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立冬

第124章 立冬

兩個小時后又累又餓的我迷路了,號稱金大考古系指南針的我迷路了,我身在一大片荒無人煙的秋天的大草原上。

雖然不是一馬平川可是四周的幾個小山丘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本來我還能根據太陽的方位判斷方向但是走着走着一大片烏雲再次襲來,遮住了太陽所有的光輝,天空瞬間黑暗下來。我只能按照原來判定的西南方向走,因為那是教授所在的牧民家的方向。

我的手機還在衣兜里,沒電了,即便有點我也不確定在荒蕪偏僻的大草原里會有信號,我只能靠自己了。

然而更加危險的是背後一定不會放棄追擊的巫師婦人,她是個做事執著的女人不達目的不罷休,偏偏她還百分之二百堅信我的靈魂被魔鬼奪了去。

她才是這裏的王,如果她再有一匹馬或者一輛摩托車,那麼追上我只是早晚的事情,她一點都不需要着急,而我剩下的只有絕望了。

就像是某國把重刑犯監獄設在巨大沙漠的中心,犯人逃獄的結果只有一個,身死大漠,不逃還能有吃有喝的繼續活下去,哪怕一輩子都不再有自由。

我還記得逃出來的方向,我最後的出路就是那條路,趁著自己還僅存的體力與理智重新走回去,自己走回到那個巫師帳篷去自投羅網。

至少那個巫師婦人不會想要殺死我,雖然她胡亂加諸到我身上的各種藥水巫術很可能事實上殺死我。

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沒有水沒有食物什麼都沒有,距離落日大概還有三個小時不到,北方秋天草原的落日總是很早。

一旦日落天黑就是飢餓的狼群出沒的時候,儘管現在草原狼群已經很少,可少不代表沒有。

我忍不住坐在冰冷草地上回頭看來時的路……

我沒有選擇自投羅網哪怕前面的路是死亡,這是生我的地方我只要重新找到那條大河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四個小時,我用了四個小時自己找回到了那個牧民家裏,只是這一路我的腦海里都回蕩著巫師婦人最初的那句,「你不能強迫一朵花開,該它開的時候它會開的。」

這句話也許只是毫無意義的一句俗語也許是一種意味深長的暗示,暗示我的命運和未來。

本來我想着只要回到牧民家見到教授一切都會結束,可是當我疲憊的帶着滿身傷黑披星戴月終於回到我們借住的牧民家裏的時候,卻發現教授不見了。

這對於接連遭受打擊再一次死裏逃生的我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前天到達這裏的時候教授直接放棄了當地文物部門安排的招待所執意要藉助在一個蒙古牧民家裏,這個人叫烏蘭巴爾思,翻譯成蒙語的意思就是紅虎。

蒙古人特別喜歡以動物命名,阿獅蘭是獅子,巴爾思是虎,那海是狗,脫里是鷹,阿爾布古是有花紋的鹿。男性蒙古人自古以勇猛為最大驕傲,所以就用兇猛的動物命名,用虎的特別多。

烏蘭巴爾思這隻紅虎則不那麼榮光,他跟教授一樣是個酒鬼,每天都要把自己喝成一個紅蘿蔔的樣子,所以大家起諧音叫他烏蘭巴爾思。

烏蘭巴爾思身高力壯,似乎過多的酒精並沒有對他的身體造成應有的傷害,烏蘭巴爾思有句名言,不喝酒的男人還叫什麼男人?

我不喝酒,滴酒不沾,過敏,巴爾思就喊我娃子,從來不叫我的名字。

教授不見了,通常教授跟巴爾思都是哪裏喝哪裏醉,哪裏醉哪裏睡,羊圈裏,豬圈裏,帳篷里到處都是他們宿醉的身影。

我來這裏是為了田野考察完成畢業論文,教授來這裏則是單純的休假,似乎他已經把之前梅山發生的事情忘掉了,連同自己的妻子和小姨子一起忘記了,提都不提只顧自己享受快活。

教授在學校的時幾乎滴酒不沾,可是一到了這裏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也許他是用酒精在麻醉自己也許其中另有隱情。

讓人捉摸不透。

跟着教授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那個褐色的國家地理的大背包以及他愛不釋手的登山杖。

別人的登山杖都是在戶外用品店裏花高價買的,教授的登山杖是一棵山棗樹,突然死亡的山棗樹,看起來有些細小但是至少有30年的樹齡了。教授就拿回來去皮用砂紙打磨,打磨的光滑溫潤,從此就成了他的寶貝。

教授是個瘋癲的人,巴爾思也是個瘋癲的人,政府早就給他這個55歲的老光棍蓋了三間窗明幾淨的大瓦房,在山間的背風處。

他偏偏不住,常年一輛馬拉木車,一座氈房帳篷,他離不開他的羊群也離不開他那頭豬。

是的,他養了一頭豬當寵物,絕不是大城市白領養的小小的荷蘭豬,而是一隻他自己說300斤實際上已經500斤的家豬。

他養了四年了,也不殺,喝多了就抱着500斤的寵物豬唱歌,他的嗓子沙啞卻有穿透力,我雖然什麼都聽不見可是也總會被他的歌聲吸引。

很奇妙的感覺。

巴爾思的身子橫在氈房帳篷的門口,呼呼大睡,滿身酒氣。

教授走了,扔下我一個人走了,別的同學做畢業實習都是三五成群,多的一組甚至有十幾個人。

只有我被酒鬼教授帶到了提前進入冬季的冰冷的壩上草原,然後自己宿醉了一個星期,最揚長而去,之前的事和現在的事什麼都沒有交待,好像我這個學生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我沒有追也沒有找,教授更不會留下什麼溫情脈脈的紙條。我脫了鞋子靠着巴爾思巨大的身軀慢慢坐下,我很累,很餓。

對面有一面烏突突的鏡子,鏡子裏的我活像一個乞丐,臉上身上還沾染著血跡,婦人的血跡,烏鴉的血跡。

那隻該死的烏鴉昨天晚上在我的頭上一直盤旋,轉圈,它傷口的血一直不停的滴在我身上。

咕嚕咕咕嚕,咕嚕嚕。

巴爾思開始說起夢話,醉酒之後的夢話,別說我是個聾子我就是耳聰目明也聽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可這個大傢伙卻猛的睜開眼睛,用老虎鉗一樣堅硬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

「我死了把我和我的豬埋在一起,我死了把我的豬埋在一起。」

說完放手繼續呼呼大睡,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看着眼前的大傢伙,想笑又笑不出來。

但緊接着就是一陣后脊梁骨發涼,因為人豬同葬不正是教授一直在研究的重點課題之一么?

看來住在巴爾思家裏把我扔給這個老光棍醉漢果然沒有那麼簡單,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們現代人根本無法想像在那個沒有書籍沒有文字的年代人們是如何生活和生存的,也許那個時候的人們比我們更加接近自然界的動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相對他們都已經是機器先進的了。

那時候的人們如果家裏養了一頭溫順聽話的野豬那麼一定是一件大事,大到到死的時候都捨不得離開,因為他們已經是親密相連的夥伴。

可越是如此越讓我摸不著頭腦,教授讓我研究人豬同葬就直說,讓我研究繼承他的天熊崇拜就直說,讓我挖掘紅山女神與傳說中女媧的關係就直說。

不是我逼迫他說而是他本就應該直說,我是他的學生他是我的導師教授,教授給學生佈置實習論文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么?

幹嘛這麼遮遮掩掩?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可以自選題目,問題我是教授親自帶過來扔到大草原的,即便自選論文題目也得跟導師提前溝通好才行啊。

越想腦子越亂越想身上的傷口越疼,我開始發燒,我開始拚命的喝水,這是最原始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降溫方法。

轉過頭痛苦掙扎中看見呼呼大睡的巴爾思,我的注意力再一次被這個醉漢吸引,情緒也不再那麼激動。

也許巴爾思這個大傢伙是文化返祖,因為在敖漢旗我的考古前輩們真的發現了人與豬同葬的墓葬,而且還不止一處,保存完整。

巴爾思的帳篷和羊群在敖漢旗,普通人也許對這個名字並不怎麼知曉,可是在考古專業內部這裏卻是真正的文明聖地。

這裏正式命名的史前考古文化有小河西文化,興隆窪文化,趙寶溝文化,小河沿文化。一個旗縣裏擁有四種不同考古文化命名這在中國乃至世界都是絕無僅有的。

所以教授才會帶我來這裏,這裏的興隆窪遺址可精確測算到距今8000年,是名副其實的華夏第一村。

烏蘭巴爾思這隻只會喝醉酒的紅老虎就生在這裏長在這裏,以後也會死在這裏,也許他真的會跟他的豬埋在一起。

想到這我有些失落,教授就是我的親人,儘管他對我一向嚴厲,可是他一走我的心裏立刻變得空嘮嘮的。

教授為什麼突然走了?

又為什麼把我一個人帶回我出生的家鄉?

明天就是立冬,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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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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