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熱鬧的山林
尋聲看過去，在一個小山包旁邊，在一棵水缸那麼粗的大樹下，有一個老人坐在那裏，手中抓着一個能裝下二三斤酒的紫色葫蘆，地上鋪着一張荷葉，荷葉上是一隻已經被撕扯得露出骨架的燒雞。
老人身上的灰色長袍已經不知穿了多久，袖頭、領口、下擺，以及一些容易磨損的邊角已經破爛成縷，長袍不知多久沒有洗過，上面沾了不少污漬，系在腰間的那根寬布帶已是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長袍裏面的老人如同幾根長短不齊粗細不一的枯樹枝，老人身體動的時候長袍顯得空蕩蕩的，若不是在腰間有布帶束住，只怕早已從老人枯瘦的身體上滑落下去了。那一雙手看上去也只是一層皮膜包裹住幾根干樹枝一樣的手指。不僅老人乾枯樹枝一樣的手上看不出血色，老人的臉上同樣看不出有多少血色。看得出老人曾經也是儀錶堂堂，只可惜歲月不饒人，如今只能以老人臉部輪廓才能依稀猜測出老人年輕時大概的模樣，乾枯的臉上肉太少，皮膚失去肌肉支撐，又乾癟萎縮了，整張臉上找不到一處平坦的地方。
「你怎麼老成這個樣子還這麼落魄？」
生風沒有顯出太過驚異的神情，從前遇到有人搭訕生風從來都是不理不睬，今天許是心情好，不僅語氣平淡地回了老人一句，還向老人走近了。
生風的話不知勾起了老人記憶中什麼樣的往事，伸過去準備去抓燒雞的手都停住了，怔愣過好一會兒，才抬起迷離的沒什麼光彩的雙眼。
老人聽的不是很清楚的輕輕嘆了一聲，「孩子們都長大了，翅膀都硬了，都有了自己的主張，大人的話就不怎麼愛聽了，我這個做家長的想管也管不了了，只能任由他們去，小東西你看我是不是很可憐？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流雲步法是誰教給你的呢？」
生風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腳，有些不滿意的搖了搖頭，他一直覺的自己可以走得更快些，沒有誰教過生風，生風憑的完全是一種在他頭腦中始終存在着，而他又說不明白的感覺。
「走路還用的着什麼人來教么？走多了自然也就會了，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沒有叫你老東西，你也不準叫我小東西，太難聽了，你可以叫我生風，你有什麼好可憐的，有酒喝，還有肉吃，衣服破爛些也沒有什麼，你如果覺得太破，我可以回去給你拿一件好的，你用不着這麼不死不活地看着我，你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就此什麼都強，你雖然老了些，不過精神看上去還不錯，應該還有些年頭好活，好好活着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如果你沒有錢，我可以給你，保證你有酒喝，有肉吃還是可以的，你的孩子既然管不了就任他們去吧，安逸的日子過久了也不是什麼好事情，也該讓他們吃些苦頭，現在的金刀盟就是一潭死水，把水攪混才能淘揀出那些能打造出上好兵器的鐵石，也能看出哪些僅僅是朽爛的泥土，讓他們鬧騰一回，未嘗不是一件有益於他們成長的好事。」
香春如果在這裏，真難以想像會吃驚到什麼程度，她印象中不愛說話的生風，不急不緩的一次說了這麼多話，香春應該能聽明白一些，更多的話必定還是會讓香春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老人抓起酒葫蘆往嘴裏倒酒，生風的話也很讓他吃驚，不由的「嗯？」了一聲，因為出聲，被口中的酒嗆到了，捂著心口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再找生風，已是人影不見。
「不像……不像……」老人搖頭晃腦自語連連，之後又閉上雙眼似入定了一般。片刻之後老人似是因為痛苦，眉頭劇烈地擰動，雙眼睜開，無神的眼瞳里混濁更甚，被狂風肆虐一般，身體在顫抖中搖擺着，口中也是疲憊地氣喘吁吁，只是入定片刻，就耗去了他十之七八的力氣。
抓起燒雞啃了滿嘴的一大口，又咕咕咚咚往嘴裏倒了不少酒。那勁頭絲毫不像是一個垂暮老人的風格。沒過多久，也就是把嘴裏的肉和酒全部咽下去的功夫，老人不知突然想起什麼，猛地坐直身體，左右不停地張望。
「不對，這個小東西不應該看到我的，難道我天機老人真的老了不中用了不成？可他明明不是，否則又怎麼會不認識我，不和我相認？而且從他身上我並沒有發現金聖元，可是他走路的時候腳下為什麼會有幾分流雲步法的影子？流雲步法也是可以無師自通的么？」
老人低聲咕噥著，有太多問題他想不明白。雖然他是金刀盟祭祀團中至高無上，權勢與威望都與金刀老祖不相上下的大祭司，還是神秘獨步天下，讓金刀盟盟主古錚一想起就會內心發寒，為了他的出現，連那間用了十幾年的盟主書房都不敢再踏進去一步的天機老人。
心中有再多不解，生風也已經走了，他只能對着手中的燒雞和酒葫蘆撒氣，狠狠地吃，大口咕咕咚咚地喝。一道速度極快的身影自天機老人身後的山坡上下來，一身深灰色束腰長衫，同樣顏色的面巾遮住臉龐看不出長相，也分辨不出年紀，只能從他的動作和體型判斷出是個男人。
他在大樹旁邊稍停了片刻，如果他再往左邊挪一米左右，也就是一步的距離，就會踩到坐在樹下的天機老人，而他卻沒有在意身邊的天機老人，甚至沒有朝天機老人低頭看一眼。身體在樹旁停了幾息時間，待辯明方向，身體一縱，又以極快的速度躍進更深更密的山林里。灰衣人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天機老人不僅沒有停止吃喝，動作還大了些，還有意發出吃喝的響聲。那麼近的距離，再粗心也不該把這聲音忽略，在這深山老林里聽到這樣的聲音，有幾人能忍住好奇不看上一眼？偏偏那個灰衣人目光都沒有低下。
看着灰衣人離去的方向，天機老人乾笑了兩聲，「看來我老人家還沒有老到那種不中用的程度，我只要不想讓別人看到我，那麼這世上就沒有幾個有能力看到我的人，這些孩子神神秘秘的在做什麼？他們可不該出現在這裏，長生的盤雷宗也出事了么？山上那麼多機靈的孩子們都沒有發現金刀盟有外人進來了么？還有那個生風，他到底是誰？他不僅能看破我的魂域看到我，還讓我老人家看不透他，可他分明只是一個孩子呀！」
天機老人之前入定的那片刻時間，幾乎是耗盡心力推演了一次，結果累得他幾欲吐血，而關於生風的天機卻什麼都沒能看到。沒有看到天機老人從樹下站起，只看到天機老人就那麼突兀的在樹下消失了，大樹下只余有那張鋪在地上的荷葉，荷葉上還有一隻被啃得所剩不多的燒雞骨架。燒雞的香味向四外散開，一頭機靈的小獸繞過大樹，探出毛絨絨的小腦袋東張西望，沒發現有危險，只有尺余長的身體一個縱躍撲向荷葉上的燒雞，露出尖利牙齒的小嘴在咬住燒雞的那一剎身體急轉，叼住已經到嘴的燒雞，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樹后的樹叢里。
史掌柜的酒肉鋪關張已經三天。挨了生風那兩記悶棍，史掌柜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從醫館里請來醫師，花了不少醫藥錢，史掌柜才在三天後顫顫悠悠的終於能離開床，下地有氣無力的可以行走了。
三天沒能開張掙錢，婆娘就在他耳邊嘮叨了三天。這個沒用的連個孩子都打不過的男人，在心裏史掌柜都有些相信，自己真的是個廢物了。
推開酒肉鋪的門，潮水一樣嘈雜的聲音立刻塞滿史掌柜的耳朵，酒肉鋪好像比過去熱鬧了。史掌柜當然不會痴人說夢的認為是自己的鋪子生意興隆。鋪子都沒有開，哪裏來的生意？喝酒的人也只有下午和晚上才會來。
熱鬧的聲音來自酒肉鋪房子後面，那裏是一旦生意興隆為擴張鋪子預留出來的空地，平日裏停放馬車的地方。馬車已經拖到旁邊角落裏，此刻空地邊大人孩子圍了幾十個，史掌柜那個肥碩的身材絲毫不遜色於他的胖婆娘也在其中，嘴咧得像開了線的破棉襖一樣，臉上的笑容像放蔫了的包菜一樣，和身邊的人邊說邊向他們圍住的場地中央得意地指指點點。史掌柜扶著牆走過去，還沒走近先被他愛嘮叨的婆娘看到了。
「老東西你終於捨得下地啦，還不趕快去收拾收拾開張，又來這裏磨蹭什麼？三天沒開張，你想讓我們娘倆陪你一起喝西北風嘛？」
史掌柜的腳步被婆娘呵斥住，心裏忿忿不平，卻又不敢發火頂撞婆娘，只是訕訕地笑着，趁婆娘還沒有再次呵斥，向被人們圍住的場地里伸長脖子望了一眼。裏面不時傳出「嘿嘿呵呵」的喊叫聲，不時還有人在旁邊喊叫助威。史掌柜又向前挪了一小步，目光終於穿過人群縫隙，看到場地中間的是他兒子史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