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句話

第10章 一句話

四萬錢買兩個新菜譜?錯,這兩個菜譜可不止四萬錢。

你問我值不值?當然值了!

既然說值,那花這些錢買兩個菜譜,甘不甘心?

當然不甘心啊!

這是常來食肆東主馬青林的心聲,此刻,他身處自家食肆後院,帶着夥計,和其他兩撥人一起,清點一緡緡銅錢。

那兩撥人,一撥是債主呂掌柜及其隨從,另一撥人是還債的李笠,及其作為長輩以及見證人的郡廨書佐劉德才。

李笠沒叫武祥和梁森來後院,這兩位依舊在食肆大堂吃喝。

李笠家欠呂掌柜錢,本息共計四萬錢,現在雙方就當面結清,劉德才、常來食肆東主馬青林作為見證。

馬青林看着那梳着總角髮髻的李笠圍着銅錢打轉,又看着一臉鐵青的呂掌柜,心中不是滋味,不由得想起那日的一幕幕來。

那日,一切如常,食肆生意不錯,忽有兩個窮酸小子上門,夥計一開始以為這兩位是來用餐,結果發現對方失手掉落兇器,看樣子是妄圖持刀行兇。

但這是一場誤會,實際上這兩個小子是向食肆兜售菜譜。

當時馬青林在食肆,聽了對方的話,差點笑出聲,因為他不認為這倆個窮酸小子能有什麼像樣的菜譜。

不過他覺得不妨看看,於是讓兩個少年在後廚鼓搞,看看對方能弄出什麼美味。

不一會,那個名叫李笠的小子,整出了兩道菜,一道菜名為「粉蒸魚」,另一道菜名為「秘制魚頭湯」。

自詡見多識廣的馬青林,細細品嘗了這兩道菜之後,不由得對李笠刮目相看,因為這兩道菜可以說獨具風味,有購買的價值。

因為馬青林自己就是廚子出身,意識到這兩個菜後面意味着什麼:

其一,粉蒸魚,這道菜的意義在於『粉蒸』二字,粉蒸魚的米粉雖然和做魚鮓的米粉用法類似,但又有不同.

也就是說,『粉蒸』是一種新的烹飪手法,似乎各地從未見過。

當然,也許富貴人家的廚子會類似『粉蒸』的烹飪手法,但馬青林本人確實從未聽說過這種烹飪手法。

粉蒸的食材,可以是魚,也可以是肉,甚至可以是各種蔬菜,『粉蒸』這個烹飪手法,可以玩出許多新花樣來,當然有買的價值。

其二,秘制魚頭湯,這道菜的賣點在於魚頭,馬青林知道鯽魚魚頭湯才是廣受歡迎的菜肴,但李笠能夠把碩大的花鰱魚頭熬出美味的湯來,這可不容易。

各家食肆,即便能把魚頭湯做出花來,但終歸是鯽魚魚頭湯最受歡迎。

如果他的食肆能推出截然不同的魚頭湯,還能做得很美味,自然能引得食客紛至沓來,壓其他食肆一頭。

馬青林判斷這兩個菜譜必然需要用到「秘料」,緊要之處在那粉蒸魚的米粉預製,以及花鰱魚頭湯的濃白和去腥、提鮮方法上。

但是,買賣雙方必然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馬青林可不會按著對方的開價來付錢。

他認為這兩個窮酸小子家境必然好不到哪裏去,不太可能有什麼珍貴食材或者香料用來烹飪,也置辦不了什麼複雜炊具,所以其「秘料」和烹飪手法,成本應該不高。

富貴人家不缺好廚子,更不缺好食材和調味佐料,這些廚子的看家手藝五花八門,不缺熬出濃白湯、給湯提鮮、給米粉增香的技藝和食材。

所以馬青林覺得,這兩個菜譜恐怕難入富貴人家法眼,也就尋常食肆能夠將其作為招牌菜式,賺賺尋常食客的小錢。

因此,兩個菜譜不值對方的叫價:六萬錢。

馬青林經商多年,見李笠和同伴不過是「總角」,閱歷定然不足,甚至都沒什麼像樣的見識,所以打算狠狠的殺價。

殺到六千錢。

結果李笠二話不說,收拾包裹帶着同伴往門外走,馬青林冷眼旁觀,未作挽留,卻見這兩位出了門后,直接往街對面另一家食肆走去。

那一瞬間,馬青林只覺得腦袋要炸開,顧不得體面,親自追上去,好說歹說,才把兩位請回來。

是,他不認為這兩個菜譜值六萬錢,但若讓他的對頭食肆把菜譜買了去,事情可就不得了。

鄱陽城雖然熱鬧,但比不上尋陽、湓城和南昌,每日食客不多不少,幾家食肆競爭,你這邊多了一個食客,他那邊就少了一個。

他可以不在乎這菜譜,但不可以讓別的食肆得了菜譜。

否則一旦對方推出新菜又大受歡迎,那麼許多熟客都被對方搶了去,如此一來自己的損失,可就不止六萬錢。

『好奸詐的小子,居然知道用鶴蚌相爭、漁翁得利來談價錢!』

想到這裏,馬青林再次看向李笠,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嘆:唉,家裏的小子若是能有李笠的手段,日後繼承家業也就穩了。

馬青林獨自感慨,李笠忙着和呂掌柜「結賬」,劉德才在旁邊作見證。

看着這堆積起來的銅錢,劉德才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賣菜譜還債,虧你小子想得出啊..老李,你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劉德才感慨不已,但他還是納悶,納悶李笠什麼時候學會幾個罕見菜譜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之前那場高燒,燒得李三郎思路驚奇,無師自通,但說來說去,可能是吳氏虔誠拜佛,所以佛祖保佑。

李笠此時不知旁人所想,看着堆積成堆的錢,只覺後世紙幣的好處真是多了不知多少倍:若按家財萬貫來說,一萬貫錢得多少輛車才拉得完?

眼前這四萬錢,即四十貫,大概等價後世多少錢?

沒有可靠的參照物,李笠當然無法知道正確答案,但他知道,自己會的兩樣拿手菜:粉蒸魚、魚頭湯,賣得值了。

他當然不是什麼廚神,只是為了省錢,經常自己在家做菜,久而久之,才練出一些廚藝,會那麼幾個菜肴。

雖然只是家常菜,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也算是「秘技」,尤其是「炒菜」。

中原的飲食文化源遠流長,發展到後世,有許多菜系,有無數種烹飪手法,無數美味佳肴。

但現在,似乎許多菜系還沒成形,炒菜這種烹飪手法應該沒出現。

他會炒幾個菜,但不會拿「炒」來換錢,一是沒必要,二是沒打算走「廚神」路線,因為自己的廚藝撐不起來。

再說走廚神路線沒有前途,當亂世降臨時,一個大廚又能如何保住自己好家人的性命?

不知過了多久,銅錢清點完畢,之前一直板着臉的呂掌柜,總算是回過神來,笑容重新浮現在臉上,將借契交給劉德才過目。

劉德才身為書佐,當然能寫會算,既精通公文書寫,也熟悉契約行文,而吳氏之前向呂掌柜借貸,也是他在一旁作證,並幫忙核對借契內容。

當日那張借契在手,上面有他自己的筆跡,卻不敢掉以輕心,仔細看了又看,確定呂掌柜在上面寫了「收訖」,向李笠點點頭,將借契交給對方。

接着,又看着呂掌柜親筆寫一張收條、用印,確認無誤,將其交給李笠。

李笠小心收好借契和收條,同樣露出笑臉,和皮笑肉不笑的呂掌柜攀談起來:

「如今年底,呂掌柜必然諸事繁忙,那麼待得來年開春,小子還請呂掌柜吃酒,屆時一定要賞光。」

「好,呂某就恭候三郎的請帖,對了,三郎若有借債需求,隨時可找呂某。」

「那敢情好,小子日後多有急用錢的時候,還請呂掌柜施以援手...只是大家這麼熟,借債時的利息可否優惠一二?」

「行,一切好說!」

雙方道別,呂掌柜帶着人將錢運走,走着走着,回頭看向李笠,見李笠正和馬青林交談,他眼中閃過寒光。

『臭小子,你以為事情就這樣算了?』

。。。。。。

傍晚,鄱陽城響起鼓聲,鼓聲代表城門即將關閉,而宵禁即將開始,街道上行人來去匆匆,都趕着回家。

縣廨側門,吳氏獃獃站着,等著關門的門吏見這位杵在門口,一臉焦慮的模樣,心想應該是在等什麼人,便問:

「吳大娘,這都等了半日,你等的誰啊?」

吳氏剛要回答,卻見街道上迎面跑來數人,仔細一看,卻是兒子李笠,還有同村的武祥、梁森,以及書佐劉德才。

今日,李笠說要把債結了,吳氏怎麼也不信.

她已經將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到處借錢,借不到,找債主求情也沒用,自己都想不出辦法湊錢,兒子又如何有辦法。

但兒子信心滿滿,又有劉德才跟着去,吳氏只能相信兒子真的能夠創造奇迹。

如今見着兒子歸來,心中既期盼又不安,趕緊迎上前。

她即滿懷期望,卻又不敢期望太多。

母子相聚,吳氏還沒開口說話,卻見兒子把一張紙塞到自己手中:「母親,借契我拿回來了!」

吳氏聞言心中一震,看着手中那張紙,雙眼滿是不可置信。

她不識字,生怕兒子為了寬慰她而作假,於是看向劉德才。

「嫂子,三郎確實把債清了,這就是白紙黑字的借契!那呂掌柜還寫了收條,三郎一併拿來了!」

劉德才如是說,一臉笑容,吳氏再看向手中借契,目瞪口呆。

債清了?清了?

吳氏攥著借契,獃獃看着兒子,依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連本帶利,四萬錢,說清就清了?

李笠看着身體微微發抖的吳氏,忽然眼前一花,往事浮現。

那一世,他為了還債,年紀輕輕就開始在社會闖蕩,闖得傷痕纍纍,受過無數白眼,熬過無數不眠之夜,好多次想要輕生,最後還是咬牙挺過去。

終於有一天,他回到一家人住的出租屋,看着頭髮花白的父母,揮舞着手中的紙條,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匯做一句話。

現在,握著這一世母親的手,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把債,還、清、了!」

吳氏聽了,只覺熱淚盈眶,抽回手,捂著嘴哭起來。

她的兒子長大了,能幹了,家裏的重擔,不再是她一個人挑了。

夕陽餘暉在青石街道上拉出兩個抱在一起的身影,喜極而泣的哭聲,回蕩在街道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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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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