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烏鴉

第33章 烏鴉

可立冬獻祭的習俗到如今幾乎已經絕跡了,就連二十四節氣也很少有人能想起來了,尤其是生活在繁忙大都市的人們。

不同的是在大山裏,在壩上,在貧困落後的農村二十四節氣仍然是人們一直堅定遵守的生存之本,什麼時候該換衣服,什麼時候該播種,什麼時候該收成什麼時候該祭祀自古都有定數.

他們從未忘記,他們仍然在用最原始的方式過着最原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水結冰,地始凍,孟冬之月。

後天就是立冬了,真快。

我的生日就是立冬,我回到古河的時候是竟然是自己出生的日子,一個極其重要的日子。

我從小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現在卻有些憂鬱起來。

低着頭看着噼啪噼啪作響的火堆,什麼都不說。

婦人更急了,還以為我沒聽明白,於是就不厭其煩的又把剛才的動作原樣不變的比劃了一遍。

那樣子看着有些滑稽,像一隻善良的大白熊。

「是立冬,我知道你在祭天迎接立冬到來,祈禱明年風調雨順大地豐收。」

笨拙大白熊一樣的婦人終於笑了,是粗糙的笑容,粗糙中帶着古河的憨厚,帶着大山的質樸,然後對着我高高豎起大拇指。

就在這時突然幾聲急促惶恐的鳥叫,我聽不見卻看得見,那黑色的烏鴉急促的撲稜稜從遠處低空飛過,在黑色的天空急速掠過火堆,繼而奮力高飛恐懼的向遠處逃走。

烏鴉過後,一滴血滴落進火堆當中迅速焦化消失,可是我還是在一瞬間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不詳的氣息,死亡的氣息。

我的鼻子也比正常人要敏感的多,因為我是個聾子。

任何人對死亡和鮮血都會心存恐懼,我也不例外,這種事絕不會因為我是個聾子就得以倖免。

誰知那小山一樣強壯的婦人比我更害怕,她嚇的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瘋了一樣用力磕頭。

五體投地。

很快頭就磕出了血,順着她慘白紅紫粗糙的臉頰留下,可是她根本不顧不得這些,就是磕頭,好像要磕到地老天荒。

一隻烏鴉真的有這麼可怕么?

烏鴉並不稀少,在地理上無論是長江南北烏鴉都很常見,只是……北方關於烏鴉的很多傳說都讓人聽了會不寒而慄。

在古代巫書記載中烏鴉和黑貓一樣常常是死亡、恐懼和厄運的代名詞,烏鴉的啼叫被稱為凶兆,不詳,人們認為烏鴉的叫喚會帶走人的性命抽走人的靈魂。

初民在探索宇宙萬物奧秘的過程中企圖藉助想像中的力量改造惡劣的生存環境,於是就順其自然的誕生了解釋自然征服自然的神話。

而烏鴉是不祥之鳥的原始信息其實就包孕在這種出於玄想的神話之中。

可神話畢竟是神話,雖然身為考古系學生的我很清楚,一些以前我們認為是神話的事物和荒謬的傳說,正在逐漸被現代考古學通過考古發掘一次次證明是真實存在的。

但是絕不至於對一隻常見的烏鴉恐懼如婦人那個樣子,看起來她已經失了心神,因為她突然爬起來,滿臉的血流淌,瘋狂的把雙手伸進燃燒的正旺的篝火中,用力的刨土。

本來立冬將至的西拉沐淪河兩岸土地已經開始結凍,可篝火下面的那片溫暖的土地卻是例外。

我甚至懷疑即便沒有地上篝火的烘烤這小小的不足五平方的土地台上也不會冰凍,因為這裏無風無寒,好像一切殘忍的東西都得繞過這裏一般。

我衝上前想要阻止已經失心瘋的婦人,但沒用的,婦人本就力大如牛,我雖然是個23歲的成年男子也無能為力。

何況這時候的婦人迸發出的力量至少是平常的兩到三倍。

於是我被她毫無知覺的一膀子甩出老遠,要不是我早有些防備就讓她直接甩下古祭壇了。

我用力支撐調整重心雙手大風車一樣在黑暗的空中甩了半天總算穩住身子。

這時候的婦人已經不顧篝火的炙熱在古祭壇土地的正中心挖出一個大坑,我聞到了人肉燒焦的味道,混合著還沒散去的烏鴉的血的味道,婦人血的味道。

我感覺到有些噁心頭暈,也許是我的嗅覺過於靈敏了。

猛地,婦人停止一切動作,星星點點的散落在旁邊的白樺樹火枝將她照耀在中間。

雖然火光微弱,亮光不足,但是血肉模糊的婦人看起來竟然有一種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的聖潔。

她真的不是個巫師么?

我內心再次產生強烈的疑問,伴隨着強烈的好奇和逐步增加的恐懼,荒郊野嶺,古河冰封,山巒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任憑刺骨的北風一次次呼嘯而過,從不停歇。

婦人重新虔誠的跪在地上,然後小心的慢慢的從土坑裏請出一塊石頭……不,是一根石頭,是一個長長的兩頭尖尖中間帶刃大約40厘米長度的石條。

我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努力的看得更清楚,內心的震撼更加無以復加。

這是古物,是葉形石刀。

千萬不要小瞧了看起來粗糙冰冷毫不起眼的葉形石刀,這可是中華民族的先民開始從游牧到種植的標誌性工具。

有了葉形石刀就代表着有了收割穀物的工具,就代表着我們先民無字時代的文明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可是一把形態和保存如此完好完美的葉形石刀怎麼會埋在這裏?

婦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婦人畢恭畢敬的屏住呼吸跪在炙熱的火堆上,彷彿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疼痛,眼裏閃過一抹聖潔的光芒。

嘴裏念念有詞,接着便拿起葉形石刀在自己的左手手心。

明顯不是自古傳承下來的男左女右的祭祀禮節,因為最初的土地上產生最初的部落的時候還是母系氏族時代,所以應該是女左男右,唯一不變的是中華傳統的以左為尊。

鮮血再次從婦人的手心流出,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後跪着轉身,星星點點的火光和煙霧之中看向我。

騰出那隻流血的左手對我用力比劃,讓我過去,讓我也刺破自己的手心,右手的手心。

祭祀和傳統我從來尊重,但是這不代表着我會因為內心的恐懼而乖乖就範。我站在原地倔強的不肯動。

婦人急了跪着挪動雙腿向我衝來,這次我沒有躲避,而是站在原地等她過來。然後大聲告訴她,「你手裏拿的只是一把普通的石刀,就像是現在割麥子的鐮刀一樣,不是聖物也沒有靈性。」

我斷然否決。

婦人愣住,再次嚇壞了,趕緊停住跪行的雙腿,高舉葉形石刀撲通撲通磕頭,磕的我心裏一陣陣發瘮。

她是在替我贖罪,可我何須她代我贖罪?

我深呼吸,走過去,蹲下身子,用力將婦人強行拉了起來,我的力氣也在恐懼與掙扎之中瞬間增大了幾倍「這是文物,是我們祖先的智慧和文明的象徵,但是我們不用跪拜更不用血祭。」

「怕什麼?我們有更好的辦法對付惡劣天氣的到來,烏鴉飛過不代表明年就會絕地絕收。」

我知道我有時候是個書獃子,有點古板有點可恨,但是這就是我從小接受的教育,我更相信科學,相信考古科學,社會科學,人類科學,地理科學。

毫無徵兆的,突然,烏鴉再次低空飛了回來,速度很快很急,好像後面什麼追的更加緊迫了,這次它掠過的不是火堆而是我的頭,然後一滴烏鴉血剛好落在我的嘴邊,我下意識的張嘴舔了舔。

腥臭,苦澀,麻木。

婦人愈加驚恐的睜大了眼看着惹了大禍的我,用力伸出她血肉模糊樹皮一樣的大手想要讓我跪下跟她一起磕頭,一起血祭,一起謝罪。

我沒有,我才不會跪,我的耳朵是聾的但是骨頭卻是硬的,婦人發了瘋一般跟我廝打在一起,片刻的不適應之後我開始反擊,開始用自己的拳頭捍衛自己的信仰和尊嚴。

本來我絕不會對女人掄拳頭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我不再把對面的婦人看作是女人,她是敵人。

一絲冷風沒有的石頭祭壇上也不知道我們打了多久,最後的結果是誰也沒輸誰也沒贏,婦人強悍的戰鬥力讓我想起了一種已經被現代人遺忘的動物……戰象。

在漫長的古代戰爭史中曾經出現過一種新型特種部隊,它在戰爭中發揮着類似現代戰爭坦克的作用,它就是戰象。

象的軀體魁偉龐大,是世上現存最大的陸地動物,經過訓練的戰象,作戰時衝鋒陷陣,勇猛無敵,能破城門、毀營壘、拆武器、踏敵軍、陷敵陣,常給敵方造成極大的殺傷。

眼前的婦人就是一隻嗜血拚命的古代戰象,勇猛力大無比同時皮糙肉厚抗擊打能力十分強悍,這就如同兩個人對戰一個戰着不動你都不能打敗人家,你的拳頭打在人家身上就好像泥牛入海人家一點反應都沒有,可是當人家的拳頭打在你身上的時候你的五臟六腑都差點被打出來,那麼這場戰鬥的結果就早已經註定了,因此我在她手下能夠堅持沒被打倒打死已經算是一個奇迹。

如果讓我選擇對手我寧可選擇梅山上那個梅山武術高手也不會選擇戰象一樣的婦人,只可惜我現在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

我趁著婦人身形轉換瞬間的機會一把奪過她手裏的那把石刀然後帶着滿身的傷痕和疼痛飛身跳下祭台直接鑽進夜色籠罩濃密的白樺林中。

逃跑也是一種戰術,因為我發現在石頭祭台上的婦人好像根本不知道疲憊,身體里好像安裝了一台核發電機,對我從始至終都保持着一種攻勢和力量上的絕對壓制。

而我早已經氣喘吁吁渾身虛汗,我累了,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高強度的對戰,與之相比跟之前那個梅山武術高手的對決簡直就是全程熱身了。

道理很簡單梅山高手只是想要教訓不懂規矩的我一頓並沒有下殺手也沒有出殺招,戰象婦人不一樣她一出手就是要徹底打垮我甚至殺死我。

擂台上當你的力量無法與對方抗衡的時候那麼你就要利用速度上的優勢,我跳下祭台鑽進白樺林正是在利用自己速度上的優勢。

戰象婦人想要再追上我難上加難,果然她並沒有下祭壇,而是站在祭壇邊緣向我逃脫的方向瞭望高舉雙手仰頭向天,發出一聲震天的怒吼。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無字江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無字江山
上一章下一章

第33章 烏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