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鴻雁

第130章 鴻雁

巴爾思毫不擔心自己的羊群、豬、烏鴉,我卻擔心的緊,好像我才是他們的主人一般。但是我沒有表現出來,強迫快速說服自己巴爾思應該早就把羊群、豬、烏鴉託付給了別人,我只是杞人憂天多此一舉而已。

巳時三刻一到巴爾思立刻騎在棗紅馬上頂着呼嘯的北風和紛飛的雪花上路,他的行李自然放在馬背上駝着我的行囊則只能重重的背在自己的脊樑上。

我不是去外出旅遊而是去做考古實習,所以我需要攜帶的不光是衣物食品日常用品,更多的是專業的測量測繪收集記錄拍攝工具,七七八八加起來我的大背包至少有50斤重。

這還是在我反覆篩選了三次的結果。

我不能因為行李重就減掉必須攜帶的工具和資料,而冬雪到來我又必須多帶禦寒的衣物,因此還沒上路我就知道這是一次艱難而危險的行程。

本來這樣的天氣騎着馬也跑不快而且人在馬背上還會很冷,可是巴爾思不會,他一跳上馬背就開始喝酒,大口大口的喝酒。

喝到興起竟然隨口唱了起來。

鴻雁,向蒼天

天空有多遙遠

酒喝乾,再斟滿

今夜不醉不還

酒喝乾,再斟滿

今夜不醉不還

他的嗓子本就是帶些沙啞,他不刻意在乎什麼曲調,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心情來,唱出來的《鴻雁》別有一番風味,讓我一時間都忘卻了寒風暴雪的冰冷和侵襲,雙腳合著歌聲的節奏跟着棗紅馬快步前進,急行軍,一點也不覺得脊背上的行囊有多重。

我是個聾子,我聽不見,以上的感觸與感動完全是我一路小跑着在大雪紛飛中緊緊盯着巴爾思龜裂的嘴唇自行判斷出來的。

我是個聾子,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去聽歌,我只能看歌,通過歌手和舞者的嘴唇、動作、表情和神態來感受歌曲帶給我的歡樂和感動。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忍不住懷念我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母親,如果不是她那麼倔強的教會了我認字,我到現在連看歌的能力都不會有。

我知道如果此刻有第三個人在場看到我瘋瘋癲癲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奇怪,一定會嘲笑,一定以為我是個傻子。

沒關係,我早習慣了,我不在乎。

……

這僅僅是行程的開始,從巴爾思的氈房帳篷到趙寶溝至少有60公里,需要經過草原、大山、大河。

倘若是初春時節或者是端午時候,那麼這樣的行程一定是讓人期待而喜悅的,可以隨着性子走到哪裏看到哪裏,走到哪裏停到哪裏,每走一步都是春天美麗的景色。

現在不行,現在我看到的只有蒼茫茫白花花一片,天與地彷彿都連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哪裏是哪裏。

我感受到的只有孤獨蒼涼和危險。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巴爾思停止了唱歌,我的腳步也開始變得沉重起來,我不記得自己走過多少山丘和上下坡了,也不記得自己摔過多少跤了。

反正我早已經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雪人,我戴着厚厚的狗皮帽子,但是還是不管用,我的眉毛上鼻子上嘴巴上全都是白色的冰茬和雪花。

我覺得巴爾思那傢伙是故意的,先給點甜頭然後突然斷了我徒步前行的節奏和精神支撐,沒錯,《鴻雁》就是我走這麼遠還不知道疲憊的精神支柱。

巴爾思似乎是這方面的老手,我不止一次問他為什麼不先去興隆窪或者乾脆去紅山而是非要去前後不搭,既不是北方新石器文明時代起源又不是繁盛時期的趙寶溝。

他根本不做回答,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我連續問了兩次就放棄了,顯然他不想告訴我答案,那我還白費力氣幹什麼?

好在趙寶溝在興隆窪文化和紅山文明之間也絕不僅僅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度那麼簡單,趙寶溝這個不為人知的名字暗含着許多考古學上的奇迹,我沉重的背包里關於趙寶溝的整理筆記就有五大本之多。

對於這次特殊的考古實習安排我是有備而來的,如果從全校的角度評判我不是最優秀的學生,但是如果只從小小的歷史系來評價那麼我就是學術上的第一。

光是我大一到大三期間在美國《考古》雜誌和中國《考古與文物》期刊上發表的幾篇重量級論文就已經足以讓我成為考古系的明星。

我聽見掌聲與任何讚美,我的原則是誰對我豎起大拇指並且目光之中透露出真誠的信息,我才會對他微微點頭。

我不會笑,或者說我不習慣笑,長久不見的父親曾說我在人前最好不要笑,因為我笑的比哭還難看。

我不是正常人,我很孤僻,我更願意一個人獨處。

我沒有朋友,除了被教授強拉硬拽陪他出去吃飯以外我從沒有跟別的任何人出去過。

風雪更大,我再次腳下一滑摔倒,而我距離前面棗紅馬的距離越來越遠,甚至只能在風雪的縫隙之間看到一個小點了。

巴爾思沒有任何停下等我的意思,彷彿本來就計劃將我一個人遺棄在這荒郊野嶺。我吃力的小心翼翼的爬起來,褲子劃破了,開始進風,冷風刺骨。

我不得不再次停下來打開背包側面小包找出一根短繩把棉褲上呼呼進風的大口子擰在一起,死死扎住。

這是最有效最快捷的處理辦法,我不能被巴爾思拉下太遠,否則我一個人在越來越大毫無停歇的暴風雪裏獨自生存下來的幾率很低。

敖漢旗的第一場雪就是雪災。

對於已經做好充足準備回歸到窗明幾淨溫暖如春的漂亮瓦房裏的牧民們來說這當然是一場及時雪,一場好雪,會殺死很多瘟疫和病菌,會讓空氣變好,會為大草原儲存充足的地下水分。

因為他們不再需要出行,也不必為過冬的草料和剛出生的小羊羔擔憂。

巴爾思和他的棗紅馬已經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我有些沮喪,我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以為自己的雙腳能跟得上棗紅馬的四條長長的馬腿。

我錯了,卻不能停下,我不知道巴爾思行程的路線,他從未跟我提起和解釋過,我唯一的選擇就是趕緊奔著西南方向追下去,直到追上為止都不能再做任何停歇,不能再出現任何意外。

危險正在向我步步緊逼,正在一步步將我包圍。

馬很快,那匹棗紅馬不會摔倒,我早已看不見棗紅馬和巴爾思的影像,只能順着地上的馬蹄印追趕下去。

人只有兩條腿,馬有四條腿,而且我保證棗紅馬的馬腿比我的腿要長出許多,所以我的追趕從一開始就顯得凄慘無奈又滑稽。

我不能放棄,我必須追上,這樣大雪成災的天氣里我停下腳步就等於等死,就是自殺。冷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雪花像麵糊一樣遮擋着我的視線,我的雙腿越來越沉重就像是灌了鉛,但是也不是沒有好處,好處就是凄慘的孤獨的奔跑追趕能讓我的身體保持一定程度的熱量,能幫我抵禦眼前的嚴寒。

我跟棗紅馬的距離並沒有因此拉進,因為雪地上的馬蹄印越來越淺,這代表着棗紅馬越跑越快,巴爾思也沒有任何的想要停下等我的意思。

相反他想把我徹底甩下,這不是一場考古實習,這也不是一條生路,這是一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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