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黑暗飲食

第1095章 黑暗飲食

這一次,唯獨這一次楚易沒有跟我爭辯誰是孩子這個接近哲學的常規話題,她挺幸福的笑了,因為內心深處她一直渴望被保護,張口閉口說別人還是孩子的人其實很多時候自己才是那個自己口中的孩子。楚易渴望被人保護被人當作小孩子,而我的經歷讓我更善於承擔本能保護別人的角色,自己則萬全不需要被保護,別人保護我也會被我單方面反感,認為那是對我的另一種可憐。

我這一生,不管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不需要任何人可憐。至於可憐如何定義,別人沒有發言權,全部由我自行判定。所以我是個極其難接觸極其難交往的傢伙,而另一面我則是個完全受不了別人對我好的人,只要別人真心對我好那麼我就完蛋了,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否則不可能半年之內多了五個以上女生朋友,很奇怪,甚至帶着一點詭異的表現。

楚易突然變得溫和平靜,從可愛變得溫暖,一個溫暖的漂亮女孩任誰都會喜歡的,我也不例外。雖然我自閉厭世自大但我的審美一直在線,經常在圖書館研究各種美學著作和畫冊。也許剛好用來填補我在社會社交上的空虛空白,也許剛好用來繼續躲避整個世界。楚易說女人總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男人則更加喜歡用現實中的具體事物作為填補,例如書籍,例如畫冊,例如高山大海。男人更像一座挺拔的高山,此刻的我就是。在清晨六點的時候我站在雨中撐著黑色雨傘要跟楚雲決鬥,結果無意中成了楚易心中的英雄。

此時落日餘暉仍然可見,下午六點之前,我再一次成為她心靈上的英雄。楚易的性格屬於特別要強好強,但是對於她認可的絕對強者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服從。

我沒有高估自己,我至少明白一點她此時眼神中看我的含義。她並不是在脈脈含情,而是在安靜的崇拜,崇拜強者。儘管我的強大和值得信任其實都是虛假印象建立起來的,我認為楚雲的這個結論是對的。以後也許有一天不再適用,可眼下我的能力支撐不起他們過於沉重深刻的信任。

我不會出口拒絕,因為拒絕會讓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精神信任瞬間垮塌,不管能否承受信任之重,都得必須堅持下去。因為每個人天生都有屬於自己的角色,也許我的角色便是讓人信任和依靠。

這不是壞事,甚至值得喝幾杯酒慶賀一下。晚飯要吃什麼還不知道,我的銅腸鐵胃總算爭氣的抵擋住了楚易中午精心準備的黑暗大餐。晚上說什麼都必須阻止她繼續做更瘋狂的嘗試。

結果她馬上興奮的宣佈,晚飯要給我做披薩!

我直接拒絕,說要吃手擀麵,她馬上舉手然後衝進廚房開始忙活,她對於廚藝真的一竅不通,連怎樣和面都不知道,我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因為她拒絕我的教授,她要一直按照她的心情興趣來給我做飯才好。

我安靜的坐在沙發旁邊的木凳子上,很奇葩的設計,但是對我來說卻很實用,下意識用右手輕輕撫摸左手食指上的那道傷疤,那道傷疤是我的道士叔叔給我留下的,那一次他把我打的很慘,但我很要強,為了證明自己,第二天直接一瘸一拐鼻青臉腫的去上學,所有人都被我的樣子嚇到了,但我沒有絲毫羞愧,反而對着班裏所有人說了句,「我跟我的道士叔叔打了20分鐘!」

沒有人敢再笑話我,因為他們十分擔心害怕自己會轉眼間變成我的豬頭模樣,被我打的,他們可打不過我!

全班男生一起上我都不怕!

從小我便明白一個道理,真實的底層生活遠比電視劇里表演的更加殘酷狗血,當然也有更多的歡樂和童年記憶。

那三年當中我認為自己唯一的目標就是超越我的道士叔叔,在武力上,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天才,但是至少比我的道士叔叔有天賦。我一直努力,在那一千多個日夜當中每一天都在努力證明自己。

可惜到最後也未能證明成功,三年期限一到我的道士叔叔變相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那般毫不猶豫的飛向自由,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而且還是提前一天走的。因為他知道我肯定會要求跟他徹底的對戰一場當作畢業檢驗,結果他根本不給我這種機會,或者說他根本不屑跟我動手。

因為即便那時候我已經可以從容的打敗同時出手的兩三個健壯成年人,但是那也只是一般比試而已,在他眼裏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因為他學習練習的武術,強身健體只是附加,他鍛煉的是真正的殺招殺術,沒有任何的花架子出手要人命那種。

所以他根本不會跟我真的動手,哪怕是前一段時間我在一個陌生的小城重新遇到他,哪怕我跟他打了好幾個小時,那也是他在刻意讓着我而已。一生都在練習殺招的人讓他以比武為目的的對戰都等於捆住他們的手腳根本不能發揮出他們的真正實力。

他見我長大了,不能再用躲避來糊弄過去,沒辦法一走了之將我甩掉,只能陪我打打順便檢驗一下這些年我的進步程度。他對我的進步程度並不滿意,從他最後的眼神當中看得出來。

所以我說我的道士叔叔內心深處始終還是對我抱有希望的,當然他抱有的希望不光我在武學上精進,更在意我能否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回歸唐家承擔起重振家族繁盛的重任。當然他也不是完全不滿意,至少對我找到一個內功高手並且一直學習修鍊還算滿意。因為他教授我武術拳腳的時候我還太小,還沒辦法系統修習內功。我的道士叔叔同時也是個內家功高手,只是那個時候三年時間能讓我打好外家功的武術基礎就算不錯了,貪多嚼不爛。

做什麼事情都必須打好基礎才行,否則一定長不高走不遠做不成大事。我的道士叔叔用三年時間只是給我打了個堅實的根基而已。我突然想到也許當年閑雲野鶴般瀟灑的他回歸唐家心甘情願的教授我三年武功不完全因為我媽,我媽在其中當然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是這其中一定有爺爺奶奶的同意和支持,否則我的道士叔叔絕不會回來。

如此說來爺爺奶奶對我也不是完全放棄,只是他們對待我的方法從來不同而已。放在以前我絕不會給他們尋找任何合理的理由解釋對我長久以來的冷漠,冷漠如同路人。

現在我竟然會替他們開脫,我仍然不知道當年真相,這仍然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自我判斷推斷而已。

此刻對於我的無動於衷對面的杜下也並不驚奇,用她自己的心態來判斷我的想法就可以,雖然不可能全對但是大方向絕不會錯,因為我們就是同一種人。

她已經提出了她的真實條件,雖然仍然有所保留不過那也算正常,她和我都不是那種一次便將所有底牌和盤托出的人。我們都是那種任何時候都不會抬手梭哈的人。

儘管我們會拚命,毫不猶豫的拚命。但是這跟動不動就攤手梭哈完全兩回事,我們屬於那種永遠保有自我底限的人。

外面的雨開始小了許多,看樣子一兩個小時內便會徹底停歇,雖然外面早已汪洋一片,我們的車子根本無法離開這座高高路上孤島,可是留給我們對峙的時間也不多了。

不管趙先生會不會在雨停之後立刻派直升機過來接我們,我們都必須做好在兩個小時內解決我們之間的私人關係問題的準備。其實他隨時都可以聯繫我們,外面的暴風雨再大手機仍然是有信號可以接通的。但是他不會再聯繫,這是一場內鬥,內部消耗,既然我們一小時之內沒有趕到城南杜家大宅那麼就說明路上生變,路上生變他要我們自己解決。因為我們即便聯盟也仍然無法動搖他高高在上的地位,他想要解決掉我們倆跟解決掉其中一個並無多大區別。

也許剛才的某一段時間內我高估我和杜下結盟的作用和對趙先生的影響,說不定對趙先生來說我們以死敵身份對立和以盟友身份聯手對他都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我們聯手讓杜下重回杜家長老會掌握特殊許可權說不定是趙先生早就做好的謀划。

我也開始給杜二夢講哲學問題,但並不深刻,只是告訴她如何克服心中恐懼而已。說實話對我來說並不難可是對於杜下杜二夢卻十分艱難,她們一個是他從小養大的教授醫術,一個是他的病人,十一年的病人,完全靠着他的醫術才能活下來,這兩個人對趙先生怎麼可能不怕,平常也怕,到了關鍵時刻更怕。

我則不同,我認識趙先生還不到一個月,對他了解也不夠多,我是外人,跟他沒有直接利益關係,除了他救了我姥姥我需要替他做一件事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了。即便我需要替他做件事我心裏仍然沒有大的負擔,因為我不會替他賣命,當初約定為不違道德不違法律,那麼我還需要擔心什麼?

堂堂正正抬頭做人不好么?

「十一年,我三歲之前便開始有清晰記憶,我對他的記憶已經持續九年,他總是很嚴肅,甚至在他治療的時候我從來不管亂動,我的命掌握在他手裏,必須討好他才行,沒有別的任何選擇,這樣謹小慎微的感覺你從未有過吧。我當然沒有安全感,始終害怕失去自己的生命,我想長大,我想像別的孩子那樣健康快樂的長大,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到。」

「同樣生而為人我卻並不完整,到現在仍然殘缺,你能帶給我安全感的唯一辦法就是成為杜家人。」

杜二夢不再那麼強橫反而開始打感情牌,但是這樣也沒用,我不會為之所動,「我理解你說的話,因為我也天生殘缺,所以我才會對你保有足夠的信心耐心,排骨,誰也不是一兩天長大的,長大需要一個完整的過程。這個過程當中必然經歷困難傷痛波折磨難才行,如果一路陽光順利那麼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接下來敵人的重點目標就是杜小丙杜衣衣還有你杜二夢,你們三個首先要做的事保護好自己。我已經給你找了一個地方一邊治療恢復一邊參與復仇計劃,那個地方趙先生也找不到。」

杜二夢一愣,「那個地方在金陵城內?無論哪裏趙先生一定可以找到,我一直懷疑他早在我身體里植入了跟蹤晶片。」

我抬頭看向杜下,杜下內心深處想要回杜家,而我剛好是可以讓她重回獨家的那個特殊因素。

也就是說無論我們是敵是友都在他計算之中,所以他才不會再打任何電話過來,他只會在城南杜家大宅安靜的等待就行了,等待我們之間出一個結果然後回到他眼前。

我們無論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悲哀,內心突然湧起一陣悲哀,不是無力的悲哀,而是替高高在上的趙先生悲哀,因為他對一切人做一切事都要精心計算,我覺得他的心一定很累,他這一生真的有完全放鬆的時候么?

他這一生真的完全信任過一個人么?

他跟自己的妻子也就是楚易的姑姑又有多少真實呢?

倘若一個人強大到需要時時刻刻都計算偽裝那麼他便不是真正的強大,至少他還怕死,怕失去各種利益。

也許是我遠遠還沒到達他的位置高度,也許我現在根本坐井觀天,可是我覺得我活的比他灑脫簡單自由。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媽以外再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桎梏我,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捆綁我。

我的心自由而冷漠。

這世界每生一個人便是存在一個奇迹,哪怕襁褓中便不幸夭折也曾來過這個可愛的世界。

這句話大概是在高二的時候,有一次吃午飯,在食堂,跟宋戀兒一起,我們一起吃午飯的時候不多,我不願意跟任何人一起做事,哪怕宋戀兒也不行,雖然心裏並不排斥但是為了所謂面子上的一點自尊而堅決拒絕。宋戀兒在一同去食堂吃飯這件事情上表現的也過於平淡,從不會刻意故意喊我一起,只是有時候剛好前後腳,那就順便坐一起。倘若排隊打飯排了先後然後我還故意避開她不跟她一起吃,那麼回到教室她便會想盡辦法整治我。而且想要跟我一起吃飯很簡單,因為我坐哪張桌子哪張桌子便沒人,從來如此,整個學校除了宋戀兒沒人敢接近我這個揮舞著拳頭喊打喊殺的冷血動物。

儘管也許當時有些人心中對我的評價並沒有那麼惡劣,甚至個別的男生女生還有點盲目崇拜我。

那個午後的陽光格外好,宋戀兒安靜的坐在我的右邊,她有個習慣,不喜歡坐在我的對面,即便去她家裏吃飯也坐在我的右邊。我並不懂也不會去專門研究,直到上了大學韓城才給我普及,他說當一個女生確定跟一個男生的男女朋友關係以後才會坐在一側。

我只是冷漠應對,內心有些波瀾,僅此而已。

我吃飯一向神速,狼吞虎咽的毛病到現在也改不掉,偶爾飯粒會粘到嘴邊而不自覺,我又沒有吃完飯拿紙巾擦的條件和習慣。宋戀兒側頭看我,然後拿出自己潔白的手帕很自然的幫我擦了擦嘴邊的飯粒,眼裏沒有任何嫌棄反而一片溫暖。

宋戀兒的眼神平常從不溫暖,跟我一樣冷漠,只是我的冷漠出自自閉和冷血,人家的冷漠出自高傲和高貴。

我一下子呆住,因為我從未看見過如此美好的東西,那一瞬間我有些心動,於是腦海里便憑空生出那麼一句話,「這世界每生一個人便是存在一個奇迹,哪怕襁褓中便不幸夭折也曾來過這個可愛的世界。」

我想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乾脆的感慨活着的美好,從此以後再也忘不掉那個畫面。我不知道宋戀兒是否還記得那個平凡的午後,但是我卻永遠也忘不了。每每想到便會不自然的伸手觸摸自己的嘴角然後露出詭異笑容,反正韓城就被我嚇到過好幾次。因為通常我如果露出那樣詭異笑容的時候說明我已經出離憤怒,要痛下殺手了。

我至今都沒跟韓城說過這件小事,我怕他笑話我,當成固定話題,我不想那樣,我只想把它在自己內心深處好好珍藏。也許我的一生,我媽失蹤以後的一生,只要有那個記憶那個畫面就足夠了。

最近我總是不自覺的去回憶以前的事情,人家都說只有人老了才會變得喜歡回憶,可是我還不老,身體不老,也許心開始老了。我一向承認自己內心的過早成熟滄桑,但是不承認心老了,現在也不承認。

我看着對面的杜下,「你的心多大年紀。」

看似無意問了句,杜下抬頭,「比你年輕。」

她也看似無意回了句,那麼自然,銜接對應的毫無縫隙,工整的可怕,顯然一瞬間她便明白了我問話當中的含義。她的內心居然比我年輕,難道因為她從小隻有失去沒有獲得過么?

她的生命和生活比我還單一,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單一的那個人。單一的生活意味着乏味枯燥甚至絕望,但是內心卻真的不一定提前蒼老。她的心理年齡看起來應該跟實際年齡差不多。

這點我反倒要羨慕她了,我抬手摸摸鼻子,「要說心理年紀我早就是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了。」

別人聽了這話一定覺得我虛偽故弄玄虛什麼的,杜下聽了十分贊同,「所以你有病,心理疾病,很嚴重。」

心理提前成熟且滄桑就是有病么?

我不是無知的農村待業青年,我也算是新時代的優秀大學生代表,我有足夠的知識和經驗來判斷這件事。顯然杜下又在藉機打壓我,沒什麼,她這樣子恰恰說明她內心深處的那個自己真的不老,還依然年輕。

「小孩子。」我輕輕吐出三個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足以對毫無準備的杜下造成致命打擊,因為在此之前她一直喊我小孩子。現在完全顛倒過來,不過這不是我故意設置的陷阱,我只是突然回憶到那個溫暖平凡的高中午後然後隨口而問有感而發,自然流露。

她微微皺眉,「口舌之爭可以結束了,擺出各自最後的條件吧,我們的時間並不多了。」

顯然我剛才認識到的有關趙先生的判定她同樣也意識到了,而且她跟趙先生接觸的時間遠比我長久的多,她對趙先生的了解自然也要比我深入太多。我不在伸手摸鼻子,我開始認真起來,認真談判。

「你重回杜家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進入長老會同樣,至於最後能否擁有一票否決權要看事情的進展如何。杜家想要順利度過這次危機必須解決兩個問題,第一找到這次事發的根源然後立刻處理,切斷隱患的根源,否則這樣的事情還會接連發生。第二杜家關於權力的傳承關於新族長的產生和運行機制需要改革。所以只有同時解決了這兩件事你的條件才有了實現的基礎,也就是你現在必須跟我們站在一條戰線。」我的意思很明顯,要想得到必須先無條件付出,並且無條件信任支持我和杜小丙杜衣衣,否則一切都是空中樓閣……只是此刻的杜下身在我自己的末世安全屋,我認為最好的安全屋,儘管到了灰房子這裏以後有點相形見絀,但是我不是那種看見奢華物件就立刻嫌棄自己身上所有的人。我很堅定,也很要面子,我沒有錢,但卻可以認為自己用的東西,擁有的東西,就是最好的。也許可以叫做精神勝利法,也許其實每個平常人都時常這樣安慰自己,因此我的行為並不怪異,因為我從不承認自己的天賦,我只是平常人當中的自閉症患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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