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親眼所見(續)

第883章 親眼所見(續)

瓜州鳴沙,出征至此的瓜甘道行軍總督李旿,站在土城牆上,背負雙手,舉目遠眺。

看着前方一片戈壁荒漠,以及頭頂的烈日,只覺整個城池如同架在篝火上的羊,正在被火烤。

親眼所見,這鬼地方確實太熱了,如今又正好是酷暑時節,烈日炙烤著大地,不要說四周熱浪滾滾,就連地都是熱的。

毫無疑問,如此時節從瓜州出擊,對於全軍將士以及馬匹而言,是巨大的考驗。

而他們這支沿着河西地區道路至瓜州的隊伍,即將出擊西域的意圖,突厥人肯定已經知道了,肯定已經做了應對。

那麼,他們一頭撞入已經為突厥控制的西域地區,恐怕就如同一大群大魚,撞入漁船群佈設好的漁網陣中。

李旿出征前,已經做足了攻克,知道西域諸國,大多是以城為邦的國家(一城或者數城),均屈服於突厥汗國。

其國內有突厥所設監國——吐屯,所以,不可能有西域國家敢站在西征楚軍這邊,也不可能有國家敢在明面上幫助楚軍,否則事後必然遭到突厥人的殘酷報復。

所以,西征楚軍進入西域后,每到一處,僅憑「和顏悅色」手段,不可能得到正常的補給,也無法從該國人士口中,得知突厥軍隊的動向。

這些國家,因為國小兵寡,當然不敢主動挑釁他們,但肯定會向突厥那邊通報楚軍行蹤,必要的時候,找到破綻偷襲,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進入西域的楚軍,在這片地區,必然如同喪家之犬,人人喊打,連個安穩的窩都不會有。

作戰過程中負傷的傷員,沒有安全的地方暫住、休養,只能強撐著隨軍行動。

那麼,隨著作戰的持續,傷員會越來越多,因不得休養而傷重不治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楚軍在西域兜兜轉轉,到處碰壁,到處被襲擾,卻遲遲找不到突厥主力決戰,無法安穩修整,兵力不斷損耗,馬匹不斷減少,移動速度越來越慢。

一如被漁網纏住的大魚,折騰得精疲力盡、遍體鱗傷之後,漁夫把網一收,大魚的末日就到了。

真要是那樣,遠征軍全軍覆沒,怎一個「慘」字了得。

到時候,他這個中原皇帝的庶長子,會得到最尊貴的待遇:頭顱被突厥可汗鑲金后做成酒器....

「殿下,畫好了。」

耳邊傳來的說話聲,把李旿的思緒拉回現實,他轉過頭,看着兩位站在畫架前畫畫的畫師。

他對兩位畫師點點頭,然後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

沒辦法,父親讓他到敦煌..鳴沙之後,得留畫作為紀念,所以他才在這裏擺姿勢,讓畫師畫素描。

來回走動了一番,李旿看着身上穿着的白色長袍,又摸摸頭上戴的「垂肩護脖頭巾」,覺得頗為意外:

在這麼熱的地方穿長袍,戴頭巾,還真是不熱?

這真的是意外,因為按照他的理解,到了氣候炎熱的地方,穿長袍那是找罪受,必然捂出一身汗和痱子,渾身上下都難受。

但是,父親所說「阿拉伯」傳授的秘訣:西域炎熱但乾燥,和炎熱但濕潤的交州不同,在這裏,穿上『阿拉伯的長袍』,不熱,因為這種衣着防晒效果好。

李旿經過親身體驗,以事實證明,父親年少時在彭蠡湖裏碰到的奇人「阿拉伯」,傳授的穿着經驗,真的有用。

白色的絲制長袍,以及「垂肩護脖」的頭巾,首先是利用「白色反光」的優點,降低衣物對陽光熱量的「吸收」;

其次,長袍和頭巾,把人的身體、四肢以及脖子都護得好好的,避免被陽光暴晒而曬傷。

第三,因為衣服防晒又透氣(相對而言),而所處地區並不潮濕,所以人不會覺得「捂」,出汗量其實不大,從心理上就讓人避免產生「好熱、好渴」的焦灼感。

李旿對這套「阿拉伯的長袍」非常滿意,也對父親年少時所遇到的「阿拉伯」之身份愈發好奇起來:

阿拉伯的數字,阿拉伯的長袍,這位阿拉伯,到底是何方神聖?

然而「阿拉伯的長袍」雖好,卻異於中原服色,不能常穿。

別的不說,成日裏穿着一身素白長袍、戴大大的白頭巾,知道的,明白這是避暑衣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穿孝服服喪。

旁邊忽然有人來報,說「那邊的隊伍又來了」,李旿趕緊去更衣。

「那邊」的隊伍來了,得好好安置才行。

。。。。。。

鳴沙城外,臨時軍營,隨軍出征至此的令狐休、令狐緒兄弟,看着入營的一支隊伍,默不作聲。

這隊伍里有許多馬車,由騎兵護送,每輛車裏都坐着一群病夫。

這些病夫,都是身着戎服的兵,看上去面色還算正常,但一臉倦容,或者目光獃滯,無精打采,病怏怏的。

一看,就知道是得了「西海病」。

令狐緒知道「西海病」的來由,見狀便說:「兄長,這幫人莫不是從西海...」

話沒說完,就被令狐休打斷:「噓!!莫要議論,你別給人逮住,當嚇猴的雞給宰了!」

「呃...」令狐緒下意識看看四周,見自家部曲外圍,還有不少過路兵卒,訥訥:「兄長說的是...」

兩人不再說話,看着這些馬車從面前經過。

車隊,是從南面過來的,南面,是祁連山的一處山口。

從敦煌..鳴沙南下,翻越這個山口,進入祁連山的南境,那是吐谷渾的地盤,即海西地區。

繼續往南走,可到西海,那裏,有吐谷渾的都城。

然後沿着西海的湟水一直走,出湟水河谷,到黃河邊上,轉往東,就能抵達金城。

早些年,令狐兄弟跟着家裏掌柜,隨着商隊出遠門經商,就走過這條路,所以知道某些體質弱的人,從金城抵達海西地區后,會突然得病。

這種病,癥狀是頭暈、耳鳴、胸悶,吃草藥無用,但只要從原路返回(往南出了湟水河谷,往北出了山口到鳴沙),癥狀就消失了。

人們把這種病稱為「西海病」,所以,走「海西道」的商隊,不適合那些體質弱的人隨行。

尤其走「西道」(從湟水河谷向西走,橫跨海西地區,抵達西端、跨越山口後進入於闐國)的商隊,體質弱、容易患上「西海病」的人跟了去,就是送死。

兄弟倆等車隊經過,繼續向前走,來到自己的營地。

他們是敦煌令狐氏的子弟,不過「敦煌」二字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郡望罷了。

因為家族早已經搬到隴右涼州一帶定居。

現在,家族響應官府號召,派兩個旁支庶齣子弟從軍,於是,倒霉的庶出兩兄弟令狐休、令狐緒「中選」。

他倆帶着家裏安排的一群歪瓜裂棗,跟着楚軍來到瓜州,準備到西域去受苦。

帶兵的皇子,據說是庶子,從軍的各地大戶子弟,也都是庶子,兄弟倆和一大群庶齣子弟行軍、紮營,頓有同病相憐的感覺:

果然都是不受家中待見的苦命人么?

被父親趕出去自謀生路,成了,家業得分家裏一份;輸了,人沒了,嫡母、嫡子怕不是心裏暗喜。

但這一路走來,兄弟倆通過仔細觀察,根據自己的親眼所見,發現情況不對:

那釣魚皇帝好像是真打算讓庶子立大功啊!

他們看到軍中令行禁止,將士們一個個都是魁梧大漢,兵器精良,明擺着是一群猛虎,而不是裝樣子的看門犬。

營帳里,令狐緒低聲問:「兄長,我記得,若以龜茲國為中心,敦煌在其東,兩三千里。」

「於闐在其南,千里。」

「至於突厥王庭,游移不定,有時在蔥嶺,有時在金山,不過,近來常在龜茲國北的白山一帶....」

令狐休默默聽着,不發一言,令狐緒繼續說:「如今,我們在敦煌...鳴沙,官軍大張旗鼓搞的動靜,被突厥人看得清清楚楚。」

「按說,就只有我們這一路,可從南面山口過來的這些病夫,明顯是另一支隊伍的兵,因為行軍時得了『西海病』,才....」

說着說着,令狐緒的聲音壓低:「所以,莫不是,我們這一路,是作為魚餌在鳴沙晃悠,故意讓突厥人盯着,順便接收傷兵,其實還有一路,要從...」

「行了,你心裏明白就好,莫要說出來,言多必失。」令狐休打斷了弟弟的話。

兄弟倆對視了一下,各自從對方眼睛中看到了希望,以及不甘。

庶子就該被嫡子踩在腳下?就該低人一等?

不,只要有機會,我一樣能證明自己不比嫡子差!

「這是難得的機會,阿弟,那釣魚皇帝,又要釣魚了,若是父親知道,就不會派我們來了。」令狐休看着弟弟,語重心長的說:「我們不去分家業,我們要在戰場上,自己打下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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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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