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揣著明白裝糊塗

第185章 揣著明白裝糊塗

去年年底,也就是大同十一年十二月,散騎常侍賀琛,向天子直言勸諫,陳述四事:

其一,州郡官員搜括極其殘酷,百姓不堪重負。

賀琛說,天下在籍的戶口銳減,因為許多百姓不堪州、郡的搜刮,以及地方官員的盤剝,紛紛逃亡。

儘管朝廷年年大赦,鼓勵逃亡百姓返回原籍、恢復生產,並多次下令免除賦稅,但百姓卻不敢返回原籍,因為地方官依舊橫徵暴斂。

其二,官員窮奢極欲,卻又肆意浪費。

賀琛說,天下官吏貪婪、殘暴,弄得民不聊生,是因為奢侈靡爛的風俗造成的,人們竟相攀比奢華,加重百姓負擔。

其三,權臣玩弄威福,黨同伐異。

賀琛說,陛下雖然英明神武,但是有小人欺上瞞下,這些小人妄進讒言、黨同伐異,明面馬上看去是奉公處事,但實際上吹毛求疵、排斥異己。

其四,朝廷大興土木,民眾苦於勞役,不得休生養息。

賀琛認為,朝廷應該精簡事務,裁撤冗員,節省花費,少興大役,一些多餘的官署,包括屯、傳、邸、治可以適度精簡。

如此一來,即可讓百姓休養生息,朝廷也能積蓄錢糧。

賀琛所說四件事,可以說揭穿了皇帝盡心營造的太平盛世假象,可想而知會鬧出多大動靜。

對此,天子予以反駁,李笠將打聽來的內容匯總,記下來,寫得較為口語化:

其一,你說有官員橫徵暴斂,那官員姓甚名誰,你說清楚,他如何盤剝百姓,證據在哪裏?

只要你把證據交出來,證明這些官員確實貪贓枉法,有幾個,我殺幾個。

要是說不出來,你就是詆毀朝廷命官!

其二,你說官吏飲食奢靡浪費,那好,人家在自家宴請賓客,你不在現場,如何知道人家是怎麼個浪費的?

若說時下風俗奢靡,別人朕(我)不知道,我執掌天下四十餘年,節衣縮食,吃素不吃肉,本該被殺了用於供奉祖宗的牲畜,已經許久沒殺了。

這樣都不行,你想要我如何?

其三,四十多年來,我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批閱公文、處理政務,中午前,基本上就把該處理的政務處理完畢,沒有積壓。

若事務太多,我甚至從天黑(清晨天沒亮)忙到天黑(夜幕降臨),期間只吃一頓飯。

這麼多年下來,我的腰圍,從一開始的十圍,瘦成了二尺,不近女色已經三十餘年,沒有沉迷於酒色,每日都在處理政務。

我都勤奮到這地步了,大小事務親自處理,數十年如一日,你說有小人蒙蔽我,好,那人是誰?他是怎麼蒙蔽我的,你說!

其四,宮裏大興土木,亦或是修繕佛寺,全都是花錢雇傭百姓來幹活,並沒有徵發他們,也沒有拖欠工錢。

你說要精簡官署、包括屯、傳、邸、治,好,那些該裁撤?

哪些地方興建的工程不急?哪些徵收的賦稅可以遲緩?你要分別舉出具體事實,詳細啟奏給我聽,別泛泛而談。

如何讓國家富裕、軍隊強大,如何讓百姓休養生息,減除勞役,這些措施,你應該具體地列出。

如果不具體地一一列出,那你說這麼難聽的話,用意何在?

你是不是為了博個犯顏直諫的好名聲,就這麼詆毀朝廷,若果真如此,有你這樣當臣子的么?

黃姈看到的內容,是天子對賀琛所陳四事的駁斥,當然,這些內容是李笠匯總後記下的,行文如同對話。

「這件事鬧得很大,傳得也很快。」李笠緩緩說着,「皇帝的駁斥,讓賀琛無言以對,只能謝罪,不敢再說什麼。」

「所以,這一諫、一駁的內容,才會傳得特別快,因為皇帝要以此向世人表白心跡,讓官吏、百姓們都知道,他有多不容易。」

「讓別人都看看,朝廷各項舉措,是如何的有必要。」說到這裏,李笠反問:「那麼,你怎麼看?」

黃姈看着手中的紙卷,想說什麼,但要說的太多,反倒不知如何開口,良久,嘆道:「皇帝在裝睡,誰也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這個比喻不錯,李笠很認同:「對呀,皇帝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不可能不知道問題有很多,也很嚴重,卻不打算,也沒有能力解決。」

「只能掩耳盜鈴,答非所問,賀常侍說的是官吏鋪張浪費、生活奢靡,皇帝答的是自己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賀常侍說地方官橫徵暴斂、魚肉百姓,這指的不是一個人、某個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個現實,一個事實。」

「那就是吏治腐敗,只能靠皇帝來想辦法解決,必須整頓監察制度,必須任用良吏,結果皇帝反倒要他把貪官污吏的名字報出來,把罪證拿出來。」

「賀常侍能么?敢么?宗室子弟在京城橫行無忌,都沒人敢管,那麼在地方任上作威作福的地方官,是他能管得了的?」

「他面對的,是已經腐爛的官僚集團,這樣的群體,連皇帝都不好管,賀常侍還能如何,只能無言以對,然後告罪。」

「皇帝,難道不知地方官做的好事?難道不知道吏治腐敗?但用這種辦法來堵賀常侍的嘴,呵呵。」

李笠笑起來:「就像你說的,一個裝睡的人,別人再怎麼叫,也不可能把他叫醒。」

「然而,只是在榻上裝睡還好,若是一個車夫裝睡,而馬車行駛在懸崖峭壁邊上,你看着裝睡的車夫,難道不會覺得後背發涼么?」

這話說得有道理,黃姈默默點頭,李笠繼續說:

「皇帝極力維持局面,粉飾太平,但是,尋常百姓水深火熱,權貴們貪得無厭,只想要更多,至於那些兄友弟恭的宗室們...」

「宗室之間如同仇寇,老皇帝在時,還能勉強維持表面的『家和』,等老皇帝崩,宗王內戰遲早爆發,而天子年邁,又能有幾年可活?」

「宗王內戰,會慘成什麼樣子,只要想想晉時八王之亂,就明白了。」

「所以,亂世很快就會到來,這不是我做夢,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就像太陽遲早會落山那樣,而現在,已是黃昏。」

李笠看着黃姈,嚴肅的說:「我只想好好過日子,但是,亂世之中,若不能自保,就只有死路一條,史書上記載的亂世情形,若變成現實,你覺得好玩么?」

黃姈搖頭,李笠的一番分析下來,她意識到時局不妙,必須早做打算。

那麼,李笠製作環鎖鎧、銷售環鎖鎧的意圖,就很明確了:自保。

她讀過書,當然知道亂世之中,尋常百姓有多慘,那麼,結寨自保,就是活下來的選擇之一。

只有錢糧充足,才能聚集青壯,才能結寨自保。

只有給青壯裝備鎧甲,才能抵禦一撥又一撥的流寇、潰兵,以及趁火打劫的豪強武裝。

既然說到秘密,李笠便向黃姈攤家底,讓對方知道,自己現在的大概實力:

「我,可以拉出一千步兵,這些人現在名義上是護院、護塘,藉著清剿水寇練兵,都殺過人,見過血,有實戰經驗,至少達到合格戰兵的標準。」

「他們全都會射箭,可以是步弓手。」

「他們還會用刀盾,結陣衝鋒,可為刀盾兵。」

「他們以魚叉、竹篙練長兵,結陣禦敵,可為長矛兵。」

「我有十艘雙桅帆船,可做戰船,護漁的水手一千,可接舷肉搏,投擲魚叉、射箭的準頭都不錯,也有實戰經驗,如同水軍,平日裏捕魚,必要時可以打仗。」

「這兩千人,及其家屬,都可以安置在作場周邊,你是知道的,作場如今就像一個寨子,規模不小。」

「有了這兩千人,我就是地頭蛇,哪家豪強都不怕,畢竟,郡兵數量也就兩三千而已。」

「必要時,我可以憑這兩千人為核心,擴充隊伍,以我現在的人脈和名聲,半月之內招兵,至少可在鄱陽郡地界招三千青壯,注意,是身體健康的青壯。」

「這樣的隊伍,有兩千見過血的兵做骨幹,有充足的武備,不敢說攻城略地,但至少能保衛鄉里。」

「我已囤了糧食十餘萬斛,以每人每月消耗糧食二斛計,能在不外購糧食的情況下,讓這五千人,連同家屬,吃上大半年。」

「若有敵人走水路來犯,我可以召集彭蠡湖畔各地的漁民助戰,湊出數百艘船、上萬人的船隊,形如水軍,哪怕這水軍只能防不能攻。」

「漁民當然不能和戰兵比,但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可以花錢漲士氣,這些錢、帛,我也備下了。」

這就是李笠花了三年時間攢下的家底,即便立刻天下大亂,他也能有保命的本錢。

黃姈是今天才知道確切情況,但之前已經通過看賬本,發現李笠的家底不一般。

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開支極大,李笠賺得多,花得也多,黃姈看賬本上的入賬、出賬,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李笠的志向只是做個富家翁,那麼現在,李笠就能買下良田若干、別院數座,有護院數百,侍妾數十。

李笠可以過上奢靡的生活,卻沒有,賺來的錢,要麼囤積物資、糧食,要麼買馬,要麼養護院、護漁、護塘。

開銷極大,外人很難注意到,白石村李三郎居然有如此實力。

「妾明白了,作場,會好好經營下去。」黃姈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為李笠如此相信自己,覺得歡欣鼓舞。

「妾會...揣著明白裝糊塗。」

「那,說不定我腦子抽風,哪天果真造反呢?」

李笠問道,黃姈看着李笠,抿嘴一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三郎這麼會賺錢,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李笠也笑起來,笑得很開心,他既然娶了黃姈,就決定相信對方,把產業交給對方管理,自己好騰出精力,做別的事情。

風險當然有,若黃姈把秘密透露給黃大車,然後黃家父子將秘密拿來邀功,向官府告密..

李笠可不怕,認為這種概率較低,自己也有手段應對,所以,願意放手讓黃姈來管產業。

有內當家操持家務,他才可以集中精力,做各項準備工作。

原始積累,是最辛苦、最耗時的事情,三年時間,他終於完成了積累,有了本錢。

如今是大同十二年,李笠認為,留給自己做準備的時間,恐怕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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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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