一個習慣么?

還是我需要認真持久的當作終生事業來做?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如果此刻還在牛河樑上的風雪中還在杜小丙的平治房車上,那麼我想我們一定已經激烈的討論出一個不錯的結果。可惜她現在離我幾千公里的距離,我在南方的海島上四季如春她在東北的山崗上冰天雪地。

我又想起顧青姐,她到底在哪裏,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真的還活着還安全么?

最近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猶如一個連環進行的長期噩夢,跟恐怖電影不斷推出續集一樣,永遠沒有盡頭,我要面臨的是下一秒的生死,死亡和明天哪個先到來我並不清楚,我只是努力讓自己睡着之前不去想這件事而已。

「人生的最後一定是分別,只是在分別之前能找到你媽媽才算殘缺中的圓滿。」王音總是會在這樣的時候戳中我的心事。

她極其聰明有時也極其殘忍,因為這個時候大家對很放鬆很歡樂,何必提起我的傷心事何必刺激我呢?

我對他們並無惡意而且從內心開始尊重,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如果我一直如此糾結王音對我的態度那麼我肯定會更加鬱悶傷心難過,我選擇從另一個角度看待王音,如果她不這樣對我才不正常,她無非想要維護保護好自己的獨生女而已。別說是我,就是比我優秀十倍家庭背景強橫百倍的青年才俊站在她面前她也會挑三揀四極其不滿意,因為內心深處她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年輕男人能夠配得上自己的女兒。

楚易也許並不知道王音在心底把她看的如此之重,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之所以能夠快速看出一點門道不因為我多聰明多有經驗只因為我是外人是更加清醒的旁觀者而已。如同我在一個月之前還完全看不清楚自己的母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一樣,身在其中往往會雲深不知處。

「你該做好最壞的打算,必須接受最殘忍的現實。」王音接着提醒我,這話從小到大沒人敢在我面前說,雖然大家心裏都在這麼想。

楚易趕緊本能的走過來擋在我身前,她似乎感受到了我內心深處熊熊燃燒的憤怒火焰,其實能夠當面親口說出這話的人未必是壞人,很有可能還是對我真正寄以希望的好人善人,但我就是受不了。

我不允許任何人說我媽已經死了。

結果我沒有像一頭髮了瘋的猛獸一般撲過去,而是把目光轉向王音身邊喝着我調製的龍舌蘭的楚鍾南,因為他不久前親口說過我媽還活着。

楚鍾南沒有讓我多等很快開口,但是說出來的與我預想的大相徑庭,「唐簡,也許你媽還活着對你來說更殘忍。」

顯然他只預測了一個幾率更大的結果,顯然他知道許多我不知道的關於姬家關於我媽的故事,但是他不會說出來,也許永遠都不會吐露一個字。

那麼王音是否也知道楚鍾南知道的關於姬家關於我媽的事情呢?

通過兩人的眼神表情我無法判斷。

楚易回頭看着我,我看着她,我的臉幾乎已經可以觸碰到她的臉,我可以完全感受到她呼吸的溫度。

「我寧可要活着的殘忍也不要陰陽兩隔的絕望。」我正式的表達我的看法,語氣中帶着憤怒的高傲,帶着死亡氣息的攻擊味道。

因為有楚易在他們四個大人不需要有任何擔心,但是如果沒有楚易擋在我身前,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確定。

楚易輕輕用啞語跟我說,「爸爸媽媽說的都是真話,他們知道一些事情因此推算出一個大概結果,當然他們也會錯。」

我本想抬手摸摸鼻子,可是因為我們兩個的距離太近了,我們站在一起的時候楚易的額頭剛好可以碰到我的下巴,這是我微微低頭的狀態。

我抬手繞過她的腦袋瓜摸自己的鼻子會大費周章,所以強行忍住,楚易繼續用啞語,「楚家人有時候很奇怪,他們還會經常討論哲學問題,反正很多時候我都覺得無聊,他們會突然全都變成一屋子怪人,所以我覺得自己還是去學體育比較簡單一些。」

走了,四個大人就在我很楚易站得很近很近的時候全都悄無聲息的走掉了,沒有一個人打招呼,我贏得了調酒比賽說出了我的願望,其餘的事似乎都是配菜的佐料而已,說過就如風飄過,一點痕迹都不會留下,要不是楚易依然帶着溫暖的溫度站在我對面我真以為自己剛才做了一場虛幻怪異的夢。

人都走了以後楚易一下子放鬆下來,離開我癱軟在雙人沙發上,像泄了氣的皮球,她剛才應該比我還緊張。

我扭頭過去看着她,「你害怕我對你媽媽動手?」

楚易撇撇嘴,「難道不是么?」

我搖頭,「不是,這種程度還無法將我激怒。」

楚易抬頭很認真的樣子,但身子依然軟綿綿的,「說真話,這裏只剩下我們兩個,而且沒有任何竊聽和監控錄像。」

我不說了,因為我已經說完了,說完的話怎麼說第二遍?

對別人也許正常對我則完全不可能,楚易抬手拉我坐到她身邊,「其實很久以來我之所以一點都沒準好找一個真正的男朋友,還有另一個難言之隱,那就是我擔心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年輕男人能夠禁得住楚家人的集體折騰,我知道他們不管平常對我如何但是心裏把我看的都很高,於是愛屋及烏會因此對我身邊的年輕男人要求更高,或者不應該叫做要求而是渴求。」

「沒想到你成功的完成了任務,擊退了他們的三次全體進攻,恭喜你,小屁孩,還不錯。」她邊說邊意味深長假裝老道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則沒什麼反應,只是安靜的看着她,玻璃書房裏的燈光昏黃本就不亮,如果需要看書那麼去打開附近的枱燈就可以了,這裏大多數時候不需要太強烈的白織燈亮度。

「我突然對你以後會娶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感興趣,說是跟你青梅竹馬年紀相同的吧,看似合理實際上很難,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女孩看似合適實則相差萬里,說是會找一個年輕你好多歲的小女孩,說是遇到一個大你幾歲十幾歲的成熟女人,反正仔細一想都禁不起推敲,我無法想像你結婚生子的樣子,就像我永遠不會夢見自己穿婚紗走進教堂的樣子。」楚易更加放鬆,如果這個時候讓她立刻回到自己房間睡覺休息她肯定睡不着,如果讓她繼續跟我肆無忌憚的天馬行空,那麼她很快就會疲憊就會回去一個人睡著了,我有預感,我的第五感覺告訴我今晚她可以一個人睡,不會做噩夢。

「你能想像你穿着西服或者中山裝什麼的走進教堂結婚的樣子么?」她追問。

「我不會去想永遠都不會發生的事情。」我給出的答案果斷堅決,因為這事根本沒有緩衝和商量的餘地,哪怕是現在,哪怕我的世界觀人生觀已經比之以前發生了很大轉變。我可以想到跟小宋各種畫面,甚至是在一起親近的畫面,但是就是無法想像我們手挽手結婚的畫面,不要說看到夢到就是想一下都會覺得頭皮發麻無法直視。

我對小宋的第一眼第一印象就不是我未來的新娘,不光是她,對誰都不是。那麼這個固執的第一印象會直接的不斷的影響着我的潛意識思維。

「喂,小屁孩,你的第五感覺不是很准么?你不是可以預測未來么?那你預測一下我會嫁給誰你會娶了誰,快,給你五分鐘時間,你要是答上來我就承認你真的很厲害,否則你就是妖言惑眾。」

我妖言惑眾?

我沒有強迫任何人去相信我的第五感覺,我只是在必要的時候告訴了她而已,因此救了小海膽因此等來了登島的楚家四個大人,可是她完全可以選擇不相信啊,我不強求而且理解她。

為什麼說我妖言惑眾?

這四個字實在讓我不爽。

我沒有發作,我不會在楚易跟前主動暴躁的,我抬手摸摸鼻子,「看不到。」

直接否定自己是更好的方法,楚易則依依不饒,「不對,我是你能夠聽到聲音的第一個人,那麼我跟你之間就存在特殊聯繫,雖然這種特殊聯繫到底是什麼還沒有搞清楚,但是顯然你可以預測到我和你的未來。」

「或者你已經預感到了但是不想,或者不想告訴我?」

我撇撇嘴冷漠到底的模樣,「沒有。」

楚易繼續放鬆自己的身體,再一次不見外的將那雙大長腿搭在我的膝蓋上,而且覺得很舒服的模樣,「其實我也不相信你真的那麼神,可是偶爾也會神奇一把的樣子,我,究竟會嫁給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這對我來說是個比哥德巴赫猜想都難解的難解難題。」

女人的心思變化多端,我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不會去勸不會去騙也不會去哄,我只跟隨着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則,我知道楚家四個大人回到度假屋以後一定在開緊急會議,關於我的,關於我和楚易關係的,反正今晚他們還要繼續熬夜。

他們也會像我們下意識看向對面亮着燈光的地方,知道孩子們在那邊,知道大人們在那邊,簡單又複雜。

很多人很多事註定簡單且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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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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