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禍從口出(續)
「小人...說....」李笠心知不妙,支支吾吾拖延時間,心裏不住琢磨剛才自己說的話有何不妥。
思來想去,也就「大家」二字可能有問題,但這兩個字能有什麼問題?
聯想到此「雕蟲」非彼「雕蟲」,李笠覺得莫非真是他才疏學淺,不知道「大家」還有別意,趕緊打圓場:
「小人是說,小人聽不懂,只是見眾人,也就是大家...叫好,那就應該是好。」
「你把『大家』做『眾人』用?」徐君蒨聞言愣了愣,隨後啞然失笑:「哈哈,真是不學無術,不學無術!梅兒,你又誤會了。」
美人用團扇擋着半邊臉,破涕為笑,周圍的侍女、吏員,也陪着笑起來。
大家,如今常用於稱呼身份尊貴的婦人,或稱主婦(嫡妻),一個小妾,被人私下稱為「大家」,到是可以沾沾自喜。
可若是被人當眾這麼稱呼,那就是羞辱:你個賤妾,也配稱大家?
水榭里充滿著歡聲笑語,至於這歡聲笑語有多少為真,多少為假,那就不知道了。
李笠真不知「大家」這個詞能有什麼問題,見着化解了誤會,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後世和客戶應酬,難免有失言的時候,導致現場氣氛尷尬,這時候就得趕緊圓場,所以他練出了救場的本領。
以及本能。
於是,差點禍從口出的李笠「條件反射」,看着當前美景,天上飛翔的鳥禽,隨口念起他最喜歡的詩句:
「如今夕陽西下,晚霞滿天,正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吶!」
話音剛落,徐君蒨身體一僵,喃喃著這兩句詩,眼睛從迷茫到震驚,然後到狂喜,手舞足蹈起來:「好..好詩,好詩!!」
旁邊那美人,呢喃著這兩句詩,眼放光彩,看着李笠的眼神,已經沒了鄙夷,而是難以置信。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七言詩,十四個字,將當前美景的「美」悉數概括。
雖然是文字,但落霞、孤鶩、秋水和長天四個詞,代表着四景,勾勒出一幅寧靜致遠的畫面,細細品味,只覺意境深遠,
真是佳句!
「李笠!李郎!你師從何人?竟有如此文采!」徐君蒨一把抓住李笠,雙眼滿是瘋狂:「這是佳句啊!」
「呃...王...王勃....」李笠下意識把這首詩的原作者說出來。
他是引用,又不是剽竊,當然要說原作者。
『這是王勃《滕王閣序》中的佳句啊,很有名的,你怎麼忘了?』
李笠如是想,只覺莫名其妙,徐君蒨聽得「王勃」這個名字,疑惑起來:「琅琊王氏子弟?沒聽說過啊?」
「還是太原王氏?亦或是...」
徐君蒨想了想,想不出頭緒,抓着李笠的肩膀不住搖:「李郎!你真是會裝啊!」
「啊?」李笠真覺得莫名其妙。
「你小子,明明有文采,卻甘願做個魚梁吏...是避世不出?是懷才不遇?還是....」徐君蒨看着李笠,目光變得灼熱,讓李笠只覺雞皮疙瘩都起來。
「上官,這詩是王勃所作,如何成了小人所作?」李笠辯解著,隨後心中一驚:王勃,好像是唐朝詩人...
《滕王閣序》是唐代出現的,現在是南北朝時代,在唐朝之前。
所以,他犯錯了。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是流傳千古的名句,李笠印象深刻,卻忽略了時代,所以下意識引用。
這下,他要如何自圓其說?
「哈哈,你言不由衷...」徐君蒨見着李笠的樣子,笑起來:「你有文采,卻無意間說漏嘴,只能胡謅一個名字,王勃,我料世間定無此人!」
「不不不,上官,小人真的是在別處看來的詩句,落款是王勃...」
徐君蒨只是不信:「你在何處看來的詩句?」
「呃....數...數日前,就在這裏...」李笠隨口編了個謊話,「就寫在這柱子上,如今字跡不見,想來是被人擦去了...」
徐君蒨大感意外,滿臉狐疑:「是么?哪一日,說來聽聽...」
「三日前....」
「三日前?你不是剛出獄沒多久么?」
「呃....友人相邀....」
李笠早就練出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當眾吹牛皮,臉都不會紅,此時說得煞有其事,還真把狂喜的徐君蒨給唬住了。
徐君蒨來到李笠所說寫着佳句的柱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字跡。
又回頭看看李笠,看着李笠一臉「無辜」。
良久,徐君蒨長嘆一口氣:「王勃,王勃,我一定要找到你,與你把酒言歡!」
隨後讓吏員近前:「你,趕緊查查,三日前,或者那日前後,這水榭,有哪些人來過。」
「是,屬下遵命。」
「再到郡學去,問問近日是否有文士、學子往來。」
「是,屬下遵命。」
徐君蒨接過美人捧來的白紙,看着上面記錄的佳句,臉上滿是欣賞,就這麼看着,彷彿老僧入定。
李笠老老實實在一旁站着,不敢再隨意說話,以免「禍從口出」。
沒錯,他是可以把這佳句當成自己所作,然後得徐參軍賞識,接着高攀。
攀上徐參軍的姊夫湘東王,然後「適度借鑒」一些名詩,讓湘東王嘆服,得其賞識,繼續高攀,來到皇帝面前。
再「適度借鑒」一些名詩,讓皇帝嘆服,得受提拔,短短一兩年時間平步青雲,可不比在鄱陽賺錢當土財主要強?
是這樣么?
李笠認為不是。
假的就是假的,按這個時代的標準,他就是個文盲,根本就不是什麼文學才子,肚子裏沒墨水。
連「雕蟲」是什麼都搞不清楚,即便混到皇帝面前,也遲早要出醜。
「借鑒」來的詩句,只能是特定場景下才能套用,可一旦陪着皇帝出遊,皇帝讓他即興作詩,或者出個題目讓他作詩,他無法套用「唐詩宋詞」,那怎麼辦?
又或者世家子弟慕名而來,邀請他出遊,大夥吟詩作對,都是即興發揮,他有本事即興發揮么?
沒有。
假的就是假的,靠着「借鑒」來的名詩糊弄人,遲早會被人發現名不副實,自取其辱。
所以,他不能靠這種捷徑來發家。
「甚好,甚好。」徐君蒨連着叫好,讓美人將紙仔細收起來,隨後看向李笠,笑道:「李郎...」
李笠顧不得失禮,趕緊插話:「小人惶恐,擔不得上官如此稱呼。」
「無妨,擔得起,不過既然你覺得惶恐,也罷。」徐君蒨頓了頓,繼續說:「李三郎,你能將這詩句的來歷坦誠相告,而不是藉機賺取好處,可見心性不錯。」
李笠一臉恭順聽着,徐君蒨又說:「你擅長釣魚,對吧。」
「回上官,那是旁人以訛傳訛,小人釣術普通..只是稍有心得。」
徐君蒨擺擺手:「不,不是稍有,是很有心得,甚好,甚好!」
李笠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因為聽意思,這位徐參軍今日找他來,恐怕有別的目的,而不是為了看釣魚。
但也只能聽下去。
又聽徐君蒨說:「李三郎,你為魚梁小吏,恐難有作為,本官給你想了個好去處。」
李笠不想去什麼「好去處」,他本來準備開始『創業』,辦作坊賺錢,都已經規劃好了,趕緊回答:
「回上官,小人謝上官好意,但小人家有老母,又有寡嫂、孤侄,若到別處去,家中無依無靠。」
「是么?」徐君蒨有些意外,問了陪同的吏員,確定李笠家的情況,他沉吟起來:「你一心孝順娘親,體恤寡嫂、孤侄,甚好,甚好。」
「甚好」二字,聽在李笠耳里,宛若「腎好」。
他聽劉德才說,這位徐參軍家中有美妾數十,只嘆其人腎好,如今老聽見這位說「甚好」,李笠腹誹不已:
好嘛,知道你腎好,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當眾說「甚好」,莫非怕別人不知道你「腎好」?
「哈哈,本官這是多想了。」徐君蒨又笑起來,看着李笠,說:「你隨我去尋陽,入王府,陪伴世子,不會耽誤家裏事。」
「啊?世子?」李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旁邊小吏、白直們聽了,一臉羨慕的看着李笠:去給湘東王世子做陪伴,這可真是熬出頭了啊!
徐君蒨點點頭:「對,去尋陽,到湘東王府陪伴世子,尋陽和鄱陽,往來方便,走的是水路,一兩日就到,你家若有事,也能照應。」
李笠只覺得難以置信:你腦子有問題?我的案子剛弄得湘東王灰頭土臉,你讓我去王府,膈應湘東王么?
但轉念一想,搞不好這是想讓他裝個門面,表現出湘東王豁達、大度的氣概。
所以李笠覺得這搞不好是兩元錢買彩票中頭獎,他吃了那麼多苦,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李笠覺得人生充滿陽光,還好記得要謙虛,趕緊說:「上官!小人不懂文采,不懂規矩,粗鄙之人,如何能入王府,陪伴世子左右?」
徐君蒨擺擺手:「能否陪伴世子,那得大王說了算,你隨我去尋陽,在大王面前露個臉再說,本官自有安排,就這麼定了!」
徐君蒨不容李笠多說,讓吏員近前:「你,把這件事到郡廨辦一下,莫要忘了。」
李笠老老實實在一旁站着,心裏樂開了花,雖然這件事還沒有最後定下來,但他覺得『天道酬勤』,也許因為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努力,所以老天給了個機會。
這個機會他要抓住,若能讓那湘東王世子對自己青睞有加,意味着自己就能接近權力,哪怕是狐假虎威的權力。
中原自古以來就是官本位社會,他若與權力做伴,往後辦許多事,必然事半功倍。
所以,這是天上掉餡餅啊!