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出硵砂之處

傍晚，太陽西沉，茫茫草原上，大隊騎兵沐浴著夕陽餘暉，向北而去。

趕路的人們，來自南面的龜茲國國都延城，趕了近兩百里的路，終於接近終點。

隊伍當中，一大早被人從延城某女肆扯出來的盧定，一邊騎着馬，一邊打着哈欠。

高目深鼻、風情萬種的胡女，讓人回味無窮，一夜無眠的盧定，此刻依舊滿腦子是那迷人的身體，念念不忘。

若不是被人從睡夢中扯起來，今早少不得再來一次。

盧定又打了個哈欠，將注意力轉到現實，兩眼看着前方。

前方是綿延群山，當中，一座頂部發白的高山清晰可見。

而山邊有些許濃煙升騰，遠遠看去，整座山「仙霧繚繞」，讓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敬畏。

盧定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看着這座大山，心道：果然，可汗的王庭在白山么？

白山，在龜茲國以北二百里左右位置，因山頂終年積雪，故有此稱。

此外，其山常有火，終年不滅，為出硵砂之處。

盧定知道這山附近之所以有常燃不滅的火，是因為地出石炭。

石炭的儲量很大，且礦脈大多暴露地表，所以會自燃，人們將石炭開採出來后，運往周邊各國，作為燃料使用，並將石炭用於冶鍊白山中開採出來的鐵礦。

因為白山也富含鐵礦。

所以，白山地區有不少煉鐵爐窯，終日火光、濃煙不斷。

也就是說，白山有豐富的燃料（石炭）、鐵礦，既可以確保日常生活，也可以打造大量鐵器。

加上附近有水草豐美的草原，又是往來東西、南北的必經之處，所以被選做突厥王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突厥可汗在這裏駐蹕，可以就近控制周圍諸國，享受這些國家上供的豐厚賦稅，又能從過路的大量商隊手中，獲取大量稅收和物資。

因為有充足的燃料，以及大量避風的山谷，各部在白山過冬時，人畜都有保障，而且這裏交通便利，四面八方的消息能很快傳到這裏。

可汗的命令，也能快速傳播到汗國各地。

隨着隊伍的前進，前方出現越來越多的帳篷，又有大量牛羊分散在周邊草地里，遠遠看去，和天上被晚霞映紅的白雲相映成趣。

許多帳篷頂上，升起一道道炊煙，和地表石炭自燃形成的濃煙、煉鐵爐冒出的黑煙一道，飛上天空，給人以別樣的感覺。

盧定入了營地，見天色已晚，覺得向可汗稟報消息一事，只能明日再說。

但還沒安頓好，便被人帶去大帳。

如今的突厥可汗號為「阿波可汗」，為木杆可汗之子阿史那大邏便，此刻端坐帳內，接見盧定。

這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盧定之前見過幾次，此次見了人，卻見對方精神不錯。

「你從中原來，給我帶來什麼消息？」阿波可汗緩緩說着，坐在一張虎皮褥的金坐具上。

他旁邊，有另一個衣着華貴的男子並坐。

不過，雖然是並坐，但位置還是微微的偏了些，以凸顯阿波可汗的尊貴地位。

盧定注意到竟然有人和可汗並坐，但不敢分心，趕緊把發生在隴右蘭州金城的事情，悉數稟報給對方。

阿波可汗聽了之後，面色並未有變化，哪怕聽到自己堂弟阿史那庵邏兵敗身亡、被楚軍梟首示眾，也並未有任何惱怒的反應。

盧定不清楚阿波可汗是認為庵邏死了活該，還是已經知道這消息，所以該發的火之前已經發了，見對方沒有再問，便默默站着。

帳內還有幾位突厥貴族，聽了盧定的稟報，同樣表情沒有多大變化。

彷彿這些人之前已知道盧定要說的事情，現在盧定的稟報，只是印證了之前的消息而已。

「你說你得知楚軍要西征，就晝夜趕路來稟報？」阿波可汗忽然發話，盧定趕緊點頭：「是，小人得了消息...」

阿波可汗不等盧定把話說完，直接打斷：「那為何消息都到我耳中幾日了，你人才到？」

盧定聞言心中大罵：要不是你把我晾在龜茲國都延城，我早就來這裏向你稟報了！！

但說是不能這麼說的，盧定趕緊解釋：「小人一到延城，便託人傳話，等候可汗召見，或許，可汗事務繁忙，忘了召見小人...」

阿波可汗想了想，確實數日前，就有人向他稟報，說在中原的耳目盧定來到延城，有急事向他彙報。

他擺了擺手，盧定趕緊告退。

臨走前，盧定才看清楚，和阿波可汗並排坐着的那個男子，竟然是西邊的達頭可汗。

出了大帳，盧定思索起來，走路的步伐不由得放慢。

突厥汗國，其實只有一位可汗，但是也有阿史那氏子弟因為地位尊貴、實力雄厚，被稱為可汗，但都是「小可汗」。

獨獨達頭可汗這個「小可汗」，地位最高，僅次於可汗。

現在，東西兩位可汗齊聚白山，那就是說，汗國的精銳兵馬，也聚集白山。

很顯然，可汗這是等著隴右出事，然後集中兵力殺入中原，來個趁火打劫！

盧定給突厥人賣命，當然對突厥國內情況頗為清除，知道那達頭可汗出現在這裏，不可能單單是來聚會的。

沒有好處，西邊的突厥部落，哪裏會跑來東邊？

方才，和阿波可汗並坐的達頭可汗，名為阿史那玷厥，為阿史那室點密之子，身份十分了得。

因為阿史那室點密是突厥建國的兩位柱石之一。

二十多年前，突厥崛起的時候，全靠阿史那土門、阿史那室點密兩兄弟征戰，才有了後來的汗國。

當時，突厥不過是柔然可汗的鍛奴，造反后，兄長土門率部東征，滅了柔然汗國，弟弟室點密留守故地，並降伏了周邊國家。

然後，室點密還向西擴張，使得汗國的國土向西擴大了許多，甚至還和極西之地的波斯國交過手，佔了對方不少國土。

雖然汗國的可汗，以土門及其子為正，但因為汗國國土太過於遼闊，西部地區的事務，基本上都是室點密這個「西部可汗」說了算。

後來，土門去世，其子輪流擔任可汗，室點密作為叔叔，默默坐鎮西部。

繼續擴張國土。

結果，最近幾年，東邊出了幾件大事，土門可汗的子孫，被中原的楚國打得大敗，折了許多兵馬，實力大幅受損。

土門的兒子和孫子，為了可汗之位發聲內訌，以至於做叔叔的室點密，也對「大可汗」的位置起了心思。

正是因為有這個叔叔叔祖在西邊虎視眈眈，東邊的小可汗們內訌歸內訌，最後還是達成了妥協，由木杆可汗那出身卑微（母親地位卑賤）的兒子大邏便當可汗。

去年，室點密去世，其子阿史那玷厥繼任「西部可汗」，號達頭可汗，依舊控制着汗國西部地區，實力雄厚。

阿史那大邏便當了可汗后，知道地位不穩，想要樹立威信，自然就想到要報仇：

擊敗楚軍，然後把被楚軍侵吞的東部草原地區搶回來。

但是，周國的滅亡，讓阿波可汗（大邏便）意識到楚國已經成為中原霸主，需要全力應對。

於是，他與素來不合的堂弟阿史那庵邏合作，策劃了一次長途奔襲，想要趁著楚國皇帝到隴右地區巡視的機會，將其擊殺，致使中原內亂。

然後趁火打劫。

現在，盧定看到西部可汗——達頭可汗也來到白山，明白這是東西可汗聯手，想要等著楚國皇帝死亡，然後就對中原發動全力進攻。

結果，庵邏和數千騎兵全軍覆沒，看來兩位可汗的打算要落空。

不過，楚帝派皇子率軍出瓜州，到西域耀武揚威，現在，西征的楚軍怕不是要一頭撞入兩群老虎的地盤，自己上門送死了。

大帳內，阿波可汗和達頭可汗議論著接下來的行動。

「楚國騎兵已經到了敦煌，看起來聲勢浩大。」阿波可汗依舊緩緩說着，端架子。

他知道在許多人眼中，自己因為母親卑賤的緣故，不配做可汗，但既然自己已經成為可汗，那就要有可汗的威嚴。

尤其在達頭可汗面前，他不能輸了氣勢。

「看上去，這支楚軍是最大的威脅，但是，我在敦煌的耳目注意到，時常有車隊，從南面大山出來，入敦煌，送來不少傷兵。」

達頭可汗和其他幾位貴族，對這個消息有些無法理解，阿波可汗繼續說：

「因為，有另一支楚軍，正橫跨吐谷渾的地盤，自東向西前進，傷員就近送到敦煌休養。」

「我認為，這支軍隊的目的，怕不是沿着庵邏手下騎兵的行進路線，反著去，從於闐那裏跑出來。」

「什麼！」達頭可汗和其他貴族吃驚不小，這下明白阿波可汗所說敦煌消息的意思了。

阿波可汗很滿意眾人的驚訝表情，這消息，十分關鍵。

「所以，那支在敦煌即將出擊的楚軍是誘餌，楚軍真正的主力，肯定是從於闐冒出來的另一支騎兵！」

他看着眾人，語氣依舊平緩：

「敦煌到白山，距離是從於闐到白山的一倍，如果我們被敦煌楚軍迷惑，就會被於闐那邊冒出來的楚軍偷襲得手！」

「那...可汗有何應對？」達頭可汗問，這一聲「可汗」，總算是帶着誠心誠意，而不是之前的些許輕蔑。

阿波可汗聽出了稱呼的語氣差異，心中高興，卻依舊面不改色：「所以，我已經做了佈置，諸位要全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