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原始手法

第383章 原始手法

指望一個仍然生活在原始狩獵狀態下的老光棍有溫情是不現實的,是根本不應該存在的幻想,越早放棄越好。

我覺得我此刻理智而冷靜,如果能夠達到冷血狀態那麼眼前的危險迷局就會自然過渡過去。

「吃吧,別挑三揀四,老酒鬼走了這裏我說了算,明天帶你去趙寶溝,要去七天。」

「可惜阿二受傷了不能跟着一起去,也不知道遭了什麼邪!」

我的腦袋嗡了一聲,巴爾思實際上有兩個寵物,那隻500斤的豬叫阿大,還有一隻烏鴉叫阿二,可是我從沒見過。

難道他說的是昨晚圍着我轉圈盤旋滴血的烏鴉?

我騰身而起手裏抓着冰冷的羊腿,眼睛死死盯着巴爾思的嘴唇,看他接下來還要說什麼。

「看啥?賊頭賊腦的,你娃子咋看咋奇怪!」巴爾思遠目怒瞪然後就拎着酒壺出去了,我趕緊輕手輕腳的跟在後面想要一探究竟。

誰知這個老光棍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好好獃在帳篷里,哪也別去,敢跟着打斷你的腿!」

教授還在的時候巴爾思雖然也嗜酒如命經常宿醉,可是對我還算客氣,不怎麼說粗話更不會命令什麼。

結果教授剛走就全都變了,他變成了這裏的王,我則成了他看管的奴隸,甚至連人身自由都是去了。

我沒有怎麼懼怕,儘管明知道自己現在打起架來肯定不是老光棍的對手,我的體力只剩下不到原來的五分之一還渾身上下傷痕纍纍,怎麼打?

我倔強的站在那座破舊不堪的氈房帳篷門口,看着巴爾思高大魁梧搖晃的身子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在帳篷門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像一時間失去了靈魂,我繼續發燒,具體燒到了多少度無從知曉,因為巴爾思的帳篷里除了粗製烈酒和冰冷羊腿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很冷很冷,幾乎把帳篷里能禦寒的所有東西全都一股腦的捂在自己身上,但是不管用還是凍的瑟瑟發抖。

體溫越高抖的越厲害,我感覺自己的皮膚都快燒着了,外面像被火山熔岩灼烤,裏面卻像是掉進了冰窟窿。

我小時候就經常發燒,我記得母親那雙漂亮好看的眼睛裏的焦慮愛憐和不安,每當我發燒的時候她都會整夜整夜不睡,用清水用酒精一遍遍的給我擦身子。

「媽媽……」我艱難的喊出了熟悉又陌生的兩個字,迷迷糊糊中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最後什麼都沒抓住,因為眼前什麼都沒有,只有外面呼嘯的北風捶打氈房帳篷的聲音。

我昏睡了過去,聽天由命,自從重新回到西拉沐倫河以後什麼事都沒順利過,僅剩的一點殘餘的意識開始問一個問題。

「我要死了么?今天死還是明天死?」

「如果明天死掉最好,明天是立冬……我的生日……」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我竟然忘記去看醫生,雖說距離老光棍帳篷最近的衛生所也要20公里,可是我還是應該去看醫生,老光棍是騎着馬離開的,他的那輛不知道還能不能騎的破摩托就扔在帳篷旁邊。

我應該掙扎著起來騎上摩托,然後去看醫生。

我沒有那麼做,不是不能也不是不願意而是壓根就沒想到要那麼做。

我的腦海里都是死亡的陰影,都是媽媽水晶一閃一閃的眼睛。

……

「起來,出發了,再不起來別怪老子不客氣了!」強大的巴爾思用他48碼的大腳把我從無盡的噩夢之中踢醒。

我本能的躲避然後艱難的爬起來,下意識活動手腳摸摸額頭,居然退燒了,居然好了。

等等,我的腦袋上是什麼?

黏糊糊的一股惡臭的味道……我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因為我一下子就猜到了是什麼東西。

是豬糞!

新鮮的熱乎的豬糞,新鮮的熱乎的在我的腦袋上臉上已經被烤乾的豬糞。

不光是我腦袋上臉上全是干豬糞,而且旁邊的火堆上駕着兩片瓦片,瓦片上也是被火烘乾的豬糞,見我自己能起來了巴爾思立刻伸出大手把我按下去,重新讓我躺下。

我想要掙扎可是實在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仔細想想我大概至少有兩天沒吃東西了,左天巴爾思拎走扔過來的冷羊腿已經在旁邊變成了一堆骨頭,不過肯定不是我吃的,是老光棍啃完的。

這個世界上只有老光棍啃羊腿會啃的那麼用力那麼乾淨,剩下的羊骨頭上都是深深的牙印。

巴爾思不容分說的一手按着我的頭一手胡亂的撥弄掉我臉上的干豬糞,就當我覺得他有點良心發現的時候這傢伙就又把剛剛在瓦片上烤乾的豬糞抓過一把,在旁邊的鐵盆子裏沾一下水,最後無差別的全都呼在我的臉上。

一怒之下,我又昏睡了過去,直到外面夕陽西下。

我不甘的睜開眼睛打算逃走,否則這個老光棍不知道還要怎麼折磨我,但是我想多了,老光棍正寸步不離的坐在我旁邊研究我臉上身上的干豬糞。

看他那樣子恨不得揭下幾片來津津有味的吃掉。

我覺得噁心,我要反抗,我體內流淌的是西拉沐倫河的血液,於是我瞅准機會翻身而起對着老光棍的腦袋就是惡狠狠的一拳。

我在學校從不打架,因為母親怕我因為打架被開除,那樣我就只能去聾啞人學校了,但是很少有人來打我。

因為之前打過我的三個高年級的學生都被我打怕了,我的惡名開始迅速在同學中間流傳。

我是聾子,我不打架,也不欺負人,但是誰要打我絕對不行,我拚死了也要報復回去。這不是母親教的,我打了高年級同學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

這是我剽悍的本能,我也不知道來自於哪。

老光棍做夢也沒想到一個奄奄一息的看上去還算斯文白皙的大學生會突然打他還是打他的大臉,老光棍笑了,哈哈大笑。

「哈哈哈,孬娃子還敢動手!」

笑完他就開始用他大碗一樣大的拳頭讓我重新認識了一下西拉沐倫河的狂野和兇惡。只是老光棍也沒好到哪裏去,我不打架但我天生會打架。

最後半小時后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彼此都鼻青臉腫血肉模糊,到最後我甚至開始用牙齒當武器到處撕咬。

我的嘴裏現在還帶着老光棍羊皮襖的羊毛還有他身上的一塊肉,一灘血。

巴爾思安靜了,停手了,我也停手了,我跟他全都仰面朝天的躺在在寒風中胡亂搖晃的破氈房帳篷里。

巴爾思是獨居,遠離人群,這裏發生的一切外界都不會知道,哪怕我把他打死了,他把我打死了。

我呼呼的大口喘氣,這是我活到這麼大打過的最過癮的一場架。

我不喜歡打架,我打架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認我的骨子裏基因里從來都存在着這麼一種隱藏的遠古的驃勇剽悍。

「孬娃子,下手還挺狠,那豬糞是給你治病退燒的,還是大學生呢,狗屁不懂!」

「算了算了,老酒鬼說立冬是你娃子生日,老子去給你包餃子下長壽麵!」

巴爾思突然坐起來,盯着我的眼睛大聲說道,他沒指望我會聽得見聽得懂,他只是自己大聲喊兩句排解寂寞。

還有就是教授一來就告訴他說話的時候看着我的眼睛我有時候能聽明白,教授的話老光棍不知怎麼的還是很聽從的。

「你不說去趙寶溝么?我是考古系學生,研究紅山文化起源要去也得先去興隆窪!」我假裝不在意他真的良心發現的人類關懷。

可是老光棍已經站起身走到旁邊用沾滿豬糞的大手去和面了……

豬屎一名豬零。

時珍曰:古方亦有用豭豬屎者,各隨本方。豬零者,其形累累零落而下也。

氣味:寒,無毒。

主治:寒熱黃疸濕痹。

也不知道怎麼的看見豬屎我就立刻噁心嘔吐,其實大部分不是豬屎本身惡臭的刺激而是我馬上聯想到了那巫師婦人的苦澀致命的死騰水。

我強忍着不吐,並且努力去分析巴爾思的烏鴉與巫師婦人的關係,可是並沒有結果還是一頭霧水,唯一有聯繫的地方就是他們兩個都養了一隻寵物烏鴉而已。

烏蘭巴爾思總會看些奇怪的書,他會說漢語,普通話不標準,會認漢字,而且比絕大部分跟他同齡的蒙古族牧民認識的要多。

他看《黃帝內經》看《金匱要略》看《本草綱目》,他看這些古書不是為了給別人治病而是為了給自己的豬羊馬烏鴉治病。

他甚至還有自己專門的手寫本獸醫筆記,上面的那些記載就是我爬過去在那破舊的藍皮筆記本上看到的。

嗯,巴爾思似乎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人治療,同理也沒有把我當人。

一片烏雲散去,我內心的心結總算打開,原來豬屎真的能治病,他並不是在欺負我而是救治我。

我蹲在地上只能看到巴爾思魁梧的背影,面已經和完,他在剁餃子餡,不用問根本沒有別的原料,只有羊肉。

梆梆梆山響,好像那老榆木的案板跟他有仇似的。

可我的內心卻逐漸安靜下來,甚至有一點點溫暖在心底升騰。

純羊肉的餃子,哪怕在草原壩上如此重要的立冬時節。

一年四季只要吃餃子就是羊肉餡餃子,巴爾思怎麼也吃不膩,我吃起來卻頗為不適應,因為到來的一周之內我除了羊肉根本沒吃過第二種食物。

哪怕餃子餡里加上兩根大蔥也好啊,也能去去腥解解膩。

我有些虛弱的搖晃着站起身想要過去幫忙,巴爾思因為是一個獨居的老光棍所以他做什麼事情都不會喊人幫忙,即便是眼下他把我當作他私人下級的時候也是如此。

教授在突然消失之前一次醉酒的時候指著巴爾思跟我說,「他以後就是你……實習期的老師……你要服從命令聽指揮……」

當時我根本沒在意,傻子才會去相信一個整天宿醉滿嘴胡話的人?

但顯然巴爾思記下了還當了真。

巴爾思看我起來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粗著嗓子,「去去去別搗亂!」

他對我是不耐煩的,因為他一個人習慣了,多了我就是個累贅。

我沒有生氣,走到外面的馬槽邊上用裏面刺骨的冷水洗了把臉,草原的溫度已經足夠低,馬槽里的水已經可以看見冰茬。

冬天在北方提早來了。

刺骨的冷水讓我覺得一陣舒爽,對着遠處羊圈裏的羊群大口大口的喘氣,一種劫後餘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忍不住張開雙臂奔著羊圈跑過去,大聲喊了起來。

啊……

啊啊啊……

我聽不見,從小就什麼也聽不見,所以我經常用類似野獸受傷一樣的喊叫來排解自己的寂寞與自卑,這種習慣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改掉了。

羊群被我突然的抽風嚇的四散奔逃,草原上的羊圈很簡陋也很大,所以羊群即便是在羊圈裏也有足夠的逃串空間。

看見驚恐的羊群我愈加興奮,瞬間加快腳步,騰空而起,直接跳過矮矮的白樺木圍欄,真的衝進了羊群之中。

啊……

啊啊啊……

羊群更加驚恐,逃串的更加快速和慌亂,我很享受這種感覺,於是就沒完沒了的在羊群里扮演起了草原狼的角色。

直到夕陽西下,直到夕陽金色的光輝把我和羊圈裏的幾百隻羊全都籠罩在它金色的懷抱之中。我跑累了,羊群也逃累了,我四腳朝天的躺在滿是羊糞的羊圈裏,四周都是圍着我的疲憊不堪的帶着驚奇的羊群。

我的視野範圍之內全是金色光芒映襯下的羊腿,四隻八隻十六隻……數着數着我竟然快睡著了,眼皮打架,也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髒了。

另一邊是奇怪的景色,巴爾思那個大傢伙正站在破敗的氈房帳篷門口扯著嗓子喊着什麼,時不時還咒罵兩句。

我透過一條條金色的羊腿,透過一根根金色的白樺木看到了,可是我聽不到,一個聾子聽不到又有什麼罪過呢?

今天我過生日,我最大,我說了算。

咚咚咚,咚咚咚。

可是我的任性並沒能持續多久巴爾思就已經用他獵人的目光在羊群和夕陽的包圍中找到了我,他也不喊不叫了,可能他也意識到大聲喊叫一個聾子回家吃飯是一件多麼可笑以及愚蠢的事情。

他邁著可怕的大步直接越過羊群,抬起帶着各種複雜粗魯氣味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腰帶,把我像小雞一樣拎了起來,轉身就走。

隨後撲通一聲扔進他的破氈房帳篷里,毫不憐惜。

我沒有聞到餃子在大鐵鍋里沸騰的香氣,也沒有感受到任何與火有關的熱氣,破舊的氈房帳篷里冷清冷漠而冰冷。

巴爾思又在不停的灌酒,他可以依靠劣質的烈酒來禦寒來取暖我卻不行,於是我拍拍身上的羊糞和枯草站了起來,開始生火。

在帳篷里生活的牧民一直都保持着用牛糞來取暖和烹煮食物的習慣,也不知道到底延續了幾千年,從未改變。

巴爾思的牧場里沒有一頭牛可是他並不缺少牛糞,也就代表他的冬天只要肯生火就不會挨凍挨餓,就能在暖和的帳篷里吃上熱乎乎香噴噴的羊肉。

可是現實卻剛好與之相反,冬天到來之前巴爾思帳篷外面的牛糞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可他還是幾乎每天都在冰冷的帳篷里啃著冰冷的羊腿。

我不會真的跟眼前的這個大傢伙計較,他不是壞人,儘管對我粗暴了一點,這沒什麼。我是個男人,如果不是命運的變化和捉弄我現在恐怕會是一個在大草原上騎着剽悍草原馬,手裏拿着套馬桿的牧馬粗糙漢子。

這點苦難對我根本不算什麼,遠遠比不上一個聾子小孩突然失去最愛的母親的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和煎熬。

緊接着巴爾思那個大傢伙又告訴我一個不幸的消息,包餃子的羊肉用完了,所以我得跟他去羊圈裏抓一隻小羊來殺。

一個是包餃子一個是祭天,因為今天是立冬,顯然立冬要比我的生日大的多,顯然巴爾思這個大傢伙再怎麼喝酒喝醉也絕不會忘記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

立冬這個節氣在古代就頗受重視了,那時,天子要親率群臣迎接冬氣,這一天即便再忙的農人也要在家休息一天,殺雞宰羊,準備時令佳品。

一方面祭祀祖先,以盡為人子孫的義務和責任;一方面祭祀蒼天,感謝上天恩賜的豐年,並祈求上天賜給來歲風調雨順。

而巴爾思唯一能夠拿出來犒勞自己和祭祀祖先蒼天的東西就只有羊了,因為豬烏鴉那匹棗紅馬都是他的寶貝,是絕不會殺掉吃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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