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熬鷹

第57章 熬鷹

每個男人心裏都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英雄。

「那匹孤狼已經老了……最少有十三四歲了……很好抓……」那婦人繼續舉著刀引誘我,我仍然不為所動,只是眼睛死死的狠狠的看着她的眼睛,跟她對視,與她對抗。

「孩子,怕了么?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害怕了……你真是個奇怪的孩子……我越來越看不懂了……這樣也好……這樣我殺你的時候也許會很興奮……」婦人終於收回自己舉在空中的殺羊刀,像是在跟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到此我可以確定五大三粗的婦人讀過不少書,至少讀到高中,這點跟普通的沒上過幾天學的草原女人大為不同。

我看她是因為我不屑回答也不屑爭辯,我要做也要做個狼王一樣的人,絕不會做低等級動物。

草原狼成群生活,雌雄性分為不同等級,占統治地位的雄狼和雌狼隨心所欲進行繁殖,處於低下地位的個體則不能自由選擇。

雌狼產子於地下洞穴中,雌狼經過六十三天的懷孕期,生下三隻到九隻小狼,也有生十二、三隻的。

沒有自衛能力的小狼,要在洞穴里過一段日子,公狼負責獵取食物。小狼吃奶時期大約有五、六個月之久,但是一個半月也可以吃些碎肉。

三四個月大的小狼就可以跟隨父母一道去獵食。半年後,小狼就學會自己找食物吃了。在群體中成長的小狼,非但父母呵護備至,而且,族群的其他份子也會愛護有加。

狼雖然暴力兇殘但是對自己孩子還是十分疼愛的,我突然覺得眼前的婦人也像一匹狼,她說的自己女兒已經死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忍不住在篝火前再一次走神了。

天將拂曉的時候我撥通了巴爾思的電話,那邊接通我就掛斷,我沒辦法聽到聲音,只能等巴爾思給我發來最新信息以及他現在所在的位置。

他肯定還沒有找到教授否則早有消息傳來。

可是等了好半天也沒有消息過來,也許是他那邊信號不好?

我沒有連續給別人打電話催促的習慣,所以就跟阿日善坐在火堆旁等待着朝陽的升起,只是並不是每個清晨都會看得到太陽升起,山頂上的雪已經越下越大並且沒有絲毫停歇下來的意思。

天氣越是惡劣教授就越是危險尋找解救教授的過程就會越艱難,阿日善似乎並不懷疑我不會不顧一切營救教授的決心,所以從昨晚巴爾思離開以後她連眼睛都沒眨的看管了整整一夜。

看她的樣子和精神頭再熬幾晚也一點問題都沒有。

阿日善是個不善言辭的婦人,不像巴爾思那般喝了酒就胡說八道豪爽又暴力,只是這個婦人從來都不簡單,她在熬鷹,而我就是她眼裏的那隻鷹。

鷹被譽為「百鳥之王」,雄俊身健,隼猛異常,即能擒飛鳥,也能捕野獸,有以小勝大的本領。鷹經過馴化后,可以幫助人類漁獵,深得人類喜愛。

所以鷹在蒙古族過去的打獵生產中佔有重要的地位,是蒙古人的性獵是重要的生產工具。

而早年捕鷹非常艱苦,捕鷹人要「晝夜伏草莽中伺之」生怕驚動鷹。後來條件有所改善,捕鷹人可在視野開闊的空地上布下大網,並搭建一供其觀望的窩棚。捕鷹時,常用鴿子或是公雞作誘餌,鷹見餌鴿或餌雞從高空俯衝下來時,捕鷹人立即拉動大網扣住鷹。捕鷹人取鷹時,鷹會本能地仰卧,舉利爪以保護自己。

因此獵人常把帽子或是棉襖給鷹讓它抓住,然後翻轉網將其取出。

熬鷹,嚴格來說是一次從肉體到心靈對鷹的徹底戕害,一個高傲、自由的靈魂,經一番自徒勞的掙扎后,最終會因悲憤、饑渴、疲勞、恐懼而無奈屈服,成為獵人逐兔叨雀的馴服工具。凡親眼看過熬鷹慘烈場景的,都終生難忘。

教授曾經在某一次喝多的時候給我講過熬鷹的故事,某年某月還很年輕的他突然抓住了一隻鷹,然後就跟着人家蒙古獵人一起熬鷹。

當然他其實只是個旁觀者。

那是一隻剛剛成年的蒼鷹,嘴尖銳而彎曲,披一襲鐵灰色毛羽,帶有利鈎的趾爪蒼勁有力,但它的腿卻被一條鐵鏈拴住。

第一天,獵人在鷹的周圍布上繩網,繩網的外面擺放着鮮嫩的羊肉和清水,蒼鷹對此不屑一顧。自從不慎撞入獵人佈下的機關被縛那一刻起,蒼鷹就表現出暴烈悍野的氣質,兩隻虯勁的鷹爪不停地抓撓,將鐵鏈嘩嘩抖動,口中發出一陣陣悲憤蒼涼的唳嘯。

獵手在網繩外冷笑着。鷹憤怒地一次次向他撲擊,但一次一次都被鐵鏈拽回,重重地摔倒在地。徒勞地撲擊中,鷹的體力一點點耗去。

夜幕降臨,深秋的風帶着砭骨的寒意。獵人在場地邊生起一堆火,火光下,雄鷹的兩隻眼血紅,怒視着不懷好意的獵手。獵手的眼睛也是血紅的,和鷹對峙著。

第二天,當第一縷晨光染上雄鷹的羽毛時,它更加憤怒急躁了。它隱隱覺出腹中的飢餓,獵手殷勤地將羊羔肉捧到它眼前。雄鷹兇猛地撐開門扇般的翅膀向獵手撲去。

獵手急忙躲閃,但還是被鷹鼓起的勁風掃了個趔趄。鷹對鮮嫩的羊肉置之不理,只用喙去喙擊鐵鏈,啪……啪……啪發出爆響,鷹喙已鮮血淋漓,鷹彷彿不知疼痛,一如既往地啄擊著。鮮血,一點點滴下來。

又是一夜對峙。

兩天兩夜過去了,獵人在與鷹的對峙的過程中一點點磨滅着它的野性,消磨它的意志,使它產生對人的敬畏心理。獵手看到,夜深后,在無邊黑夜的包圍下,蒼鷹的戾氣一點點消散,但獵手不敢鬆懈,他怕稍不慎即會前功盡棄。

當第三天陽光普照時,鷹嘴已經結滿黑硬的血痂,淤血甚至堵塞了鼻孔,眼中集結的怒氣消散殆盡,疲弱的身軀彷彿再也拖不動沉重的鐵鏈,蘊滿黃金般光澤的眼睛不時半眯,似隨時都會睡去。獵人手拿棍子,不停地撩撥它。

無可忍耐之下,蒼鷹的怒氣又一下子凝聚,但已沒有了銳氣。它喑啞的叫聲缺乏底氣,少了威懾,多了悲傷與無奈。

秋風襲來,鷹的毛羽顯得蒼老凌亂毫無光澤,再也找不出昔日天之驕子的神情——它的體力與意志都瀕臨崩潰。

又一個白日過盡寒夜降臨。在獵手精心安排的場地下,響起陣陣野獸的嗥叫。雄鷹攏緊身上的毛羽,將身體畏畏縮縮移向火堆,它感到自己的孤獨無助。野獸的嗥叫逼近了,鷹身上開始有了明顯的顫慄。獵人清楚地看到,鷹眼裏閃過一絲乞憐。

獵人走進網圍將鷹抱入懷中,撫摸鷹的頭部,它不再掙扎啄擊,任獵人的手指從頭頂滑下,順着修長的脖頸,撫摸到寬闊的背脊。鷹馴服地舒展開身體,眼睛裏透出溫和與順從的光。

這時獵人再將鮮嫩的羊肉托上掌心,鷹迅速地一塊塊叨入口中——一隻鷹熬成了!

獵手的體能也快熬盡了,他得睡上三天三夜才能恢復元氣。

當這隻鷹再次出現時,不是蹲踞在獵手的肘上肩上,就是在獵手的頭上低飛盤旋,待到遠方獵物閃現,它便會迅猛出擊……獵手得到獵物時,會大度地將腸子、肝肺等扔給它。

一個桀傲自由的靈魂從此消失。

如果阿日善一味的想跟我用強還不算最壞的情況,最壞的是眼前她把我當作鷹來熬,她熬我的目的很簡單,第一要我說出所有知道她守墓人身份的名單,第二抽掉我的靈魂讓我最後乖乖的心甘情願的給她也許並不存在的女兒陪葬。

這才是真正的殘忍。

太陽開始從山的那頭升起,沒有多麼壯觀,大地在霧氣雪氣的籠罩下白茫茫一片,能見度很低,連遠處的白樺林也看不清了。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積雪離開溫暖的火堆來到山頂上一處凸起的石崖,毫不猶豫的走了上去,然後張開雙臂,閉上雙眼,深呼吸.

阿日善像個幽靈一樣跟在我的身後,我一點也不擔心會把我推下去,她在距離我大概五米的地方停住,我感覺得到她的氣味。

她不敢再往前走,石崖很滑很滑,她擔心會嚇到我造成我的失誤直接摔下去,她才捨不得我死,在她心中給那個虛無縹緲的女兒的陪葬品一定要是活着的,最好一邊放血一邊活埋才好。

還是沒有巴爾思的消息,距離他接通電話已經過去了20分鐘,我必須先確定他現在所在的位置以及他昨晚到現在搜索過的區域然後再出發。

草原太大,風雪也越來越大,我們必須分工明確不做無用功。

所以沒有巴爾思的消息我就得等待。

安靜的等待。

半小時后我跟阿日善那婦人回到了房子,她開始做飯,早飯。我也的確需要吃飽穿暖才能出發去搜救教授,我安靜的坐在已經冰冷的土炕上。

因為昨晚後來就沒有燒火,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草原冬天的殘忍和寒冷,首先從屁股下面開始冷起,我忍不住蹲了起來,接着又站了起來在土炕上來回走。

好在很快土炕重新熱了起來,不是溫暖是熱了起來,外面朝陽升起以後很快就不見了,雪花越來越大飄飄洒洒,如果我是個中文系的學生那麼此刻我一定會寫一首浪漫的詩給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如果我是藝術系的學生我一定立刻抓起畫本衝出去畫一幅草原冬雪圖,可我是個考古系的學生,這樣的天氣也實在不適合鏟子開始出去考古和掘墓。

現在社會上存在着對考古發掘的某些片面抵觸情緒,很多同學畢業后都不從事考古專業,更多的會去文物局,博物館什麼的。

幸好我什麼都聽不見,我也不會上網專門尋找這樣的負面新聞,我活在我自己安靜的世界之中。

阿日善做東西不算快,我忍不住躺了下來,仰面朝天的躺在炕頭,身下越來越熱,我開始出汗,開始睏倦,我不想睡覺。

我要吃飯然後出發,巴爾思的消息還沒有過來,明明我跟他約定好的。如果不是他當時就接聽了電話我都開始懷疑他也遭遇了危險。

因為這樣的天氣在黑暗中騎着摩托找人一個不注意就會出事故,輕則受傷重則喪命。也正因為如此我不會奢求和渴望讓別人幫忙尋找,還是得靠我自己。

我跟教授有某種心靈相連,我確信。

風雪越來越大就代表即便得不到巴爾思的信息我也得出發了,否則一會積雪超過十厘米就沒辦法走了。飯菜終於上桌,在之前我就把炕桌放好了等著。

在我看來還挺豐盛,兩個炒菜,一個干煸豆角一個青椒雞蛋還有一個烤羊腿再加上一大盆羊雜湯,主食是類似於饢的大餅子。

這樣的時候阿日善那婦人還能給我湊上四個菜,有葷有素有湯我真的很感激了,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管這個人有多壞多陰暗,總有可取的地方。

人家對你好的時候就要感激。

這也是母親教會我的,從小就傳授,或者說是一種樸素的價值觀的傳承。也許真的是近鄉情怯我在草原的這些日子每天都會想起母親,經常會夢到。

我想是因為我一直在給自己催眠,相信母親真的回了西拉沐倫河,儘管這個可能現在看萬分之一都不到,母親和父親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怎麼還會自己回來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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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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