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這一生(大結局)

第890章 這一生(大結局)

幽州薊城,刺史官邸,匆匆趕回來的李妟,剛進後院,見小妾們一個個都苦着臉,只覺得頭疼:「怎麼了?太妃又生氣了?」

小妾們點點頭,一個臉上青了一塊的美人,見李妟回來,委屈得眼眶都開始發紅了。

李妟摸了摸那嫩滑但又青了一塊的面頰,明白一定是太妃發火時倒了霉,安慰了幾句,問:「如今,誰在太妃那裏?」

「是王妃。」

原來是王妃趕來救火,李妟心定了些,整了整衣冠,向前走去。

母親年紀大了,脾氣越來越差,兒婦之中,也就只有他的內人才能哄得住姑婆,所以母親才和他同住,跟着到幽州。

轉過小門,來到花園,卻見涼亭處圍了不少人。

李妟走上前,來到涼亭內,向母親問安:「娘,孩兒回來了。」

「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太妃馮小憐問,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迹,昔日容貌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如今已經韶華不再。

她看着兒子出現在眼前,已經被兒婦消了大半的氣,徹底消失不見。

「孩兒思念母親,加上公廨沒什麼要緊事,所以回來了。」李妟撒了個善意的謊,馮小憐拉着兒子的手,讓兒子坐在身邊。

坐在另一邊的王妃彭氏,見「援軍到了」,暗暗鬆了口氣,卻不敢離開,免得姑婆又借題發揮,便陪着說話。

馮小憐很享受這樣的待遇,有兒子、兒婦陪着聊天,心情好了許多。

可一想到張麗華的小兒子,竟然得了好差遣,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弟弟的前程,你這個做兄長的,都不上心?」

李妟從收到「急報」時起,就想明白母親今日發火的緣由是什麼,趕緊解釋:

「娘,澳州太遠了,四季顛倒,和中原相異,孩兒這是怕阿弟去了水土不服,才沒有爭取。」

「可報紙上都說,澳州是個好地方,干是乾旱了些,但氣候宜人。」馮小憐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兒子,被張麗華的兒子比下去。

爭的,就是那口氣。

現在,輸了一場,也不知張麗華此刻在徐州,有多得意。

馮小憐和張麗華爭了幾十年,兩人最美好的時光,都是一起陪着李笠度過,所以「競爭」很激烈。

比才藝,比「貼心」,甚至到了晚上,一起侍寢,都一定要比對方多得一次恩澤。

養育兒女,小時候也要比成績,長大了比前程,比婚姻。

爭了幾十年,馮小憐還是稍遜一籌:比張麗華少生一個兒子,哪怕她已經為李笠生了六個兒子。

現在,她的么子,被張麗華的么子搶了澳州刺史一職,當然一肚子火。

李妟繼續勸:「娘,河中也是不錯的,氣候宜人,冬暖夏涼,又能種水稻,有塞外江南之稱,撒馬爾干可是個大都會,阿弟去河中任都護,不比去澳州好?」

「這不一樣,不一樣...」馮小憐說着說着,面帶憂傷:「澳州,是你父親最看重的地方,那麼大的一個大島,他一直念叨的...」

澳州,是楚國在海外所設最大的一個行政區,此地為三十多年前,探險船隊於南海以南的海域發現,面積很大,但大半為荒漠。

馮小憐知道李笠一直很重視對澳州的開發,特地派皇子出鎮,定期輪替,目的就是鼓勵民間百姓到澳州定居。

所以,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皇族擔任的澳州刺史一職,意義非比尋常。

李妟見母親有些黯然神傷,趕緊轉移話題:「娘,遼北那邊有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馮小憐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

「探險隊回來了,極北之地,果然是一望無際的冰洋,有白色的大熊,毛色純白。」李妟有些激動,「還帶了幾頭幼崽回來,這白熊,和父親說的一樣!」

最後這句就不該說,果然,馮小憐一聽,瞬間眼神一暗:「當然、當然一樣,你父親是何等樣人,不會說錯的...」

她這一生,最好的年華,是李笠陪伴度過的,所以留下的是最美好的回憶,讓她永遠無法忘懷。

結果,說好的相伴一生,向來不食言的李笠,食言了。

彭氏在一旁見姑婆哭起來,心中叫苦:哎喲,我這好不容易勸得姑婆心安,你又...

。。。。。。

「娘,莫要傷心,對身子不好。」

李輕聲說着,攙扶著白髮蒼蒼的母親,看着眼前的陵墓。

這是他外祖父的陵墓,故梁文皇帝蕭綱之墓,歷經多年風雨,依舊得到妥善看護。

秋風中,蕭妙淽看着父親的陵墓,想着這幾十年來的風風雨雨,百感交集。

兒子李任蔣州刺史,坐鎮建康,她作為太妃,隨着兒子上任,含飴弄孫,有兒婦侍奉,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按說該心滿意足,可是...

可是,她想陪伴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建康,是她長大的地方,豆蔻年華在這裏度過,數十年過去,她老了,回到建康,雖然有兒子陪伴,但是,但是...

蒼天,你為何,為何那麼急着把三郎帶走呢?

我們幾個都好好地,獨獨三郎...三郎先走了...

蕭妙淽不明白,李笠人這麼好,為什麼比她們先走。

李笠是個好人,履行了諾言,對蕭梁宗室以禮相待,雖然把人軟禁在鄱陽,但並未舉起屠刀。

蕭氏子弟在鄱陽繁衍生息,她的異母兄弟,在鄱陽平安走完餘生,兒孫眾多,枝繁葉茂。

李笠無愧於她父親的恩遇,不僅善待了蕭梁宗室,亡國的高齊宗室、宇文周宗室,也都得了善終。

李笠做得這麼好,為何不能長命百歲,丟下她,先走一步?

蕭妙淽心中哀傷,李見狀,趕緊扶著母親到一旁坐下:「娘,莫要傷心,父親若知道,會難過的。」

「唉,我真想再看他一眼,看一眼...」蕭妙淽喃喃著,王妃王氏見狀,趕緊讓幾個兒子上去安慰祖母,免得太妃多想。

小孩子朝氣蓬勃,圍着慈祥的老祖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如同春天回巢的燕子。

果然,蕭妙淽心中的憂鬱,被這些活潑的「小燕子」給帶走了,笑容再次浮現。

李見狀鬆了口氣。

母親時常看着父親的畫像,然後是發獃,他勸過許多次,都不行。

卻見佐官在一旁,似乎有事要稟報,便交代王妃幾句,走了過去:「何事?」

「大王!好消息,好消息!」幾個佐官面露激動之色,彷彿買馬中了頭獎:「船隊回來了,船隊回來了!!」

「什麼?什麼船隊?」李一下子回不過神。

如今海貿司的船隊縱橫四海,大量船隊揚帆遠航,又密集靠泊建康。

建康作為江海交匯之處,海貿港口,常年聚集大量海船、被稱為「海都」,僅在建康市舶司登記船籍的船隻就有近萬艘。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船隊回來了」,他如何知道是哪只支船隊。

「大王,是往東去的船隊,是往東去的船隊!!」佐官們的說話聲都有些變調,「新、新大陸,先帝說的新大陸,他們發現了,發現了!!」

「什麼!!!當真!!」李一把抓住佐官的手,「船呢?人呢?」

「剛到廣州番禺,這不,下官剛收到捷報!」

「回來了,回來了!!」李收回手,激動地來回走,「父親說得沒錯,果然,果然有新大陸。」

「果然,果然是從北去,南邊回來,這就是,就是洋流...」

說着說着,李心中有些惆悵,抬頭看天

父親,父親...你看到了么?

。。。。。。

洛陽北郊,邙山南麓,帝陵,皇帝李,站在神道入口處,良久,輕聲對兒子們說:「去,給曾祖陵寢除草。」

太子和皇子們應了一聲,挽起袖子,拿起鏟子,開始除草。

李慢慢向前走,看着前方陵墓,有些恍惚。

昨晚,他又夢到祖父了,夢到祖父抱着他,給他說「新大陸」的故事。

新大陸,在很遠很遠的東方,和中原隔着萬里重洋。

祖父說新大陸有各種神奇的動物、植物,譬如玉米、紅薯、煙草、向日葵、辣椒,譬如會吐口水的羊駝,喜歡吃螞蟻的食蟻獸。

神奇的新大陸,有許多神奇的風土人情,讓年幼的李聽得入迷。

但他慢慢長大,心中疑惑越來越多:祖父說的新大陸,真的存在?那玉米、紅薯、煙草、向日葵、辣椒,還有各種神奇的動物,真的存在么?

莫不是瞎編的?

這疑惑,一直縈繞在李心頭,隨着時光流逝,一直縈繞不去。

但是,祖父說過的事情,基本上都不會有錯。

祖父說,南海以南,有一座大島,面積怕是要有河南、河北加起來那麼大,事實證明,沒錯,朝廷隨後設澳州,將這大島納入治下。

祖父說,遼北以北,極北之地,有冰洋,那裏,有渾身白毛的白熊,事實證明,沒錯;

祖父說,種植棉花,大有可為,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棉花,如今已經取代麻,成了主要的「紡織作物」,讓百姓們在冬天有了更好的禦寒衣物,也讓中原的商人,手裏又有了一個十分賺錢的「中原特產」。

尤其在安西都護府,那裏氣候炎熱、乾旱,無法擴大糧食產量,卻很適合種棉花,大片大片的棉田,給莊園主帶來大量的利潤。

於是,不用朝廷動員,莊園主們自己就會組織大量內地百姓,到安西都護府治下各地定居,成為棉田的僱工,形成一個又一個聚落。

這數十年間,安西都護府治下,中原移民大幅增加,加上商隊活躍,於是形成了稠密的聚居區,連成一大片。

充裕的中原人口,成為駐軍強有力的支持,並支撐著朝廷經略河中地區。

河中地區適合農耕,所以,在當地駐軍的庇護下,越來越多的中原(關隴地區)百姓,開始湧向河中,在那裏定居。

連同已經在磧北紮根的堡壘群,中原的版圖大幅向北、向西擴張。

茫茫草原,已經成為中原的牧場,不再有連年南下侵擾的游牧大軍,只有大量放牧牛羊的牧民。

而且,隨着漢四郡的收復,中原版圖再無缺損,這一切,都是祖父打下的基礎。

年過不惑的李,今日帶着兒子灑掃兩座帝陵,他先去了父親那裏,現在來看看祖父。

他來到墓前祭殿,看着供奉的牌位,從侍從手中,接過一把紅彤彤的「果實」。

這「果實」,來自遙遠東方的新大陸,那裏已經有了中原武裝商隊開闢的定居點和貿易據點,而探險隊帶回來的這種當地作物,名為「辣椒」。

辣椒二字,當然是沿用他祖父的命名,早三十年前,李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現在,李雙手捧著辣椒,輕輕放在牌位前,看着牌位,有些傷感。

「辣椒,辣椒..」他說話聲音有些哽咽,再次想起祖父當年對辣椒的描述,「辣椒,孫兒吃了,真的好辣,好辣...」

。。。。。。

彭蠡湖畔,白石村,白髮蒼蒼的太皇太后黃姈,站在故居二樓,看着眼前已經被湖水吞沒近半的村子,感慨萬千。

她年過八旬,垂垂老矣,但身子骨還算硬朗,即便是上下樓梯,也能自己走,而不需要扶。

頭髮花白的李平安,攙扶著母親,看着自己小時候住過的村子,同樣感慨萬千。

「我當年,嫁給你父親的時候,這裏,可熱鬧呢。」黃姈輕聲說着,如今的白石村,因為湖水侵入,村民已搬到後邊高處的新村。

這裏,不再有當年的氣象。

但因為皇家祖宅在此,特地設為皇莊,留有人看守,定期維護。

或許再過數十年,白石村會徹底被湖水吞沒,屆時,李家故宅就消失了。

黃姈在洛陽住久了,思念家鄉,於是回來看看,祭掃父母墳墓,並看看自己當年和李笠生活過的家。

李家大宅,依然如故,黃姈看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大院,想起當年和李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傷感不已。

「你父親,一輩子,就食言了一次,一次...」

「說好的,不能比我先走,不能...」

「你弟弟也是,比我先走,真是不孝啊....」

李平安見母親說着說着哭起來,雖然心裏也很難受,但顧不得難受,扶著母親在一旁坐下。

然後安慰:「娘,父親不是常說么,皇帝若當得太久,那就必然變成禍害,誤國誤民。」

「父親不想變成禍害,遂了心愿,娘該寬慰。」

「弟弟雖然也走了,可是,可是,新君繼位后,勵精圖治,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娘也該放心了。」

好一會,黃姈才平復心情:「唉,老了老了,想起過去的事情,就容易傷心。」

「娘,父親不想看見你哭的...」李平安坐在母親身邊,陪着母親說話。

她的女兒,嫁了個好人家,如今也成了祖母。

她的兒子,那個不存在於人世的「遺腹子」,已經默默的長大,成家,生子,如今也成了祖父。

只是,父親沒能如母親這般長壽,許多事情,看不到了。

但是,父親未能實現的願望,她弟弟李昉實現了大半,現在,她的侄子李,如今的大楚天子,也把先帝剩下的願望,逐一實現。

亂世已經結束,中原統一到現在,天下太平,百業興旺,百姓安居樂業。

父親擔心的「如晉國那樣,統一天下,卻讓天下陷入更大的戰亂之中」,並沒有出現。

世家高門,如今雖然依舊在,但士族獨特的地位,已然消失。

人們提起「五姓七望」,提起士族,雖然依舊仰慕,但是...

如今之天下,為庶族之天下,無論是經濟、政治都已經不佔優勢的士族,已經成了過去。

大莊園破產之後,士族們已經沒有財力和資源,在各個方面保持超然的地位。

持續數十年的科舉選拔、軍功入仕制度,使得國家的官僚群體以科舉官僚、軍功武官為主,庶族靠着公辦教育體系和軍事院校,獲得入仕的通暢渠道。

士族們已經競爭不過了,只有記載着祖上榮耀的族譜,尚且能證明一下家族曾經的輝煌。

燕子的叫聲,將母女二人的注意力拉到屋檐下,黃姈看着歸巢的燕子,想了想,說:「還記得,你父親念過的一首詩么?」

父親生平很少做詩,或者喜歡念不知何處看到的詩,至於提到燕子的詩...

李平安很快想起來了:「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對,對..」黃姈點點頭,「你父親說過的,要對付士族,現在,三代人的努力下,做到了,王謝堂前燕,飛入百姓家。」

「不過,他還說過關於燕子的一個場景,哈哈,那時,還沒有你。」

李平安默默聽着,聽母親說起當年和父親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他說,不想看到『春燕歸,巢於林'的慘狀。」

「春燕歸,巢於林...「李平安喃喃著,很快品出這段話後面那令人戰慄的情景。

「亂世,人命如草芥,無論貴賤,都不得安寧,所以需要宗教麻痹自己,才有佛教大興,才有佞佛。」黃姈回憶著李笠的話,感懷着過去。

「你父親,以平定亂世為己任,努力多年,終於做到了,然後,功成身退...」

說着說着,黃姈啜泣起來:「他一輩子,就食言了一次,一次...」

李平安攙著母親下樓,離開故宅,乘船南下,入鄱口。

此時的鄱口,和昔年的鄱口有所不同。

因為湖水侵襲,鄱口港不得不向鄱水上游後撤,但遷得不算遠,如今一如既往的熱鬧,南來北往的商旅,將鄱口港擠得滿滿當當。

各處商鋪打出形形色色的招幌,夥計們大聲吆喝,嚮往來過客兜售「新到獅子國寶石」、「澳州鱷魚皮」、「北冰洋白熊皮」、「波斯獅子皮」等海外奇珍。

一隅,香火鼎盛的許仙祠前,廟會如火如荼的進行着,一棵大樹下,說書人眉飛色舞的向聽眾講故事。

春風吹過,樹木搖曳,許仙祠邊上大量向日葵迎風搖曳。

它們本是萬里之外新大陸的作物,卻漂洋過海,來到中原,生根發芽,綻放花朵。

迎風搖曳的向日葵,彷彿那搖頭晃腦的說書人,講述著鄱陽李三郎的傳奇故事。

朝廷不禁止民間傳頌開國皇帝「李三郎」的事迹,所以,李三郎的故事如今家喻戶曉,卻依舊被說書人講述,引來無數聽眾。

李三郎的一生,精彩紛呈,各種故事總是能讓人聽得入神,所以,說書人不愁沒有生意。

「那是故梁大同年間,鄱口以北三十里,白石村,有一戶人家,姓李,以打漁為生...」

「家中一子,排行第三,人稱李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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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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