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殺生

第37章 殺生

羊群更加驚恐,逃串的更加快速和慌亂,我很享受這種感覺,於是就沒完沒了的在羊群里扮演起了草原狼的角色。

直到夕陽西下,直到夕陽金色的光輝把我和羊圈裏的幾百隻羊全都籠罩在它金色的懷抱之中。我跑累了,羊群也逃累了,我四腳朝天的躺在滿是羊糞的羊圈裏,四周都是圍着我的疲憊不堪的帶着驚奇的羊群。

我的視野範圍之內全是金色光芒映襯下的羊腿,四隻八隻十六隻……數着數着我竟然快睡著了,眼皮打架,也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髒了。

另一邊是奇怪的景色,巴爾思那個大傢伙正站在破敗的氈房帳篷門口扯著嗓子喊着什麼,時不時還咒罵兩句。

我透過一條條金色的羊腿,透過一根根金色的白樺木看到了,可是我聽不到,一個聾子聽不到又有什麼罪過呢?

今天我過生日,我最大,我說了算。

咚咚咚,咚咚咚。

可是我的任性並沒能持續多久巴爾思就已經用他獵人的目光在羊群和夕陽的包圍中找到了我,他也不喊不叫了,可能他也意識到大聲喊叫一個聾子回家吃飯是一件多麼可笑以及愚蠢的事情。

他邁著可怕的大步直接越過羊群,抬起帶着各種複雜粗魯氣味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腰帶,把我像小雞一樣拎了起來,轉身就走。

隨後撲通一聲扔進他的破氈房帳篷里,毫不憐惜。

我沒有聞到餃子在大鐵鍋里沸騰的香氣,也沒有感受到任何與火有關的熱氣,破舊的氈房帳篷里冷清冷漠而冰冷。

巴爾思又在不停的灌酒,他可以依靠劣質的烈酒來禦寒來取暖我卻不行,於是我拍拍身上的羊糞和枯草站了起來,開始生火。

在帳篷里生活的牧民一直都保持着用牛糞來取暖和烹煮食物的習慣,也不知道到底延續了幾千年,從未改變。

巴爾思的牧場里沒有一頭牛可是他並不缺少牛糞,也就代表他的冬天只要肯生火就不會挨凍挨餓,就能在暖和的帳篷里吃上熱乎乎香噴噴的羊肉。

可是現實卻剛好與之相反,冬天到來之前巴爾思帳篷外面的牛糞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可他還是幾乎每天都在冰冷的帳篷里啃著冰冷的羊腿。

我不會真的跟眼前的這個大傢伙計較,他不是壞人,儘管對我粗暴了一點,這沒什麼。我是個男人,如果不是命運的變化和捉弄我現在恐怕會是一個在大草原上騎着剽悍草原馬,手裏拿着套馬桿的牧馬粗糙漢子。

這點苦難對我根本不算什麼,遠遠比不上一個聾子小孩突然失去最愛的母親的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和煎熬。

緊接着巴爾思那個大傢伙又告訴我一個不幸的消息,包餃子的羊肉用完了,所以我得跟他去羊圈裏抓一隻小羊來殺。

一個是包餃子一個是祭天,因為今天是立冬,顯然立冬要比我的生日大的多,顯然巴爾思這個大傢伙再怎麼喝酒喝醉也絕不會忘記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

立冬這個節氣在古代就頗受重視了,那時,天子要親率群臣迎接冬氣,這一天即便再忙的農人也要在家休息一天,殺雞宰羊,準備時令佳品。

一方面祭祀祖先,以盡為人子孫的義務和責任;一方面祭祀蒼天,感謝上天恩賜的豐年,並祈求上天賜給來歲風調雨順。

而巴爾思唯一能夠拿出來犒勞自己和祭祀祖先蒼天的東西就只有羊了,因為豬烏鴉那匹棗紅馬都是他的寶貝,是絕不會殺掉吃了的。

「小子,你去殺羊!」巴爾思一邊比劃着一邊遞過來一把寒冷鋒利泛著烏黑光澤的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羊血的殺羊刀。

凄冷寒風中我左手拿着一把小刀,比正常的水果刀還要小一些,但是看一眼就知道這把刀的銳利和血腥。

右手是一塊紅布繞成的紅繩,是巴爾思要我在羊群中選中哪一隻羊就把紅繩拴到它的脖子上,既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彩頭。

我從沒殺過羊,或者我從未殺過任何動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巴爾思像個巨大的幽靈一樣如影隨形的跟在我後面。

他手裏拎着一個刺眼錚亮的太陽能手電筒。

他也不說話,他知道我是個聾子,他也不喜歡跟我比劃他覺得費力氣,他自己總結出一套跟我相處的簡單粗暴的方法。

要麼直接把我從羊群里抓回去往地上一扔,要麼直接遞給我一把殺羊刀,簡單明了沒有一個字的廢話。

黑夜很黑,天上看不見月亮也沒有哪怕一顆星星,我一步一步的在身後劇烈強光的監視下往前走,我必須得重新回到羊圈選一隻最肥美的羊,殺了,慶祝立冬到來,祭祀蒼天以及剁餡包餃子。

我的心裏並不平靜,努力回想着任何跟殺羊有關的經驗和畫面。

我停住腳步,仰望黑暗蒼穹,高舉手裏的殺羊刀和紅布繩,再次高聲大喊,「啊啊啊……」

我突如其來的嚎叫讓身後的巴爾思嚇了一跳,以為我又要跟他打架,趕緊拎着太陽能手電筒向後跳了兩步,我笑了,原來這個大傢伙也會害怕。

我沒有走向羊群,而是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相反的方向是豬圈,巴爾思家裏所有的地方豬圈最為豪華舒適,是一個用彩色石棉瓦蓋的一個小房子,甚至還有卧室和客廳的區分。那隻叫阿大的豬冬天凍不著夏天曬不著,享受的不要不要的。

我什麼都聽不見,可是我的眼睛是黑夜的精靈,我看見了一隻離群的羊,在溫暖舒適的豬圈裏。蒙古人要殺羊之前都會提前一天或者兩天把選好的羊單獨分出來,不讓它吃東西,不再讓它跟羊群在一起也不讓它再回羊圈。

這是對要被殺的羊的一種照顧,也是給它一種死亡的等待。

巴爾思沒有想到我居然看穿了他的把戲,頓了一下便大步跟了過來,還是不說話,也許他愈發覺得跟一個聾子說話是何等的愚蠢。

我很快來到豪華豬圈前面,阿大吃飽喝足已經回到自己的卧室美滋滋的睡下了,反正它根本不需要擔心哪一天被拉出去宰了吃肉。

它就是這個家裏的活祖宗。

那隻將要被殺的羊在客廳位置,它在瑟瑟發抖,它早已明白了死亡即將到來,甚至當我黑色的身影剛剛出現在黑暗的豬圈前面的時候它就立刻雙膝跪地不肯起來。

它的大限到了。

我從未如此認真的觀察過一隻羊,過往二十幾年吃羊肉的時候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黑漆漆的夜裏拎着一把黑色鋒利的小刀親手宰殺一隻羊。

那隻羊可憐兮兮的看着我,眼裏噙滿淚水,雙膝依然跪在地上,身後的強光越來越近,這隻羊的死亡已經不可更改。

我唯一能做的是讓它死的安穩點,不那麼血腥和痛苦。可是我根本不會殺羊,腦袋裏一團漿糊,又怎麼讓它死的安靜又不痛苦呢?

這時候我應該低下頭請教身後的監工巴爾思,可我沒有,我的倔強和自尊不允許我那麼做。我

閉上眼睛,開始冥思。

這是我的本能,每當我遇到難題的時候我都會冥思,我沒有學瑜伽也沒有看佛經,我用的是自己的本心。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最後都歸於道法自然。

片刻之後我睜開眼睛,拿起旁邊的水瓢盛了一點水輕輕的走進豬圈客廳,輕輕的蹲下身子,我並沒有把那把充滿血腥的殺羊刀帶進來,而是放在了矮牆上。

那隻羊依然恐懼,依然跪着,依然在瑟瑟發抖,我伸出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它的額頭,慢慢的緩緩的。

然後輕輕開口,「喝點水吧。」

那隻羊好像聽懂了一般,立刻聽話的喝水,也許是它真的口渴了,也許是它以為這樣順從會讓它逃脫被宰殺的命運。

我繼續撫摸它的額頭和身體,我想要用心跟它交流。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死的羊就像沒有不死的人一樣。

死亡是最後所有的歸宿。

我內心很平靜,因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我乾脆坐在了那隻羊旁邊,跟它說話,給它取暖。

那隻羊也漸漸被我的體溫溫暖,它太餓太累太恐懼了,所以它很容易就妥協了,它挨着我的身子睡了……

我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又等了幾分鐘,大概它睡的更熟了,我的手始終沒有停止撫摸它的身體。

巴爾思也自覺關閉了強光的太陽能手電筒,他沒有進來,而是把我放在牆上那把小刀扔了過來,隨之還有那根紅布繩。

我小心的接住,小心的把紅布繩系在那隻羊的脖子上,它還是沒有醒,或許它知道它已經無法反抗死亡的命運,但是它太疲倦了,它認命了。

死亡就是它的歸宿。

巴爾思那傢伙在黑暗中努力睜大自己的眼睛驚奇的看着我,從剛才轉身的那一剎那開始我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起初他一定是等著看我笑話然後狠狠的嘲笑我,或者欣賞我拿着一把刀在羊群裏手足無措被羊群群起而攻之的窘迫。

他完全沒想到會是現在的模樣。

我一隻手輕輕的托住那隻羊的嘴巴,我不想一會在他突然遭受死亡降臨的時候發出痛苦的號角,至少那對於我來說有些殘忍和不可接受。

噗。

一刀,我只下了一刀,在那隻羊胸口的位置,然後猛的捂住它的嘴。

伸手,把手順着那一刀之下的小小的刀口伸進了它的胸膛,果斷決絕的掐斷它的動脈血管,這是我能想到最溫柔的殺羊的辦法。

儘管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但是我都必須這麼做。

鮮血很快浸透我的右手我的衣袖,那隻羊在睡夢中只是輕輕的抖動了幾下便安詳的死去……

我好像成功了,可我並沒有絲毫的喜悅,因為接下來該怎麼辦我依然一無所知。

「你究竟是什麼人?你怎麼會蒙古人殺羊的方法?」矮牆外黑暗中的巴爾思驚愕的長大嘴巴,終於忍不住大聲質問。

我想,那一刻他也許開始有些怕我。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是個聾子,雖然我已經根據巴爾思那傢伙的嘴型大概讀懂了他說話的意思。

但是我不需要回答,因為我是個聾子。

巴爾思高大強健的身軀飛過那道黑夜中的矮牆,他實際上很靈活,除了宿醉時候昏睡過去的時候都很靈活。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羊扛回帳篷收拾?」他天神一樣矗立在我面前,重新打開了令我討厭的太陽能手電筒的強光,對着我的臉對着我的眼睛連說帶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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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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