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囚徒

第46章 囚徒

我趕緊下意識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疼,臉和手都疼,這不是做夢,那麼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巴爾思去哪了?

那女人去哪了?

他們到底要對我做什麼?

這裏又是哪裏?

一連串的急迫疑問過後我不得不讓自己再次冷靜下來,並且很快就確定這裏是趙寶溝。

我居然到了自己要實習的目的地,以這樣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

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天邊的不是朝陽是夕陽,血紅的夕陽張着火盆大嘴兇猛的下落,好像要吞噬掉大地上的一切。

剎那間好像天地之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好像我被這個世界囚禁拋棄。

我突然很想大個很想唐婉,大個在幹什麼?正在陪思思一起上瑜伽課吧?

唐婉在幹什麼?

現在想想她哪怕仍然被隔離也是幸福的,因為她還有未來和希望,她很快就會被放出來,教授已經回到金陵去看望師母了么?

哪怕他們只能隔着窗子對看一眼也是甜蜜的,因為他們還有未來和希望。

再一次逃跑么?

以我現在的身體和雙腿?

往哪裏逃?

原來逃跑也要有一個目的地才行。

夕陽最後的一點光亮也很快消失了,冷風再次侵襲過來,幾分鐘的胡思亂想以後我已經做出一個新的決定,既然還活着那麼就得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既然決定要努力的活下去我就得先填飽肚子。

還是那句話我這條命在找到母親之前誰也拿不走,誰想要傷害我我就跟誰拚命。

於是我不再猶豫也不再恐懼,果斷背轉身回到溫暖舒適的瓦房裏找吃的,我餓了,肚子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老半天了。

瓦房裏的廚房還是那種傳統的燒柴的土灶,土灶上面是一口大鐵鍋,蓋着有點變形的大鋁鍋蓋,掀開鍋蓋裏面熱氣升騰,一個洗臉盆大小的鐵盆里熱著四個菜和七八個大白饅頭。

四個菜兩葷兩素,一個紅燒肉一個紅燒帶魚一個干煸豆角一個炒油菜,在這樣的季節在這樣的地方這四個菜絕對是家裏來人招待貴賓的搭配了。

紅燒肉用大碗裝,肉塊很大肥瘦相間一共分了四五層,上面又淋了一點醬油,一掀開鍋蓋就香飄四溢,一聞就知道這是自家院子裏純粹喂糧食長大的本地年豬,絕不是市場上那些養殖場用飼料迅速催熟的養殖豬。

帶魚大概只有我的三指款,聞味道就能聞出是野生的,並且每一段四厘米左右,切的很均勻,刀工很好,如果能從紅燒帶魚上看出刀工那麼這道菜燒的一定很好吃。

干煸豆角在一般的農家是很少做的一道菜,主要是冬日裏青菜缺乏還有就是做這道菜需要耗費大量的植物油,人們總是捨不得。

最後的一道菜是炒油菜,油菜是南方傳過來的綠色蔬菜,在南方隨處可見可是在北方大草原的冬日裏就算是稀缺物品了。這道炒油菜沒有像大多數北方人那樣把油菜的葉子全都掰下來用油炒,而是僅僅把一顆油菜從中間切成兩半來炒,頗為專業。

其實當我掀開鍋蓋看到眼前豐盛的飯菜的時候內心是充滿溫暖和感激的。

死裏逃生的我才不會客氣,立刻連盆一起端了出來,直接端到了屋裏的土炕上,隨即又在靠山牆的地方找到一個四方炕桌。

放桌上炕,簡單擺盤拿出筷子開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絲毫不擔心被下毒被暗害什麼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我現在已經身在趙寶溝遺址附近那麼我先吃飽喝足然後好好休息一晚上,我得學會用最快的速度面對現實。

剛才只是在外面待了不到一刻鐘雙腿就又開始鑽心的疼痛和不由自主的顫抖,現在的情況是只能勉強站起來和勉強走動。

那麼在確定自己雙腿徹底康復之前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一邊養傷一邊觀察,以靜制動。

我相信巴爾思和那個女人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們不會把這麼一座大房子留給我住,這裏顯然是巫師婦人的家。那麼疑問也隨之而來,既然女人的家在這裏,那麼她那天晚上為什麼會在距離敖漢旗還有20公里的西拉沐倫河邊的古祭壇上做什麼?

我當時以為她就是本地人,那麼比較正常的推斷是她的婆家在西拉沐倫河那邊,是她家族放牧的帳篷,也算是另一個家,跟我母親一樣。

我是真的餓了,婦人做飯的手藝也着實不錯,四個菜不光看着好看吃起來味道更是不得了,不是尋常家常小菜的味道,是那種不咸不淡之中保留了豬肉帶魚豆角油菜原本味道的味道。

這很難得。

在中國北方農村婦女們通常更喜歡做大燉菜,最常見的就是豬肉燉粉條,就是土豆豆角茄子胡蘿蔔什麼的通通放進大鐵鍋里然後加鹽加水咕嘟咕嘟亂燉。

此刻我吃到的四個菜稱得上是北方炕桌上的精品美味了。

我的吃香肯定不怎麼雅觀,平常時候我還會稍微注意一點,現在?我根本毫不在意形象,不到20分鐘我就吃光了六個饅頭和方桌上所有四個菜,一點也沒給那女人和巴爾思留。

彷彿這樣做也是對他們對我折磨的一種報復。

吃飽喝足我才發現就在土炕炕沿下面就有一箱玻璃瓶的雪花啤酒,要是剛才看見說不定我會打開一瓶喝下去,雖然我從不喝酒,但是為了慶祝自己劫後餘生的時候喝一點也沒什麼不可以。

我打着飽嗝心滿意足的收拾桌子碗筷,全都洗的乾乾淨淨放到簡陋的櫥櫃里。

這不是寄人籬下的小心翼翼,而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

外面的天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房間里只有一盞燈,還是那種昏黃的鎢絲燈,我卻很滿足的躺在燈光下一邊煲著身子一邊看書。

我的背包和所有工具都在,只是上面佈滿了塵土,收拾了半個多小時才總算弄乾凈。

做完這一切我已經疲憊的不行,眼皮又開始打架,我本來應該做一下具體計劃,或者至少看一會書,可是身下的土炕實在過於溫暖舒適了,有點像母親的懷抱。

我大學四年一次家都沒回過,我的母親還沒有找到,在外面常年打工的父親也是不想一個人回家睹物思人,因此這些年大年夜都是在外面工地度過的。

這點我倒是理解他,過年別人都爭着早點回家跟老婆孩子團聚的時候他都會主動申請留下來打更,這樣還能多賺點錢。

我則是一個人留在宿舍過年,我寒暑假都要勤工儉學。

最多午夜十二點多時候我們互相發一條新年好的短訊,只有大二那年父親喝醉了酒撥了個電話給我,但是我完全沒聽清楚他再說什麼,沒幾分鐘他就自己掛斷了我也沒有再打過去。

相對於母親我完全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我卻突然有了一點興趣,因為父親同樣向我隱藏了許多我們家族不為人知的隱秘……

很快趙寶溝也下雪了,不過雪並不大,剛剛沒過腳面子。

黑夜降臨以後四周變得更加安靜,是那種連一個聾子都會覺得安靜的安靜。

我一個人躺在熱乎乎的土炕上抬頭看着窗戶外面的星空,星空很美,蒼穹深藍,這是我最喜歡的時刻,因為只有這樣的時間才是屬於我自己的。

雖然我現在算是鳩佔鵲巢,雖然我下一秒就可能被人殺死,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我的身體和思維都徹底放鬆下來,彷彿天地間只剩下我孤獨一人。

巴爾思和那女人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裏,遇到了什麼事。

我本該在他們身上多花些心思可是卻偏偏不願意去思考他們的事情,他們跟我非親非故,我有些超脫了,至少這個放鬆的時刻不去計較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不計較他們之前對我做了什麼。

現在,趙寶溝某個背風的山谷處一座孤獨的房子裏一個自以為是的自卑的聾子正在拚命的呼吸著屬於他自己的冬日空氣,正在拚命享受着屬於他自己的片刻溫存。

我覺得黑夜是溫柔的,黑夜的風吹在皮膚上的感覺就像是清冽的山泉水從身上流淌而過,順滑,清涼,溫存。

我也不去想明天要做什麼,我只要享受好眼前時光就足夠了。

雖然我不是什麼俠士大儒,可是我也知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孤獨寂寞,也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叫金撙空對月的悲愴與豁達。

我們的古人更喜歡用或低沉斯文或慷慨激昂的詩句來形容孤獨者的心理,我更喜歡在這樣的時候停止任何思考,全神上下所有肢體器官只剩下一件事還在做,就是呼吸和心跳。

迷迷糊糊之間我根本沒注意到巴爾思和那個女人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因為我一直躺在熱乎乎的土炕上神鬼不顧的魂游天外,等到我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坐在我旁邊重新炒菜做飯重新擺上炕桌,然後兩人開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

那婦人的酒量驚人的好,以至於讓巴爾思前所未有的痛快。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有能夠喝到一起的人才會成為真正的朋友。教授跟巴爾思就是從最初互不相識的酒友做起的。

原本我推斷那女人是巴爾思的親戚朋友什麼的,現在看來兩人更像是酒友。

草原上的女人跟平原上和大都市裏的女人可不同,草原上的女人更加健壯豪放大多數都能喝酒,不管是猛烈的白酒還是特殊氣味的馬奶酒。

適者生存,北方大草原嚴酷的生存環境和可以冰封一切的嚴寒讓她們不得不像男人一樣學會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是為了曲意逢迎更不是為了討好男人,而是為了自己能夠正常的活下去。

兩個人好像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要不是早就確定自己沒死活的好好的,我真的要以為自己已經變成一個活人看不見摸不到的孤魂野鬼了。

他們喝酒應該大聲喧嘩大喊大叫,一個草原男人跟一個草原女人喝酒更應該喝出十個人二十個人宴席的熱鬧和吵鬧。

結果安靜的可怕,不是因為我聽不見才安靜,而是他們的嘴只用來喝酒吃菜,根本一句話都不說。

他們真的都變成了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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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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