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四兩撥千斤

第67章 四兩撥千斤

鄱陽郡獄,李笠在『單間』里閉目養神,他被關在這裏近一個月,吃得香、睡得好,但曬不到多少太陽,感覺白、胖了一些。

李笠入獄,護送李笠到郡廨告狀的少年們,多有被關進來的,大夥聚在一起,每日談笑風生,好不熱鬧。

現在,被關進來的少年們已經出獄,留下孤零零的李笠,讓他覺得很無聊,於是開始輕聲吟詩:

「秋氣蒼茫結孟津,復送巫山薦枕神。」

「昔時慊慊愁應去,今日勞勞長別人。」

這首詩,是李笠在鄱陽郡學門口搞『市場調查』時,聽一群學子念詩時聽到的,其名為「送西歸內人」。

還聽到學子議論這首詩的創作背景,知道詩作者是當朝一名皇子。

那年,一名文藝青年范滿滿的皇子,在荊州刺史任上,遇到了一名散發着知性光輝的美貌文藝宮女,兩人一見鍾情。

皇子排行第七,家中父兄稱為「七官」,宮女姓李名桃兒,為宮戶出身,被『七官』喚作「桃兒」。

在荊州任上,兩人相依相伴,只恨春宵苦短,不知不覺中,數年轉瞬即逝,『七官』任滿回京,自然要帶着『桃兒』去建康,長相廝守。

但這是違禁的,因為宮戶不得擅離戶籍所在地,並且有人知道了內情。

當七皇子帶着李桃兒抵達建康時,其兄長、排行第五的皇子「五官」,寫的彈劾奏章也送入皇宮。

所幸,太子是五皇子同母兄,和七弟一向關係不錯,得知五弟如此整七弟,趕緊好言相勸,並在皇帝父親面前為七弟說好話。

七皇子無奈之下,只能讓紅顏知己西返荊州故鄉,從此兩人再無法相見。

此女即為「西歸內人」,而兩人淚別時,七皇子為紅顏知己做了「送西歸內人」這首詩。

李笠品味完這首詩,開始腦補「續作」。

當然要有續作,因為李桃兒這個美貌、善解人意的『西歸內人』回到荊州后,緊接着到任的新任荊州刺史,就是拆散鴛鴦的五皇子、廬陵王蕭續。

李桃兒『西歸』后的下落,不為外人所知,但既然身為荊州宮戶,自然要為坐鎮荊州的宗王服務,那麼....

搞不好,做兄長的五皇子也看中了七弟的紅顏知己,先把兩人拆散,然後...

若真如此,七皇子、湘東王蕭繹的心情是怎麼樣的?

自己的紅顏知己,被兄長逼走,然後兄長再乘機『笑納』。

無數個夜晚,七皇子面對孤燈,黯然神傷,而朝思暮想的紅顏知己,此時可能含淚在五皇子身下承歡,還變換著各種姿勢。

如此煎熬的滋味,想來足以讓一個男人氣得要發狂。

再狗血一點,說不定五皇子在用力耕耘的時候,還會問曲意承歡的佳人:我和七官,誰更厲害?

「咳咳...」

邊想邊用碗喝水的李笠嗆了水,咳起來,趕緊收回思緒。

這『續作』純屬他的虛構,再虛構下去,就可以寫成虐心的作品,名為《狂傲皇子強佔我》。

李笠放下碗,靠着牆壁,琢磨著。

他要給王府那邊一個驚喜,現在驚喜來了,而且是巨大的驚喜:廬陵王蕭續,以詹良命案為由頭,把湘東王、鄱陽王彈劾了。

鄱陽王府典府丞馮幀,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州郡官吏,大概覺得他李笠一個魚梁小吏,是一個可以隨意處置的螻蟻。

卻沒想到,螻蟻可以借勢,利用宗王之間的尖銳矛盾,來個四兩撥千斤。

李笠通過不同渠道打聽時事,知道了一些宗室之間的恩怨情仇,這些恩怨情仇鬧到人所共知的地步,可想而知相互間的矛盾有多尖銳、激烈。

廬陵王蕭續,和當今太子蕭綱是同母兄弟,這兄弟二人,自幼和七弟蕭繹關係很好。

但是,當長兄、昭明太子去世,天子不立昭明太子的兒子(嫡長孫)為儲君,卻讓老三蕭綱做了太子,皇子皇孫、宗室們的心態劇變。

廬陵王蕭續,也許是為了維護太子的地位,為了日後太子即位后,能夠鎮得住宗室們,自己化身瘋狗,瘋狂撕咬着弟弟、侄兒和宗室們。

湘東王蕭繹,因為『西歸內人』一事,和蕭續決裂,昔日的親密兄弟,形同路人。

與此同時,表現出色的鄱陽王,也被蕭續盯上了,宗室諸王、侯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人所共知,所以,李笠能加以利用。

鄱陽王府(鄱陽城王府)的人,欺人太甚,不講道理,不講證據,一心要他死,如同下棋不守規則,悔棋、耍賴,無所不用其極,就是要他輸。

李笠的對策就是掀棋盤。

從王府逃出來后,李笠自己主動入獄,讓彭均的夥計潘寶偷偷帶着賈成去江陵告狀,用誰也想不到的辦法,把整個棋盤都掀翻。

他這隻螻蟻吹了一口氣,吹得恰到好處,到最後便能形成一場天地為之色變的風暴。

這場風暴下來,鄱陽郡廨不敢有絲毫枉法的念頭,而鄱陽城王府,恐怕會變得『乾乾淨淨』。

昔日那些在鄱陽城裏橫行霸道的王府中人,一個個,全都要完蛋!

想到這裏,李笠就覺得痛快,他已經聽到風聲,即將有一場巨變在鄱陽發生,於是重複起那晚從王府逃出來時,發下的誓言:

「不把別人當人是吧?你們就不要做人了!

。。。。。。

郡廨,湘東王府諮議參軍徐君蒨正在提審李笠,不久前,他收到姊夫、湘東王的親筆信,信中行文十分『生動』,彷彿姊夫從信里跳出來,對他破口大罵。

因為詹良中毒身亡一案,湘東王被廬陵王彈劾,天子讓湘東王上表自辯,徐君蒨能感受到姊夫的怒火,不敢怠慢,要趕緊把命案審理清楚。

雖然李笠已經被提審數次,但徐君蒨還是決定再審一次,以表明自己的『態度端正』,不然姊夫又要不高興了。

徐君蒨看着眼前這個小吏,問:「你和賈成從王府翻牆逃出來,天亮前躲在何處?」

「回上官,小人和賈成躲在郊外,待得天亮,到城南碼頭,和許多等著受人幫傭的少年們求助,他們聽說小人受了冤屈,要到郡廨伸冤,便如影隨形。」

「那麼,你在郡廨門口,主動入公廨等候發落,怎麼賈成不一起進去,反倒是自己跑了?」

「回上官,我倆商量了一個辦法,為防萬一,小人在郡廨伸冤,賈成去尋陽,在州廨伸冤。」

「實在不行,賈成就去襄陽,在雍州州廨伸冤,畢竟大王是雍州刺史,而賈成是王府的僕人。」

「李笠,賈成是如何去的尋陽?」

「小人不知他如何去的,不過小人當時的想法,就是讓賈成在城外碼頭搭乘過路客船,先去鄱口,再去湓城,轉去尋陽。」

「李笠,王府典府丞馮幀對你的指控,你有何辯解?」

「小人是冤枉的,馮典府冤枉小人,小人無法自辯,按理,既然他說小人為兇手,也該是他來找證據,而不是讓小人來找,誰主張,誰舉證。」

徐君蒨本來是例行公事的問話,聽李笠說了句「誰主張、誰舉證」,不由得多看了李笠幾眼。

李笠之名,徐君蒨去年年底就聽過,發生在鄱陽郡的『魚腹藏書』,李笠就是當事人,所以這個案子上達州廨后,徐君蒨便有所了解。

所謂的『魚腹詩』,亦真亦假,不過徐君蒨覺得,此詩極有可能是李笠自己寫的,所以,他認為此人心術不正,定然是奸滑小吏。

到了今年年初,鄱陽郡又出大案,鄱陽王府放債的掌柜呂全,誣告不成反坐,丟了性命。

而這個本來是鐵案的案子被一個人給翻了,那人就是李笠。

相關卷宗,徐君蒨後來看過,李笠這個小吏接連受了鞭撻和測罰,硬是不認罪,才有了鄱陽內史柳偃的破案。

鞭撻和測罰,許多成年人都熬不住,而連半丁都不是的李笠,居然扛下了,這還是其他人都已經招供的情況下硬扛。

徐君蒨對此犯了嘀咕:骨頭這麼硬的人,心術真的不正么?

現在,徐君蒨聽得李笠「誰主張、誰舉證」的說法,覺得這個小吏蠻有意思的,於是來了興趣。

「李笠,這六個字,你從哪裏聽來的?」

「上官,小人以為這不是應該的么?」李笠把手一攤,他見這『徐參軍』一表人才,說話又好聽,感覺是個好官,便嘗試『講道理』。

「譬如,小人說同村王甲偷魚,那麼,應該是小人拿出王甲偷魚的證據,而不是讓王甲拿出自己沒有偷魚的證據。」

「若王甲說不是自己偷的魚,卻說是隔壁趙乙偷的,王甲提出如此主張,也該是他拿出趙乙偷魚的證據,否則,就是誣告。」

「噢,你到是蠻會說話。」徐君蒨點點頭,和一同提審的鄱陽郡長史裴匡交談幾句,又問:「那麼,本官接下來,要給你說的六個字,挑挑錯了。」

李笠趕緊回答:「上官,小人斗膽,小人話還沒有說完。」

「好,你說。」

「上官,還有特情,不適合『誰主張、誰舉證』,譬如...」

「譬如,小人那日在王府表演『油釜撈錢』,一應用具是王府提供的,若小人在表演過程中雙手被滾油灼傷,那必然是王府備下的油有問題。」

「小人作為被害人,若主張對方有錯,即認為對方是加害人,那麼,該是對方給出證據,證明用的油,不是真的油。」

「此即為『誰主張、誰舉證』的『倒置』...」

問案時,徐君蒨知道李笠在王府表演過油釜撈錢,現在聞言興趣大增:「果然油釜撈錢里的油有問題?」

旁邊的裴匡乾咳一聲,徐君蒨意識到自己失言,滿堂官吏都看着自己,急中生智,哈哈一笑:「哈哈,你這『倒置』二字用得不錯,不錯。」

見着李笠說話中氣十足、雙眼未有游移不定,一臉義正辭嚴的模樣,徐君蒨心裏有了數:看來,鄱陽王府典府丞馮幀確實是誣告。

不過,這個小吏有意思,很有意思。

忽有吏員入內,向兩位主官稟報:「方才驛使來報,台使已抵達湓城,不日便到鄱陽,又報,鄱陽世子也會於近日抵達。」

「台使鄱陽世子來了?」

眾官吏紛紛交頭接耳,徐君蒨和裴匡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明白,這個案子,必然要儘快結案。

台使,即建康台城(皇城)來使,前不久發生在鄱陽的一個小小命案,居然把天子的兩個兒子、一個侄兒牽扯進來。

天子向來寵溺兒子、寬容宗室,人所共知,如今一個小案鬧出軒然大波,徐君蒨及郡廨官吏們已經能想到天子有多麼不快。

而徐君蒨通過自己的方式,知道天子對此案的態度:真是太不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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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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