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我記住你
「這個人殺了我弟弟，我殺他是公正的復仇。法師，您確定要多管閑事？」雖然問的是伊塞爾，但狩獵者的目光始終鎖定着皮里的臉。
「我僱用了他。在他的任務完成前，我不想看到任何意外阻撓了我的正事。」伊塞爾語氣平淡，但不容置喙。
光箭倏地推進寸許。狩獵者臉上朝內收縮的陰影，在皮里眼中凝聚成宛如實質的殺意。
一時間沒有人出聲，狹窄的巷子彷彿將時間也拉細拉長。
狩獵者忽然湊近皮里，就像凶獸審視爪子下掙扎的獵物般盯着他，壓低嗓音，一字一頓地道：「我記住你的臉，你的氣味。你逃不掉的。」
說完他猛地將皮里朝法師的方向一推，反向躍起跳過屋頂，眨眼不見蹤影。
光芒之箭頃刻散作無數細小的粒子，飛快飄回小小的光球里。光球隨着伊塞爾的腳步向前移動。
皮里重重地吐了口氣，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謝謝，法師先生。」傷口的抽痛讓他的表情有些猙獰，他低頭藉著法師靠近時增加的光亮察看傷勢。
「我想明天我們得提前上路了。」伊塞爾眼光掃過他身上的血跡，確認他還能靠自己兩條腿回旅店后便轉過身向外走。
法師語調平和卻沒留下商榷餘地，皮里雖然有些不滿，但剛剛小命從刀刃邊沿滑過的經歷使得他十分贊同這項提議。「……是的，我已經找好了馬，等我跟阿里莫特……」他用了點止血的草藥胡亂抹在傷口，臉皮抽動着又滲出了一層冷汗。腳下的陰影再度淹沒光亮的地面。抬頭見伊塞爾走遠，他連忙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最前方照耀道路的光芒，沿着法師身體的輪廓描出富有立體感的明暗交接線。也許因為跟得太近了，這個比他削瘦也比他更高的背影倒映於皮里的瞳孔，就像頂立着天地的兩邊。不知是否由於傷痛的發作，賞金獵人腳下忽地頓了頓，不由與前者拉開了點距離。
其實梅倫私下與他們談過他的懷疑，這位年輕卻意外強大的法師所使用的力量，彷彿有點蹊蹺。弓箭手對法術的領域當然了解有限，不過梅倫卻在即將突破六級界限晉陞高階強者的邊緣，已覺醒了對元素的前期感知――這是阻擋很多人始終無法踏上七級力量層面的主要屏障之一，比如戰士阿里莫特就在六級徘徊很久了――所以在沙漠裏法師施術橫掃能獸之際，讓當時還保持着清醒的梅倫模糊地察覺到了某些來自元素的異樣。
伊塞爾可不知道皮里轉悠的念頭，他的視線透過指尖投散的蒙蒙白光看着遠處巷子外的街道，心思卻還徘徊在那支消失的光箭上。
那是伊塞爾才領悟出的新的神力施放形態，事實上他還不能很好地控制它，只是可惜今晚沒機會試驗它的威力。他心裏清楚自己施展神力的方式與正統的光明神術必定存在差異，不過他終究要到光明神殿去一趟的――也許以光明神眷者之名。這也是他不急着聯絡國內的顧慮，對於他選定的路，妹妹布莉琪特這一回恐怕頭一個不會贊成。
兩人各自沉思著，一前一後的背影隨着照路的明光消失在巷口。小巷隨即恢復了黑暗的沉寂，只有幾許夜風偶爾穿過，擦著兩側粗糙的岩牆發出略帶尖利的嘯鳴。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幾不可聞的嗡嗡聲在巷子中響起，由遠及近，飛快移向街口。藉著外來的微光，但見一隻小小的沙漠信蜂自黑暗中掠出，半透明的雙翅奮力振動着，隱約帶起一片淡金的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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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註定有些人不得安寧，比如馬薩鎮最講究體面的鎮長老爺，放着自己兩個月前翻新好的大房子不住，跑去旁邊一棟破舊小樓和幾個管事僕人擠一塊兒。而他那幢「全鎮最豪華的宅子」――當然這出自於他個人的看法――則被一些來歷不明的客人佔據了。奇怪的是脾氣暴躁的鎮長老爺不僅一句牢騷也沒有，還費盡心思搶了僕人該乾的活兒往宅子裏湊，直到送客人過來的冒險者之家的費奇先生跟他耳語了幾句才消停。管事僕人們心中好奇，鎮長嘴巴倒封得死緊，連鎮長夫人在床上也沒能打探出分毫。這下小樓里的人更是充分發揮起了人類的想像力，私下流傳著稀奇古怪的猜測。
「鳩佔鵲巢」的客人們自不會在意他們的心思。這伙騎士將宅子內外佈防得如鐵桶一般，而他們護衛的對象此時穿着睡衣趴在主卧室的大床上，對着個杯口大的水晶照明球觀察手中從鑒定師派克那裏要來的奇異護腕。
房間內還有一名騎士正在逐一熄滅牆壁和桌台的燈燭。他並未換下沉重的甲胄，但走過地板的腳步聲克製得很輕微。他轉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委婉地勸道：「凱撒少爺，您還是早點睡，明天要早起趕路。您已經在馬薩鎮耽擱一天了，再不回去將軍會擔心的。」
名叫凱撒的少年發了個含義不清的鼻音，又摩挲了護腕一會兒，就和照明球一同扔到旁邊，抽了兩個枕頭蓋住。他翻轉身，四肢大張地仰卧在寬大得足夠多人並排平躺的床上，拉過毯子閉上眼睛。
騎士見狀，上前放下厚厚的床幔，無意瞥見角落裏蓋着東西的兩隻枕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提代為保管的事。畢竟護腕已經讓鑒定師和費奇用各種測試用具當場驗過，甚至他自己都親自試戴，沒發現任何有危害性的不明力量。不過騎士認為到底是來自上一紀滅亡文明的遺物，存在太多未知因素，安全起見回去后應該找**師或者神殿的人再來確認一下――至於現在么，既然他的小主人喜歡，那就讓他拿着吧。
騎士想着，背靠床幔坐下。今晚輪到他值守。
床幔內，少年凱撒閉上的眼睛在黑暗中又睜開。他伸手在枕頭邊摸了半天，拉開的縫隙一角泄出一縷照明球的柔光。他找到了枕頭下的護腕，指腹細細磨著方塊形金屬片上的紋路，臉上浮現煩惱的表情。原本他想準備一件給母親的生日禮物，但這隻樣式獨特的護腕他越看越喜愛，有些捨不得起來。他心癢地把護腕戴上，將邊沿的勾槽扣在最契合他手腕大小的一格，藉著微光左右擺弄。漸漸地，少年睏倦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就這麼戴着護腕沉入了夢鄉。
凱撒做起了夢。少年夢見護腕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幫助他率領着千軍萬馬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一開始他的敵人是卡斯廷人，後來是那些來自魔潮的魔物。他看不清它們的長相，只是感覺到它們的可怕。不過護腕給了他勇氣和支撐，他戰勝了它們，人們感謝他，為他歡呼。然而當天空降下五彩的神光，成群結隊穿着各色袍子的教徒唱起讚歌，人們轉頭面朝天光膜拜。他很快被遺忘在他們身後，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鮮花堆砌的廣場上……
「……似乎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做夢的少年不會知道，他的夢境正通過一面三丈高、邊框流光四溢的巨大橢圓鏡，呈現在異界的某個魔族眼前。
魔族額頭繁複的魔紋好像雲氣一起微微流動，為他俊逸的面孔平添一份妖異的美。他打量的目光滑過鏡中小凱撒茫然的臉龐，落到少年的左手腕――上面扣著一隻鑲有方塊形凸起的精緻護腕。
「哎？原來是上一紀的魔契械，難怪……我可是已經很久不曾聽到，來自主物質界的呼喚了。」他紫色的眼眸閃過一抹暗光，嘴形嚅動。
鏡中，少年對着眼前的空氣說話，彷彿是那裏站着一個人在問他什麼，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凱撒?門儂？好的，我記住你的名字了。」魔族唇邊勾起一抹笑意，他的神情就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般，透著幾許新奇和興奮。
這時空間盪起細流一樣的波紋，魔族臉色一變，轉身朝外走去。當他看到殿外憑空降臨的人影，面露喜悅之色，單膝跪地，恭敬地低下高傲的頭顱。
「您回來了，都蘭殿下！」
「是雅克雷齊啊。你在這裏做什麼？我感到了溝通主物質界的波動。」
「只是發現了一個小玩意兒，在等候您的時候每一秒都像過了一百年，我實在太無聊了。」
魔族站起身，殷情地上前服侍他的主君。
在他身後關上的房門裏，被遺忘的鏡子仍在忠實地放映着人類少年的夢境。鏡中，凱撒手上那隻奇特的護腕，正散發着詭異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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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禮拜發燒，昏昏沉沉好幾天，更新拖到現在。下章又一位魔王登場，「夢境」的「都蘭」，前文應該提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