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殺生

第126章 殺生

豬屎一名豬零。

時珍曰:古方亦有用豭豬屎者,各隨本方。豬零者,其形累累零落而下也。

氣味:寒,無毒。

主治:寒熱黃疸濕痹。

也不知道怎麼的看見豬屎我就立刻噁心嘔吐,其實大部分不是豬屎本身惡臭的刺激而是我馬上聯想到了那巫師婦人的苦澀致命的死騰水。

我強忍着不吐,並且努力去分析巴爾思的烏鴉與巫師婦人的關係,可是並沒有結果還是一頭霧水,唯一有聯繫的地方就是他們兩個都養了一隻寵物烏鴉而已。

烏蘭巴爾思總會看些奇怪的書,他會說漢語,普通話不標準,會認漢字,而且比絕大部分跟他同齡的蒙古族牧民認識的要多。

他看《黃帝內經》看《金匱要略》看《本草綱目》,他看這些古書不是為了給別人治病而是為了給自己的豬羊馬烏鴉治病。

他甚至還有自己專門的手寫本獸醫筆記,上面的那些記載就是我爬過去在那破舊的藍皮筆記本上看到的。

嗯,巴爾思似乎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人治療,同理也沒有把我當人。

一片烏雲散去,我內心的心結總算打開,原來豬屎真的能治病,他並不是在欺負我而是救治我。

我蹲在地上只能看到巴爾思魁梧的背影,面已經和完,他在剁餃子餡,不用問根本沒有別的原料,只有羊肉。

梆梆梆山響,好像那老榆木的案板跟他有仇似的。

可我的內心卻逐漸安靜下來,甚至有一點點溫暖在心底升騰。

純羊肉的餃子,哪怕在草原壩上如此重要的立冬時節。

一年四季只要吃餃子就是羊肉餡餃子,巴爾思怎麼也吃不膩,我吃起來卻頗為不適應,因為到來的一周之內我除了羊肉根本沒吃過第二種食物。

哪怕餃子餡里加上兩根大蔥也好啊,也能去去腥解解膩。

我有些虛弱的搖晃着站起身想要過去幫忙,巴爾思因為是一個獨居的老光棍所以他做什麼事情都不會喊人幫忙,即便是眼下他把我當作他私人下級的時候也是如此。

教授在突然消失之前一次醉酒的時候指著巴爾思跟我說,「他以後就是你……實習期的老師……你要服從命令聽指揮……」

當時我根本沒在意,傻子才會去相信一個整天宿醉滿嘴胡話的人?

但顯然巴爾思記下了還當了真。

巴爾思看我起來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粗著嗓子,「去去去別搗亂!」

他對我是不耐煩的,因為他一個人習慣了,多了我就是個累贅。

我沒有生氣,走到外面的馬槽邊上用裏面刺骨的冷水洗了把臉,草原的溫度已經足夠低,馬槽里的水已經可以看見冰茬。

冬天在北方提早來了。

刺骨的冷水讓我覺得一陣舒爽,對着遠處羊圈裏的羊群大口大口的喘氣,一種劫後餘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忍不住張開雙臂奔著羊圈跑過去,大聲喊了起來。

啊……

啊啊啊……

我聽不見,從小就什麼也聽不見,所以我經常用類似野獸受傷一樣的喊叫來排解自己的寂寞與自卑,這種習慣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改掉了。

羊群被我突然的抽風嚇的四散奔逃,草原上的羊圈很簡陋也很大,所以羊群即便是在羊圈裏也有足夠的逃串空間。

看見驚恐的羊群我愈加興奮,瞬間加快腳步,騰空而起,直接跳過矮矮的白樺木圍欄,真的衝進了羊群之中。

啊……

啊啊啊……

羊群更加驚恐,逃串的更加快速和慌亂,我很享受這種感覺,於是就沒完沒了的在羊群里扮演起了草原狼的角色。

直到夕陽西下,直到夕陽金色的光輝把我和羊圈裏的幾百隻羊全都籠罩在它金色的懷抱之中。我跑累了,羊群也逃累了,我四腳朝天的躺在滿是羊糞的羊圈裏,四周都是圍着我的疲憊不堪的帶着驚奇的羊群。

我的視野範圍之內全是金色光芒映襯下的羊腿,四隻八隻十六隻……數着數着我竟然快睡著了,眼皮打架,也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髒了。

另一邊是奇怪的景色,巴爾思那個大傢伙正站在破敗的氈房帳篷門口扯著嗓子喊着什麼,時不時還咒罵兩句。

我透過一條條金色的羊腿,透過一根根金色的白樺木看到了,可是我聽不到,一個聾子聽不到又有什麼罪過呢?

今天我過生日,我最大,我說了算。

咚咚咚,咚咚咚。

可是我的任性並沒能持續多久巴爾思就已經用他獵人的目光在羊群和夕陽的包圍中找到了我,他也不喊不叫了,可能他也意識到大聲喊叫一個聾子回家吃飯是一件多麼可笑以及愚蠢的事情。

他邁著可怕的大步直接越過羊群,抬起帶着各種複雜粗魯氣味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腰帶,把我像小雞一樣拎了起來,轉身就走。

隨後撲通一聲扔進他的破氈房帳篷里,毫不憐惜。

我沒有聞到餃子在大鐵鍋里沸騰的香氣,也沒有感受到任何與火有關的熱氣,破舊的氈房帳篷里冷清冷漠而冰冷。

巴爾思又在不停的灌酒,他可以依靠劣質的烈酒來禦寒來取暖我卻不行,於是我拍拍身上的羊糞和枯草站了起來,開始生火。

在帳篷里生活的牧民一直都保持着用牛糞來取暖和烹煮食物的習慣,也不知道到底延續了幾千年,從未改變。

巴爾思的牧場里沒有一頭牛可是他並不缺少牛糞,也就代表他的冬天只要肯生火就不會挨凍挨餓,就能在暖和的帳篷里吃上熱乎乎香噴噴的羊肉。

可是現實卻剛好與之相反,冬天到來之前巴爾思帳篷外面的牛糞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可他還是幾乎每天都在冰冷的帳篷里啃著冰冷的羊腿。

我不會真的跟眼前的這個大傢伙計較,他不是壞人,儘管對我粗暴了一點,這沒什麼。我是個男人,如果不是命運的變化和捉弄我現在恐怕會是一個在大草原上騎着剽悍草原馬,手裏拿着套馬桿的牧馬粗糙漢子。

這點苦難對我根本不算什麼,遠遠比不上一個聾子小孩突然失去最愛的母親的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和煎熬。

緊接着巴爾思那個大傢伙又告訴我一個不幸的消息,包餃子的羊肉用完了,所以我得跟他去羊圈裏抓一隻小羊來殺。

一個是包餃子一個是祭天,因為今天是立冬,顯然立冬要比我的生日大的多,顯然巴爾思這個大傢伙再怎麼喝酒喝醉也絕不會忘記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

立冬這個節氣在古代就頗受重視了,那時,天子要親率群臣迎接冬氣,這一天即便再忙的農人也要在家休息一天,殺雞宰羊,準備時令佳品。

一方面祭祀祖先,以盡為人子孫的義務和責任;一方面祭祀蒼天,感謝上天恩賜的豐年,並祈求上天賜給來歲風調雨順。

而巴爾思唯一能夠拿出來犒勞自己和祭祀祖先蒼天的東西就只有羊了,因為豬烏鴉那匹棗紅馬都是他的寶貝,是絕不會殺掉吃了的。

「小子,你去殺羊!」巴爾思一邊比劃着一邊遞過來一把寒冷鋒利泛著烏黑光澤的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羊血的殺羊刀。

凄冷寒風中我左手拿着一把小刀,比正常的水果刀還要小一些,但是看一眼就知道這把刀的銳利和血腥.

右手是一塊紅布繞成的紅繩,是巴爾思要我在羊群中選中哪一隻羊就把紅繩拴到它的脖子上,既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彩頭.

我從沒殺過羊,或者我從未殺過任何動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巴爾思像個巨大的幽靈一樣如影隨形的跟在我後面.

他手裏拎着一個刺眼錚亮的太陽能手電筒.

他也不說話,他知道我是個聾子,他也不喜歡跟我比劃他覺得費力氣,他自己總結出一套跟我相處的簡單粗暴的方法.

要麼直接把我從羊群里抓回去往地上一扔,要麼直接遞給我一把殺羊刀,簡單明了沒有一個字的廢話.

黑夜很黑,天上看不見月亮也沒有哪怕一顆星星,我一步一步的在身後劇烈強光的監視下往前走,我必須得重新回到羊圈選一隻最肥美的羊,殺了,慶祝立冬到來,祭祀蒼天以及剁餡包餃子.

我的心裏並不平靜,努力回想着任何跟殺羊有關的經驗和畫面.

我停住腳步,仰望黑暗蒼穹,高舉手裏的殺羊刀和紅布繩,再次高聲大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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